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應聖是在北瑪雅帝國訪問期間收到的急詔,上一秒還在與北瑪雅帝國的皇儲有說有笑,下一秒他不得不將自己關在大明駐北瑪雅大使館的會議室內,迴望過去,思考人生。


    他沒有心情走完茶藝那些行雲流水但是複雜的步驟,昂貴的武夷山一芽春被他簡單粗暴地扔在玻璃杯裏,熱水衝泡,水蒸氣騰騰升起,即便如此,這茶葉的香氣也該是讓人心曠神怡。


    礙眼的是,這杯子周邊,桌子上泛著熱氣的水,以及幾片被水帶出來落在桌子上的名貴茶葉。


    邊上的水壺已停止了沸騰,以至於整個會議室落針可聞。


    林應聖眼神呆滯地看著從杯中嫋嫋升起的白煙,這一刻他本該想的是如何繼承林亦奇的政治遺產,他是林亦奇的弟子,是本屆內閣次輔,由於林亦奇在位時間夠長,內閣內除了幾個用以平衡的邊緣人物外,皆是林門弟子,他是戶部尚書,因為林亦奇足夠信任,他才能做到這個位置,幫自己的師父管錢袋子,而且林亦奇也有意識地在培養林應聖作為自己的繼承人,因此林門弟子也很信服他這位大師兄。


    戶部尚書,讓他可以有資格參與下屆內閣的競選,他隻需要在知政期間,得到足夠的支持率,他就可以完美繼承林亦奇留下的政治遺產,正式主持內閣,將知政,晉為執政。


    但是,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從理性上,他應該這麽做,但是在感性上,他痛苦得不能自已。


    林應聖的經曆,與特梅豆網上那些真假公子逆襲的小說裏的主角極像,他是東海徐氏的公子,以東海徐氏的權柄,他本該是衣食無憂,算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


    隻可惜,他是真假公子中的真公子,家中的管家為了讓自己的兒子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偷偷調包了他,並且,那人是奔著想讓他死去的,將他置於一個籃子裏,放在了河裏。


    不出意外,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沒有人注意,活不了幾天。


    好在事情有了轉機,時任浙江省,即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左承宣布政使的林亦奇撿到了他,那管家做的徹底,林應聖身上完全沒有任何證明身份的信物,就連林應聖的繈褓也被他調換過了,否則東海徐氏的繈褓上定是有一個“徐”字。


    該說,不愧是在東海徐氏當了五十年的管家,不僅欺上瞞下的本事厲害得緊,而且做事滴水不漏。


    林亦奇看他有眼緣,並且對這種棄養行為深惡痛絕,於是收養了他,林亦奇當時是個黃金單身漢,中年喪偶,又沒有孩子,可惜他對自己的亡妻愛得深沉,發誓絕不再娶,多個孩子聊表慰籍也是好的。


    黃金單身漢林亦奇在林應聖身上事必躬親,經常半夜爬起來給他換尿布,並給他上了戶口,視若己出。


    他的經曆與盧妙音的完全不同,盧妙音看錯了人,險些把自己搭進去,但他沒有,林應聖好似給他帶來了好運氣,撿到林應聖的第二年他就競選內閣首輔成功,而林應聖作為內閣首輔的公子長大,從小就機敏過人,在二十歲那年步入官場之後更是節節高升,名氣越來越大,直至被東海徐氏發現。


    這一年林應聖二十七歲,已是從一品戶部左侍郎,總領戶部諸事,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戶部尚書。


    這對父母顯然是來攀關係的,相對於養了二十七年的假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生兒子顯然感情有但不多,若非徐氏家主壓迫,他們恐怕會當自己沒有發現。


    當初方一得知自己還有一對親父母的時候他還有些憧憬,畢竟從小他隻有父親而沒有母親,多少缺少了點什麽東西。


    隻是他顧忌林亦奇的想法,並沒有對這對父母太過親近。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這對父母根本對他也沒有感情,隻是來自於東海徐氏的壓力,長輩認為徐氏的血脈不能流落在外,這才找上門來。


    他們打心底裏喜歡那個從小養到大的兒子,而對親生的兒子,他們認為不是自己養的,不會親近。


    因此在林應聖拒絕之後,他們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更是打算以所謂血脈來強迫林應聖,更是帶上那假貨在林應聖麵前演了一出什麽哥哥迴來就把家讓給哥哥,互相舍不得的戲碼。


    搞得好像林應聖是在破壞他們的家庭和睦。


    成功惡心了林應聖一把,更別提那假貨還明裏暗裏給林應聖下絆子,那活爹還要求林應聖不追究管家的責任。


    林亦奇果斷與其斷了一切關係。


    眼下,突聞父親的死訊,林亦奇算是完完全全孤身一人了,他好像丟了魂一樣,但他還是強撐著第一時間讓人安排了迴國的專機,並且與北瑪雅太子做了解釋。


    現在林亦奇正是在等專機過來,他也需要一些時間調整自己的心情。


    林應聖心裏清楚,他現在恐怕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但他的身份讓他不可以哭喪著臉出現在媒體麵前,那一定會是一件難以挽迴的外交事故。


    震驚!大明帝國次輔大人在北瑪雅帝國受了莫大委屈,以至於表情管理失控,臉色難看。


    他都能猜到他隻消露著這個表情出去,不到半個小時,這個標題就會出現在全世界各大網站的熱點上。


    “咚咚咚。”


    林應聖勉強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會議室的門便適時地被敲響了。


    “進來。”林應聖抽出幾張餐巾紙,顫抖的手表示他的情緒依舊不穩定,他緩緩地將杯子周圍的水擦幹,並拿起杯子,將這杯茶一飲而盡。


    門外的人是林應聖的書記官,跟了林應聖快二十年了,名叫許映洲,是林亦奇給他從秘書總局推舉的人選中選的,當年剛開始跟他的時候也隻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做事很利索,他很滿意。


    隻是看見這人,他就會想起自己的父親,眼中不由得又開始水元素泛濫了,好在他給憋了迴去。


    “車到了?直接去機場吧,若有記者阻攔,就說事關國家機密,不方便透露。”林應聖示意道,他腦子還有些亂,但也清楚,內閣首輔身故的事情不應該在此時此刻從他的嘴裏透露出來,皇帝陛下自然會公開對此事做出哀悼,在此之前,文臣一把手的殉職,足以讓整個大明官場大地震,故而皇帝陛下才急詔自己迴京。


    因此在他們商量個章程出來之前,他會避免與記者接觸。


    “讓大使便宜行事,我已盡量安撫了皇儲殿下,隻是此事畢竟是我們不對,若是有些怨氣也是正常,待皇帝陛下發出訃告,就沒事了。”林應聖安排道,“事出有因,他們也不敢揪著此事不放。”


    許映洲是林應聖經過深度調查,知根知底,可以足夠信任的人,因此,林亦奇身故一事,他其實隻告訴了許映洲。


    畢竟許映洲是他貼身的書記官,他情緒不對,許映洲能第一時間發現。


    “走吧。”林應聖起身,“我得趕緊迴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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