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家莊的祭祀規格一年比一年隆重。


    隆重到要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了。


    當然,左家莊不是要給將軍獻祭童男童女,他們是要殺牛。


    這事在古代是違法的。


    雖說山坳裏有的是借口讓牛出意外死掉。


    舒陽覺得真沒必要,便勸道:“三大爺,將軍不愛吃牛肉。”


    他給雲燁疊了一層光環,成功阻止牛牛的被殺的命運。


    就像道家借口祖師的坐騎是牛,所以不吃牛肉,以示尊重。


    這其實是一種農耕時代的慈悲手段。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


    道士不吃牛肉,信道的人也會忌諱,那牛就會死的少一些,農民能用的牛就多一些。


    三大爺還有其他幾個老頭子陪著舒陽坐下,看左思遠和村裏人熱火朝天地忙碌。


    他們已經老的不像話,連眉毛都白了。


    舒陽看著這些人沒幾年壽數了,卻依舊精神氣兒十足,腿腳也麻利。


    想來是雲燁特殊關照的結果。


    “多虧了將軍賜福,莊裏這幾年上了歲數的都沒得病,走的時候也輕鬆,一點兒罪都沒受。”


    三大爺很滿足這種死亡的方式。


    按民間的說法,都是今生積夠了福,才能無病無災的走。


    不然到老一身的病痛,自己受苦,還拖累兒女。


    “我聽白眉說,要給莊裏修路,直通到縣裏,大家都不願意,是怕交不起稅嗎?”


    舒陽雖不常迴來,對左家莊的事也沒落下。


    如今的左家莊,家家戶戶都修了新房,莊裏泥濘的碎石土路也全都鋪了水泥,幹幹淨淨的,曬糧食曬山貨都方便的很。


    隻是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不肯往外界通大路。


    “外麵有啥好的,咱們新開的這些地,都沒往上報,打的糧食又多,沒必要上趕著給官府送錢糧,還不如存起來給將軍的神像刷金漆。”


    鄉下有鄉下的生存智慧,左家莊本來一窮二白,交不了多少賦稅。


    舒陽和白眉在這裏做實驗,新的養殖種植技術領先外麵許多倍,鄉民們怕打通了山路,被外麵的人看見,被官府惦記上。


    曆來官府要拿百姓的東西,那就是一句話的事。


    “刷金漆也倒用不著,將軍的神像本就是石頭孵刻,拜的人越多就越清晰,刷的金燦燦的不好看,還遭賊惦記。”


    舒陽絞盡腦汁的推脫鄉親們要對將軍廟的改造,惹得幾個老頭子連連歎氣。


    他們隻覺著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因為將軍,將軍派了小舒和白眉老先生來教大家幹活,他們才住上新房,家裏屯滿了糧食,還有肉,村裏的娃子也能讀書寫字。


    不想辦法報答一下將軍,他們實在過意不去。


    可是凡人怎麽報答神明呢?


    這股惆悵的氛圍,到晚飯時候才止住。


    曬糧食的廣場上擺滿了桌椅,臨時支起來的大鍋裏肉香四溢,周圍點起的火盆驅散了黑暗,似乎也驅散了寒意。


    左思遠親自把一桌飯菜擺在了供奉神龕的小廟裏,一眾村民在舒陽的主持下,開始年底的祭拜。


    香煙繚繞,聚攏在神龕周圍,久久不散。


    簡單拜完舒陽就招唿大家趕緊吃飯。


    他沒什麽敬畏,倒叫一些老人擔心,小舒會不會恃寵生嬌得罪了將軍?


    哪怕是自小伺候香火的,也不能這麽隨便啊?


    本來要明天早上拜的,小舒說不用等明天,今晚就行,而且還拜的這麽潦草……


    不過左思遠都沒意見,他們也不好說什麽,左思遠可是縣令!


    “天官可在,還請現身一見。”


    幽幽輕語如和風拂麵,響徹山林,左家莊的眾人無一人耳聞,舒陽抬頭往北方看了一眼。


    隻見一掛碧水漾漾,水雲上似有人影。


    “你們先吃,我還有事,不必等我了。”


    舒陽說話間騰身北去。


    方才還在嫌儀式簡單的老頭子們,又心後悔起沒快點拜完,叫他吃兩口再走。


    “不知洛神駕臨,所為何來?”


    西河上空的水雲,正是洛神法駕。


    洛神淺淺點頭,算是迴應了這位天官的話,伸手指了指翠微山方向:“不請自來,還望海涵。”


    這是要進屋說話的意思,舒陽暗忱著她的來意,卻也如她所願,往翠微山的廟裏飛去。


    老河神雖然沒現身,但舒陽知道他在下麵窺屏,洛神也知道。


    所以去自家廟裏,隔音效果還是要好很多的。


    “河伯快死了。”


    大殿中香火搖動,兩人還沒落座,洛神就先開了口。


    舒陽詫異地看著這位聲名剛恢複不久的神女。


    “我此次前來,卻是想借天官之口,稟明帝君,還請帝君千萬手下留情,莫要打殺河伯。”


    “為何?”


    舒陽不去追問她如何得知河伯要死了,算是默認了她的話。


    “他是天神,倘若他死,黃河泛濫成災,兩岸百姓都要給他陪葬。”


    “可否借洛書一用?”


    雲燁接管了身體,伸手向洛神借寶,後者也不以為奇。


    手中光華攢動,一幅泛黃的圖紙浮現。


    這是她推演天機的至寶,五洲內都少有的寶物。


    “傳說中的洛書,就長這樣?”


    一道道深淺不一的水墨線條流轉,似山川,似河流,又像是地脈,草木生長的紋路,變幻莫測。


    舒陽看著雲燁掐算推演,這圖上的線條也飛速流動,到了肉眼難以分辨的地步。


    驀地,洛書線條停滯,綻放出昏黃的光麵。


    一條極寬闊的河流脫離河床,像脫韁的野馬般肆意奔湧,每次騰挪,都與先前的軌跡大不相同。


    緩緩將洛書遞還洛神,雲燁搖了搖頭。


    “河伯之死,我無能無力。”


    洛神娥眉微蹙,有些難以置信:“天道變革,是天帝主導,怎麽會無能為力?”


    “如今主持變革的已經不是我了,我亦險死還生。”


    雲燁不太擅長講自己所經曆的險境,也怕舒陽聽了難受,隻用險死還生一句帶過。


    而舒陽雖然知道雲燁這陣子已經過了很多很多年,卻實在難以想象這中間有多少孤獨艱險,所以顯得有些沒心沒肺。


    現下聽到雲燁自述險死還生,心裏有些自責:或許……我不該想著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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