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民眾開智,是一項極為繁重的工作。


    也是容易招官府忌憚的工作。


    大戶人家的族學,隻收自己家同姓的孩子,最多就是收些姻親。


    絕對不會對外界開放。


    而學堂,那是有功名在身的書生開辦的。


    他們對朝廷不說絕對忠誠,那也是有老師同窗在朝在野,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不用擔心他們教什麽不好的東西。


    隻有神廟,這些有神權的存在,開辦的學堂最危險!


    十二州府把翠微山的教材審了又審,才上報長安,長安卻對這份教材保持了沉默。


    不光是因為這份教材署名白眉先生。


    更是一種引而不發的態度。


    朝廷沒說禁止,但也沒說允許,但什麽時候它覺得不好,它就隨時可以拆掉啟蒙堂。


    就像當初黃河平靜,修路流民鬧著要迴家一樣。


    它什麽都沒說,卻是一種無聲的表態。


    身處長安的楊麒看著輾轉送來的教材,有些沉默。


    他已經離開開雲府很久了。


    但徐景元對他的影響卻一直都在。


    就像這教材上的字跡,明明是印刷出來的,他就是能認出徐景元的筆跡,這印刷體是用了徐景元的落筆習慣,這教材裏的字句斟酌,也有徐景元的影子。


    “夫君,老家那邊出事了。”


    盧巧巧不顧主母形象,急匆匆走進書房,身後的侍女都來不及跟進來。


    楊麒放下教材,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結發妻子。


    “大哥被抓了,女子聯盟裏的一個女子,把大哥告上了公堂,劉家的知府派人去家裏把大哥帶走了!”


    不怪盧巧巧如此急切,楊瑞是楊麒庶出的哥哥,幹的最多的就是家裏的黑活。


    加之他本人又好色,葷素不忌。


    身上也一大堆事兒。


    她是知道自己夫君和徐景元的牽扯的,如今楊瑞被拿了,若是翠微山因為徐景元的往事,借題發揮……


    難保不會讓楊家傷筋動骨。


    “大哥不會說的,他會把所有事能認的事認下來,不能認的絕不會認。”


    楊麒語氣幽幽,完全不在乎這個大哥的死活。


    “不用擔心。”


    想到女人膽怯,他又出言安慰了一句。


    盧巧巧緩緩點頭,慢慢退出了書房。


    隨著年歲見長,她對楊麒的愛意已經不像年輕時候那般瘋狂,分了大半在兒子身上。


    想到兒子議親之事,她又忍不住皺眉,該挑選哪家女子……


    書房裏,楊麒聽著她遠去的腳步聲,忍不住提筆給那個人寫信。


    “景元,見信如晤,當日一別,再見無期,不知此信是否交至,亦不知你是否未曾再看我之手信……”


    洋洋灑灑,寫了五六張,信紙上斑斑點點,暈染墨跡。


    擦了擦臉上淚痕,楊麒把這些滿是眼淚和相思的紙張扔進熏爐,化成灰燼。


    最終他還是再次提筆,隻寫了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三兩點淚痕。


    “景元,我要死了,不知還能不能再見你一麵。”


    “最近我聽說白眉先生的一句話,感觸良多。”


    “人生若隻如初見……”


    把信裝進信封,以漆印封好,叫來了下人。


    ——————


    楊麒死不死對徐景元來說,已經沒那麽重要了。


    他是從左思遠帶他迴開雲府的路上醒來的。


    也是從那個時候有了揣測。


    後來在和楊麒的往來中,留意了幾分,發覺他對自己確實非同一般,看自己的眼神,全然不似友人。


    他恨楊麒嗎?


    或許恨吧。


    也應該恨。


    但他又不知道要如何報複。


    楊家樹大根深,楊麒身居要職,無論是馬家還是翠微山上的神明,都不能隨意撼動。


    所以他慢慢斷了和楊麒的所有往來。


    禮物拒收,信件不看。


    就連他的麵都不見。


    有神明通風報信,他要做到不見楊麒,確實很簡單。


    “老師,楊麒死了。”


    商量完國道善後事宜,左思遠正要走,忽然想起了這件事,開口提了一句。


    研墨的徐景元手腕一頓,隻覺得窗外蟬鳴聲放大了許多倍。


    格外震耳。


    “哦?什麽時候的事?”


    他又埋頭繼續研墨,隻是袖口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些顫動。


    “有一陣子了,算起來是入夏那會兒。”


    左思遠說完,又轉身離去。


    楊麒和他老師的事,他略有耳聞,隻是瞧著老師不理會,乃至厭煩,他才沒有繼續了解。


    他甚至懷疑,老師勸他成親,是因為有楊麒這種貨色在前。


    才讓老師對馬博文的印象也不好。


    但他也不知怎麽給馬博文洗白,畢竟對這種感情不喜歡的人,怎麽說他都不喜歡。


    更何況楊麒多半做了對不起老師的事。


    左思遠走後,徐景元慢慢停止了研墨的動作,緩緩坐下。


    無意間袖口沾染了大片墨跡。


    “死了嗎?”


    他迴憶了一下,是很久沒有收到楊麒的信了。


    上一封信,好像是剛過完年。


    那時楊瑞被抓了。


    一轉眼,已經是盛夏了。


    徐景元猶豫了一會兒,走向儲存信件的書架,在最下方類似垃圾桶的位置摸了摸。


    有十幾封的樣子。


    看樣子,是去年到今年的。


    去年的每一封信都很厚,今年的兩封信很薄。


    他打開了其中的一封。


    這是一份醫者的脈案,他對脈案不甚了解,不過最後醫者的總結是神思過度,心脈鬱結,心力耗盡……


    另一封信隨之拆開。


    裏麵的話很簡單,說自己要死了。


    還有,人生若隻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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