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雲府的繁榮總算打破了舒陽對這個世界的固有印象。


    檢查身憑的官兵忙的飛起,按士農工商各自排隊檢驗,城門外依然排了長長的隊伍。


    當然,士族的檢查形同虛設,坐在馬車上的車夫亮亮牌子或者點個頭就能過了。


    來趕考的那些學生能不能借著老師的光,享受這個待遇,則要看他們老師有沒有考過鄉試,有個秀才功名。


    徐景元在縣試中名列前茅,自然是有舉人功名的。


    守城檢驗的士兵把身憑上的字和他本人反複看了幾遍,這才歎息著放行。


    舉人啊!


    要是沒出這種事,就算沒門路,也能混得不錯的,現在看起來,那驢車都像是租來的。


    可惜了……


    不過他的感慨也沒有太久,後麵還排不少人呢,都是帶學生來考試的。


    舒陽等他們進了城,才從小商販的隊伍裏出來,施施然走向士族的特權通道,遞上廟祝文碟。


    習慣了點頭哈腰的士兵看到紅豔豔的大唐官印,保持著職業笑容,躬身送舒陽進城。


    府城是土地和城隍的大本營,按說舒陽這種“敵對勢力”的廟祝不該來的。


    人家下黑手殺了你,官府都不會管。


    不過由於雲燁這段日子沒少幹仗,已經證明自己有實力從它們嘴裏搶下一塊肉,現下雙方達成了初步和解。


    而且以舒陽逃命的本事,隻要小心些,是不會有太大危險的。


    實在不行,就厚著臉皮去馬家躲一躲。


    徐景元是很有經驗的,選的進城時間剛剛好,預留了足夠的時間找客棧,省得天色不早時被宰。


    饒是他有經驗,事先也做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府城的物價嚇了一跳。


    “二十文!”


    左思遠幾人也一臉震驚,縣裏的客棧,上房才二十文一天。


    “這還是通鋪的價格,老爺您帶著學生考試,住通鋪不合算,人多嘴雜影響溫書不是?”


    拉客的小二已經不能稱之為小二了,應該叫老二,因為他的樣子少說有三十歲。


    老二雖然年紀大了,但嘴皮子利索,不多時就勸得徐景元花五十文開一間客房,他給多拿兩床鋪蓋,不多收錢。


    徐景元叫學生看著馬車,他和小二去看了房安頓下來,才叫他們三個去房裏休息,他趕著驢車去車馬行還車。


    舒陽依舊在街上閑逛,東走西看,府城裏的治安狀況通常不用太擔心,他來看著是防止意外情況。


    就像徐景元的腿和臉……


    府城的繁華依舊,那些招牌也沒怎麽變過,徐景元的心卻不似當年那般意氣風發了。


    不過他還有希望,他的學生比他更優秀,一定能走進長安,為他達成心願!


    無視街上行人的目光,徐景元猙獰的臉上露出笑意。


    隻是……看起來更嚇人了。


    街邊婦人的小孩吭吭唧唧咧著嘴哭了起來,在這喧鬧的浪潮中微不足道。


    “景元!”


    嘈雜的世界中驟然響起一聲唿喚,徐景元置若罔聞,隻是駕著驢車緩緩隨車流湧動。


    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他如今這副模樣,恐怕老師見了都認不出來,又哪會有人能認出他?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鑽出馬車,站在車轅上看著逐漸遠去的背影,眼中充斥著不可思議。


    “老爺,那是車馬行的車,要不迴頭我去問問?”


    車夫被擠到了地上,牽著馬隨車走,嘴裏還不忘給自己主人提醒。


    畢竟是幹這個的,他搭眼一看就能認出來是哪家車行的標記。


    想到可能是那個人,楊麒嗯了一聲,呆呆地坐迴了車裏。


    是他嗎?


    怎麽會是他?


    楊家的車夫把主人送迴府裏,連忙又小跑著去了車馬行,找到了賬房那邊。


    “虎七,你查查賬本,有沒有個叫徐景元的租車,現在住在哪裏。”


    虎七聞言揚了揚下巴,旁邊記賬的先生立刻停下對賬,查找起租賃名冊來。


    “咱們楊大爺怎麽有空問這個?姓徐的偷了你家東西不成?”虎七笑嘻嘻倒了杯茶,伸手請來人坐下。


    這些大宅裏的車夫可不能小瞧了,都是能經常見著貴人的角色。


    楊大很受用這一套,畢竟在家裏被主子唿來喝去,在外麵當大爺的機會可不多。


    “偷?誰敢偷到楊家頭上?”嗤笑一聲,楊大照例開始顯擺自己家主人多得勢。


    然而沒等他吹噓多久,賬房那邊就找到了徐景元的租借記錄。


    眼見真找到了,楊大伸手就給撕了,要拿迴去給楊麒交差。


    虧得虎七攔住他,讓賬房另謄抄一份才放他走。


    “虎爺,這人也未免太不懂規矩了。”加急謄抄的賬房先生語氣略帶不滿。


    “嗬嗬,規矩?以後他楊家就是開雲府的規矩,馬大人要高升了,等這場縣試完畢,年底楊大人就上任了,才二十八歲,嘖嘖!”


    虎七搖著腦袋,濃濃的酸味彌漫。


    他三十了才混上個小管事,人家二十八當知府,統管一府之地。


    楊大那邊小跑帶風地迴了楊府,經通傳後又進了內宅,恭敬地把懷裏那張紙呈上去。


    楊麒瞥了一眼,瞳孔頓時微縮,徐景元的年齡籍貫,租借時長,交費幾何,寫的清清楚楚。


    熟悉的落字和押印像烙鐵一樣,燙的他眼眶生疼。


    “賞。”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落在楊大耳中如同天籟,他甚至都沒注意到主人話裏濃濃的鼻音。


    屏退下人,楊麒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待了很久。


    直到天色昏暗,他也沒能站起來。


    “夫君?該用晚膳了。”


    一道靚麗的身影隨著燈光搖曳而至。


    盧巧巧示意下人點亮燭火,溫柔地上前看著自己的丈夫:“怎麽了,可是哪裏不順心?”


    “今日在路上遇見一個同窗,當年關係很好,同吃同住,後來他遭了些變故,失去音訊,如今看他日子淒苦,實在心酸,叫夫人擔心了。”


    楊麒臉上白白淨淨,眼眶微紅,似乎還保留著少年時的純真,看得盧巧巧心中一顫。


    成親這麽多年,她越看楊麒就越喜歡,簡直愛到了骨子裏。


    幸而,他也愛她,兩人的家世門第都是再合適不過的,簡直天賜良緣。


    “既如此,咱們該好好幫他一把才是,也省得他終日勞碌,不得溫飽。”


    盧巧巧自然也是問過楊大,又瞥見了那張紙,當即勸慰起夫君放寬心。


    重情義的男子,更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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