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申笑道:“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陸大爺一怔道:“什麽時候?”


    郭申笑道:“早先他去應門迴來之後。”


    陸大爺詫異道:“當時我們全在這裏,他說了些什麽,我怎麽沒有留意?”


    郭申笑道:“當時我也沒有留意,直到整個事件證明是騙局,我才突然想起來的。”


    陸大爺眨著眼皮道:“哦?”他顯然正在迴憶屠焦焦早先應門迴室之後,曾說過一些什麽話。


    郭申笑道:“他迴來告訴我們,說一共來了兩個人,年輕的一個,站在暗處,人生作何等模樣,他沒有看清楚人,敲門的那人,大約三十來歲,那人見院子裏歇了貨車,隻說了句原來這裏歇了人,就轉身走了,同時他還發現彎道上停了一輛馬車……”


    陸大爺好像仍然不太明白道:“這幾句話也平常得很,並沒有什麽毛病啊!”


    郭申笑道:“毛病不多,隻有兩點。”


    陸大爺道:“哪兩點?”


    郭申笑道:“我請教陸大爺:如果你三更半夜被人吵醒了,帶著一雙惺鬆睡眼,於暗處發現一個影子,你既連這個人的長相都沒瞧清楚,你能不能說出這個人多大年紀?”


    陸大爺不禁點了點頭道:“唔,是的,這一點細想起來,果然有點矛盾。”


    他接著抬頭道:“第二點呢?”


    郭申笑道:“第二點更簡單,一句話就可以說完,站在門口根本看不到彎道上的那輛馬車!”


    陸大爺一愣道:“馬車不在彎道上?”


    郭申道:“在。”


    陸大爺道:“那為什麽看不到?”


    郭申道:“因為那輛馬車恰巧停在樹蔭下,就是換了大白天,看不看的到都成問題!”


    陸大爺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他皺皺眉頭,忽然現出一臉憂慮之色道:“明天入鎮之後,要找兩名腳夫,當然是不成問題。可是,他們兩個,又怎麽打發呢?”


    郭申笑笑道:“好打發得很。”


    陸大爺駭然瞪大眼睛,以為北鬥七星劍言下之意是要殺人,但事實上郭申並沒有要殺人的意思。


    他緩緩站起身子,將屠焦焦拉去三隻眼臥倒之處,出手為兩人點上穴道,然後迴座,笑了笑說道:“俗語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兩個家夥,就算是天狼會的人,我猜大概也隻是兩名小角色,明天給孫老爹一點銀子,就說他們生了病,要留在這裏休養幾天,他們的黨羽,早晚就會找來的。”


    陸大爺不覺露出欽敬之色道:“郭少俠以德報怨,果然不愧為俠義中人!”


    郭申淡笑道:“北鬥七星劍郭申殺人不眨眼,滿手血腥,根本不配稱為俠義人物,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陸大爺兩車皮貨著想而已。”


    陸大爺益發感激不已道:“少俠的大恩大德,陸某人一行環會忘記。”


    郭申笑道:“別的事你忘記了也無妨,隻要你不忘記答應過我的那張虎皮就可以了。”


    陸大爺一拍額角道:“啊!你想我該多糊塗!”他一邊說,一邊急忙向室角一隻大木箱走去。


    郭申轉向小嶽嶽和韋康兩人道:“我跟陸大爺談話喝酒,又用不著你們伺候,你們不再躺會兒,明天怎麽上路?”


    小嶽嶽和韋康兩名夥計,依言睡下了。經過這麽多的變故,他們當然不會再睡得著,但郭申如此吩咐,總一番好意,就算睡不著,躺躺也是好的。


    陸大爺很快地拿來一張虎皮。花紋斑斕,色澤鮮明,頭尾四肢,完整無缺,身段部分,長達七尺有餘。這頭猛虎顯然是以陷餅捕捉到的,因為它身上既沒有火藥眼兒,也沒有刀矛創痕。


    郭申嘖嘖稱歎不已,最後問道:“像這樣一張虎皮,該值不少銀子吧?”


    陸大爺笑笑道:“也值不了多少,如果遇上識貨的,千把兩銀子,大概是有的。”


    郭申道:“真不好意思,早知道如此貴重,我就不會向你催索了。”


    陸大爺笑道:“這是什麽話?我這兩車貨到了地頭,少一點,也有萬把兩銀子的對本利,這一路要是如果沒有少俠護送,這筆銀子又怎能到手?”


    郭申沒有再說什麽,卷起虎皮,放在桌上,端起酒碗道:“來,幹,預祝大爺您一路平安!”


    兩人碗碰碗,非常豪爽地一飲而盡。放下酒碗之後,兩人同時長長噓了一口氣,郭申道:“好酒!”


    陸大爺道:“喝得真過瘤?”他望著郭申微笑。


    郭申也望著他微笑。終於,兩人之中,有一個人臉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不見!臉上笑容忽然消失的是陸大爺。


    陸大爺臉色漸漸發青。他兩手抓住桌沿,愈抓愈緊,一雙眼睛也越瞪越大。不是眼環瞪大,而是瞳孔在慢慢擴散。他帶著幾乎無法相信的神色道:“你……你……”


    郭申仍然在微笑,道:“我也隻不過是將兩碗酒對調了一下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我現在不妨老實告訴你,這才是我要揍三隻眼那小子一拳的真正原因,因為他不該在我酒碗裏耍花樣!”


    陸大爺終於掙紮著說出他想說而沒有說完的一句話:“你……是……什麽時候……看出破綻來的?”


    郭申道:“你是指酒中下毒?”


    陸大爺搖搖頭。


    郭申道:“指你皮貨商的身份?”


    陸大爺點點頭。


    郭申微笑道:“我如果照實說出來,你聽了一定很難過。”


    陸大爺喘息著道:“沒……沒有關係,你說!”


    郭申笑笑道:“好!我說。我首先要告訴你的是,這個秘密,事實上也可以說是從兄台口中泄露出來的。”


    陸大爺已經擴散的瞳孔突然收縮。已經軟癱下去的身子,也在這一瞬間微微坐直了些。因為北鬥七星劍看穿了他們的圈套,他已無利用價值,所以他們使用的是種沒有解藥的毒粉。


    換句話說,他喝下這碗藥酒,已經是死定了!還沒有死去,是他的好奇心。他自認為言行謹慎,做功夫到家。北鬥七星劍即使抓到幾個夥計的把柄,也絕不會懷疑到他本人身上去。


    如今這小子居然早就洞悉全盤真相,岔子究竟出在什麽地方?這是他毒性發作之前,惟一想弄清楚的一件事。


    如果郭申告訴他,這是從他們苦肉計中女主角——殘狼大喬口中逼問出來的,他沒有話說。


    女人終究是女人。古今以來,事情壞在女人手上,這並不是頭一次。如果郭申是因為識穿了三隻眼和屠焦焦的身份之後,才懷疑到他身上的,就算有點冤枉,他也沒有話說。


    因為人分九級十八等,他無法要求每個人都像他這樣精明。


    然而,這兩種情況都不是。北鬥七星劍郭申就說秘密是從他本人口中泄露出來的!這可能嗎?他不相信!所以,他已消弱得快要滅絕的元氣,突又凝聚起來。不聽完郭申的解釋,他絕咽不下這最後的一口氣。


    郭申又笑了一下道:“看樣子你已支持不下去了,為了遷就兄台寶貴的時間,我不妨長話短說。還記得我們提過的鄭州林記皮莊嗎?”


    陸大爺點頭,臉色已由青轉紫,喉頭也發出痰塊阻塞唿吸的聲音,但一雙閃著綠光的眼睛,仍然盯在郭申臉上。


    郭申微笑著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鄭州根本就沒有什麽林記皮莊,當然更不會有大煙槍林長發這樣一個人。而你卻說這個大煙槍是你多年來的老主顧!這樣一說,你明白了吧?事情剛開始時,你無異就已告訴了我,你們在玩的是一套什麽把戲!”


    是啊,陸大爺明白了,比誰心裏都明白。他明白這並不是他的錯。因為這次計謀失敗,並非由於他不精明,誰會想到這小子會編造出一個林記皮莊來呢?


    如果一定要說他犯了什麽錯誤,那也隻能勉強歸罪於一點:他不是真正的皮貨商!陸大爺喉頭發出咯的一聲輕響,像歎息似的,吐出最後一口氣,身子慢慢地軟癱下去。


    在離開這世界之前,他是有理由歎息的。因為,在這次失算於北鬥七星劍郭申和大劍帥宇文不棄的連環妙計之中。他擔的這個角色,可以說是是最安全的一環,不愈演變的結果,竟變成了他第一個送掉性命,這又叫他怎能不感慨?


    陸大爺慢慢地倒下去,另外兩條身形如靈狸一般,突然虎躍而起。跳起的這兩人,正是小嶽嶽和韋康。


    他們躺在草席上,蓄勢已久。他們之所以遲遲不肯動手,也跟陸大爺一樣是為了好奇。他們也想先聽郭申說出識破他們這次密謀的經過。


    現在,郭申敘述已告一段落,他們當然不會再觀望下去。兩人手中拿著的,都是一柄鋒利的匕首。


    他們會是北鬥七星劍郭申的敵手?當然不是,甚至他們自己也清楚這一點。那麽,門敞在那裏,趁郭申說話分神之際,他們為什麽不奪門而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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