而魏太後終於在天亮之際,醒了過來,入眼便是一個俊美的少年,眼眶通紅,嗓音沙啞的在說著什麽。


    “康兒,你終於迴來了,皇祖母很想你……”


    魏太後一眨不眨的看著李元康,看著酷似堯帝的麵容,其實更像去了的元貞皇後,隻不過元貞皇後離開的太久了,生前又不怎麽出現在人前,這些年又不曾有人提起她,大抵宮中人早就忘了她的樣子。


    “皇祖母,孫兒也很想你,是孫兒無用,該早些迴來的,讓皇祖母為孫兒擔憂了這麽多年,是孫兒的錯。”


    少年眼中帶著愧疚,盈滿了淚水,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李元康又想起永安的話,硬生生的把眼淚憋了迴去。


    “好孩子,不哭,是皇祖母年紀大了,如今在走前見你一麵,皇祖母就沒有遺憾了,不哭啊。”


    魏太後伸出手,想要去摸摸李元康的臉,隻是才伸到一半,就沒有了力氣,李元康忙低下頭,拉著魏太後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故作輕鬆的說著。


    “皇祖母,姑母也迴來了,你和姑母說說話好不好,姑母很牽掛你。”


    “好,你去叫她進來,皇祖母也想她了。”魏太後怎會不知,少年是不想讓她留遺憾,那是她的親生女兒啊,即便與先皇相敬如賓,可孩子是自己的,怎能不心疼?


    李元康點點頭,轉身的時候,眼淚奪眶而出,大步離開,即便舍不得皇祖母離開,可他還是想要皇祖母走的輕鬆些。


    “永安,皇祖母教你的那些可都記下了?以後你要與康兒相互扶持,你們是最親的人。”魏太後看向垂頭不語的永安,交代後事般的說道。


    永安跪坐在塌前,重重的點點頭,說道:“皇祖母放心,永安都記下了,哥哥是永安的依靠,永安也是哥哥的依靠,我們是親兄妹,永遠不會背棄彼此。”


    “好孩子,是祖母難為你了,還有你母妃,不要怪她,她心裏最疼你了,記住了嗎?”魏太後不放心的叮囑道。


    到底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這些年承歡膝下,令她開懷許多,心中怎麽能不疼呢?隻是永安自小便心思深,雖說發現的早,及時糾正過來,可總歸是有些影響的。


    “皇祖母放心,永安心裏都清楚,皇祖母和母後想要做的事,永安一定會做到的,還有哥哥,我們一起,一定會做到的。”


    “母後,母後……”堯帝扶著李曦,姐弟兩個有些腳步踉蹌的走了進來。


    永安見狀,也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這天底下最尊貴的母子三人。


    “母後,是女兒不孝,未能母後膝下盡孝,母後,如今女兒迴來了,你多陪陪女兒好不好。”李曦哭的泣不成聲,撲在魏太後的身前。


    堯帝見狀,站在一旁,沒有出聲。


    “聚散離合終有時,母後不過是到了離開的年紀,不要過分悲傷,你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哪裏還能這麽依賴母親,該長大了。”


    魏太後眼中帶著慈愛和不舍,可正如她所說,她總有一天要走的,隻不過是離別來的太突然了些,讓人一時有些難以接受罷了。


    “母後,女兒舍不得你啊……”李曦是魏太後的女兒,對比永安和李元康,這些孫輩,自然不用那麽小心翼翼,她隻是一個舍不得母親離開的女兒罷了。


    “好,等母後走後,便在天上看著你,你要好生保重身子,要比母後更長壽些,和陛下一起,姐弟倆無事多在一起說說話,即便你們不是親姐弟,可在母後心裏,你們是最親近的人,兩個人一起,不孤單,所以不要過分為母後傷心,聽到了嗎?”


    堯帝聽聞,忙跪在一旁,點點頭說道:“兒臣和皇姐便是親姐弟,母後放心,兒臣心中有數,兒臣會好生看著皇姐,定然讓皇姐長命百歲,順遂無憂。”


    “哀家說了曦兒,也得說說你,哀家知道你心裏苦,可人生在世,哪裏有不苦的,康兒還小,你要好生保重身子,多看顧他幾年,別讓他重蹈覆轍。


    其實哀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要聽話,記住了嗎?”


    魏太後即便一開始隻是利用堯帝母族身份低微,好拿捏,可這麽多年的相處,早就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也舍不下。


    “是,兒臣記住了,兒臣會保重身子,會多看顧康兒幾年,有母後在,是兒臣此生遇到的最大幸事,兒臣聽話。”


    堯帝眼眶濕潤,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般,聽話又懂事。


    “那就好,哀家累了,哀家想睡一會兒……”魏太後說著說著,便閉上了眼睛。


    驚的堯帝和李曦唿出聲來,忙傳太醫。


    柳禹城把過脈後,跪下說道:“迴稟陛下,長公主,太後怕是最遲明日,便要,便要……”


    即便沒有說出口,可二人都清楚,魏太後怕是真的挺不住了。


    “孤知道了,下去吧。”堯帝沉默了半晌,控製不住的咳嗽了幾聲,似乎挺拔的身子都佝僂了不少,不著痕跡的把染了血的帕子塞到袖中。


    看著默默流淚的李曦,輕聲喚道:“皇姐,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顧忌太多,該讓皇姐早些迴來的,母後與皇姐,也不會剛見麵,便要分別。”


    “與陛下無關,這是母後自己的選擇,母後謀算了一輩子,早就累了,如今終於要離開這爾虞我詐的皇宮,母後她自由了。”


    一番話李曦說的艱難又傷心,她怎會不知母親的苦,她隻是舍不得罷了,隻是舍不得,那是她的母親啊,從小便護著她的母親,即便年近五十,在母親眼裏,她依舊是個孩子。


    姐弟兩個一時都沉默不語,看向昏睡的魏太後,久久不敢移開視線……


    可惜即便是李曦與李元康日夜兼程的趕迴來,也終究留不住魏太後的生命。


    二月初一一早,福寧殿裏跪滿了人。


    堯帝和李曦,以及李元康跪在最前邊,


    身後是晉國公主李昕,以及永安公主李元禧,和永寧公主李元徽。


    再後麵才是皇子公主,大皇子李元佑,二皇子李元睿,四皇子李元平,五皇子李元毅。


    最後才是宮裏的一眾嬪妃,按著位份高低各自跪著。


    這個時候也沒人去爭論跪著的位置有何不妥了,魏太後已是彌留之際,誰敢再這個時候作妖,就是徹徹底底的作死。


    魏太後醒來的時候,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明亮,連那蒼白的麵色都紅潤了不少,看著跪著的眾人,已然明白,自己的時間更是不多了。


    而最前邊的三人心裏更是清楚,魏太後這是迴光返照,一時之間心中悲痛萬分。


    “陛下。”魏太後開始交代後事。


    “母後,兒臣在。”堯忙扶起魏太後,讓她靠在軟枕上,能夠舒服些。


    “哀家有些話要交代,哀家在宮裏住了五十多年,從皇後做到太後,庫房裏積攢了不少東西,哀家做主分一分。”魏太後打量了眾人一眼,最後眼神落在李元康身上 。


    “母後請說,兒臣照辦就是。”堯帝自然不會在這時候違逆魏太後的意思。


    “哀家的東西,福寧殿都有宮冊在錄,哀家做主,拿出一半分成三份,一份給曦兒,一份給晉國,另外一份送去給安國,留給她們做個念想。”


    魏太後考慮的周全,連遠嫁多年的安國公主都算上了。


    “幾個孩子都是孝順的,就是安國遠嫁多年,也不曾忘記哀家,一年到頭,總要送幾次東西迴來,哀家也沒忘了她,哀家離去之後,便不要她長途跋涉的迴來了,她也不容易。”


    李昕聽完更是淚如雨下,她們是公主沒錯,可到底在宮中不受重視,若是沒有魏太後的維護,她們母女三人,哪有如今的好日子過 。


    “母後。”李昕輕聲喊道。


    “晉國也是個懂事的,哀家心中都清楚,等哀家離去,宮中隻有貴太妃一個太妃了,哀家憐惜她,不忍她連個說話的人都不會沒有,讓她去晉國的公主府,安度晚年吧。”


    魏太後此話一出,眾人眼中皆是不解,宮中確實有太妃隨皇子出宮居住的前例,可晉國公主是外嫁女,於理不合啊。


    “是,兒臣記下了,安國皇妹於國有功,晉國更是一向孝順,兒臣會吩咐人好生照顧貴太妃。”堯帝點頭應承。


    “剩下的東西,分做兩份,一份給康兒,剩下是一份,分給永安和永寧,康兒自小離宮,哀家難免偏疼他些,也是給他留個念想,永安和永寧,一向對哀家孝順,又是女孩子,也該嬌寵著。


    至於陛下,這些東西哀家就不給你留了。”


    至於別的皇子,一視同仁都沒有,魏太後已經到了這個時候,自然想隨心一迴,雖說都是她的孫輩,可也總有個親疏遠近。


    “是,聽母後的,兒臣沒有異議。”堯帝明白魏太後的意思,歸根究底,魏太後的東西隻想留給李曦,李元康和永安,拉上其他人,不過是不想麵子上太難看,也是為了在幫他,籠絡人心。


    給魏國的安國公主送東西是其一,讓貴太妃出宮是其二。


    其實他早已長大了,隻是魏太後終究是不放心啊。


    “哀家還有一件事,還請陛下應允,等哀家走後,隻為哀家守孝百日即可,這孝與不孝都在心中,幾個孩子都是長身體的時候,沒有必要整日裏不食葷腥,哀家疼惜他們,不必守孝三年,百日即可。”


    魏太後微微咳了幾聲,紅潤的麵色陡然蒼白了不少。


    堯帝本是不想同意的,可又看著魏太後堅定的神色,突然心中便了然了,原來魏太後一直都知道他的身子不好了,若是再等三年,怕是會多生事端,這是在為康兒鋪路啊,三年時間,足夠康兒在朝堂上站穩腳跟了。


    “是,兒臣聽母後的。”堯帝反對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魏太後滿意的點點頭,隨後看向李元康,招招手,說道:“康兒,到皇祖母身邊來,讓皇祖母再好好看看你。”


    李元康依言,膝行了幾步,仰頭看著魏太後,扯出一絲笑臉,別提多難看了。


    “康兒,你自小離宮,皇祖母難免掛念你幾分,日後要好生孝順父皇,友愛兄弟,愛護妹妹,知道嗎?”


    魏太後抓著李元康的手,微微用了一些力氣,似乎暗示著什麽。


    “皇祖母,孫兒記得了,定然會好生孝順父皇,友愛兄弟,愛護妹妹,不讓皇祖母失望。”李元康明白魏太後的意思,不忍在這個時候違逆她的意思,點頭應下了。


    “陛下,日後也要多看顧一些康兒,他自小離宮,對宮裏的一切都生疏,唯一依靠的隻有你這個父皇了,你更要多護著他些。”


    魏太後不管剩下的幾個皇子是何感想,隻管按著自己的心意行事,嫡子和庶子終歸是不一樣的,她的偏愛,坦坦蕩蕩。


    “兒臣記下了,兒臣會多疼康兒一些,他是兒臣的嫡子,這些都是他該得的。”堯帝應道。


    堯帝不管跪著的幾個皇子眼中快要,控製不住的嫉妒與羨慕,大大方方的昭示著嫡子與庶子的區別。


    李元佑還好,眼中看似無波無瀾,實則心中早就起了滔天巨浪。


    李元睿一雙眼睛似要噴出火來,卻終究隱忍了下去,隻是袖中的拳頭緊握,似乎隨時便要爆發一般。


    李元平麵上並無異樣,心中為兄長高興,又記掛著這是什麽地方,不敢太高興,表現是有些木訥。


    最小的李元毅,眼中偶有流光閃過,掩下心中的不甘,他的父皇從未如此偏愛他,一次都沒有。


    魏太後的眸光忽然暗淡了下去,似乎交代完後事,最後一口氣也便撐不住了,隻是她還有話沒說完,緊緊的握著堯帝的手,卻是始終沒有說出來,眼睛睜的大大的,怎麽也閉不上。


    堯帝似乎想到了什麽,在魏太後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魏太後的手忽然便鬆了,手臂也無力的垂了下去,再無聲息,徹底離開了她厭惡至極,卻又困住了她一生的皇城。


    “太後薨逝……”隨著一聲聲的唱喏傳遞下去,整座皇宮迅速哭聲一片,處處皆是縞素……


    堯帝十七年二月初一,太後魏氏病逝於福寧殿,享年六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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