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死屍白骨,堆積如山,雪地上已被染得片片血紅。


    聯軍傷兵滿營,成元齊不顧髒累,親身前往營中詢問傷情,料理傷員,令一眾將士大為感動,心中更加敬佩這位老先生了。


    這日,成元齊正替俞修龍處理傷口,感覺心神交瘁,便扶額稍稍停了一會兒,問道:“小龍,你知不知如何馭氣互感,秀珠……她有沒有教你?”


    “有,有。”俞修龍點頭說道:“我曾和珠珠試過一次,幫她療傷。”


    成元齊暗地心想:你小子連陰元也幻化不出,還幫秀珠療傷……


    他不禁笑了一聲,俯身與俞修龍對坐下來,凝神定氣,尺餘長髯垂在胸前。


    俞修龍亦有樣學樣,閉目運起太元功法來,體內剛陽之氣如同受召的民兵,雖素質不佳,但仍懶懶散散開始往一處集合,秩序漸成。


    “唿……唿……”


    罡氣透體,勁風鼓『蕩』,兩道真氣緩緩顯現,在他們頭上盤旋起來,一大一小,一厚一薄,一白一赤。


    成元齊內力極深,且體內陰陽雙元已達平衡交諧之境,故而穩穩當當,無可挑剔,渾似半空騰龍一般;與他相比,俞修龍內力要淺薄的多,兼之功法尚不純熟,還不多久那真氣又上下『亂』竄起來,忽高忽低,抖抖瑟瑟,卻像一條被針紮了的蚯蚓。


    成元齊抬眼看了一看,按捺笑意,暗運玄功,聲勢頓時更為盛大,隱隱有龍嘯之威;俞修龍那條“小蚯蚓”仿佛被大龍震懾住,立時不敢造次,安安分分與之交接。


    大龍小龍漸漸混在一起,推氣過宮,俞修龍不禁感慨道:“成先生不愧是四大高手之首,功力比珠珠高太多了。”他身體內仿佛湧過一道道清流,衝刷傷口,並不生痛,隻是有些酥酥麻麻之感,反而還很舒服。


    “太元真氣”本就有互感互強的妙用,何況成元齊一身修為已臻化境,高不可測。經他運氣替自己疏血化瘀,不一會兒俞修龍便覺傷勢好了許多,不再那般疼痛,連連道謝。


    方才兩人互感,如同兩盞燈同時點亮,照亮彼此,更添輝煌,隻不過這互感共強也要瞧對方功力高低。成元齊境界至高,俞修龍受他神通所養,便會感到十分舒爽,迴複頗快;反過來則由於他內力太弱,因而對成元齊增強效用很小。


    成元齊緩緩吐出一口氣,亦覺得精神稍好了一點,雙眼光彩漸生,不再似方才那般頹靡了。


    “小龍,你這傷雖說已無什麽大礙,但還是安養一段時日為宜。”


    俞修聽他說要自己養傷,當即把頭擺得跟撥浪鼓似的:“如今正是我軍大力攻堅之時,一刻也鬆懈不得,我怎麽能歇呢?”


    成元齊眼中分明透出欣慰之意,但卻說道:“可你拖著這副身子上戰場……隻怕要糟。”


    俞修龍仍是搖頭,眼神甚是堅毅,“死也死在戰場上,哪怕絆一絆敵人的腳。”


    “好!”


    這話極是豪邁,成元齊不想他年紀雖輕居然有如此氣魄,深受觸動,頓時為俞修龍喝一聲彩。他伸出手按在這年輕人肩上,心思我大明有這樣的士兵,何愁不能打勝仗?


    俞修龍見他眼中神情,隻覺滿是慈愛,心裏升騰起一股暖意來:成先生如此能人,與自己非親非故,卻還來悉心照料自己,如同老父一般……這叫自己如何承受得起?


    不知怎地,他開始有些羨慕珠珠和成銀笙他們了。


    “小龍!”成元齊瞥見那把直長的*,銀鋒如雪,不由問道:“你這把刀從何處得來?”


    俞修龍雙手托起給他看,“那日攻打島山,有一個日本武士與我激鬥……”


    他將當日情景講了出來,成元齊用手撫了撫刀柄,摩挲那古怪圖案,說道:“那人是一名日本異武流劍士,喚作‘扶桑鬼劍’。”


    “您知道?”俞修龍聽他說出那武士的來曆,頓時來了興致,“給我講講吧。”


    “古武劍術本是日本劍道主流,其他流派則都遭到打壓,連日本天皇也曾接見古武劍術大家,可謂風頭無兩。可後來有一名不見經傳的劍客,冥想三天三夜,忽有所感,創出了一種獨特的異武流劍術,招式陰狠詭奇,劍走偏鋒,連敗數名古武名家,聲名大噪……曆來武無第二,異武流劍術因此慢慢得到了劍客們的認可,在日本流傳開來。”


    成元齊早年曾與日本客商來往頻繁,恰好其中一位癡『迷』劍術,談到了這麽一段日本武學曆史。此次日本侵朝竟籠絡了這樣的高手前來,看來真是下了苦功。


    “扶桑鬼劍?”俞修龍腦海中浮現出那武士與自己決鬥之時的一招一式,身法詭異,在雪中好似幽靈,果然不負“鬼劍”之名。


    “這把刀有名字麽?”成元齊問他道。


    俞修龍搖搖頭,“沒有,我不會起名。”


    “起一個吧。”


    “請成先生賜名!”


    成元齊看著那刃上的白光,如同晶瑩之雪,脫口道,“不如就叫‘細雪’如何?”


    俞修龍轉頭看了看刀刃,口中念了一聲,“細雪……好好,好名字,多謝成先生賜名!”


    這時成元齊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你好好休養吧,我再去看看他們。”轉身撩開帳簾,往外走去。


    俞修龍看著成元齊的背影,那背影是如此高大,眼中竟泛了些淚光,“好好的,幹什麽想哭呢?”


    “轟!”


    炮火衝霄,之後數日聯、倭雙方接連苦戰,死傷無數,俞修龍雖說屢屢受傷,但總歸能活著迴來,不得不說是個奇跡。


    成元齊略略思忖,應當還是“太元真氣”的緣故,想必他練功頗勤,以致有這等成效。


    “小龍,你練出陰元真氣沒有?”


    俞修龍張嘴剛想答話,卻被他一手撫在心口,一股內力忽的竄入自己體內來。


    成元齊運氣在他身體裏遊探一遭,直皺眉道:“怎麽搞的……我成家幾歲的孩子也可練出雙元,幻化陰陽,怎麽偏就你練不出來呢?”


    他又思索了一陣,抬頭忽見天上掛的太陽,金光萬丈,似想起了什麽,對俞修龍說道:“小龍,照此看來,你屬於極為罕見的‘剛陽之體’,可說是又好又不好。”


    “咦?”俞修龍覺得自己似乎在哪兒聽說過什麽之體,可就是想不起來是誰說過,問道,“成先生,這‘羔羊’之體……好在哪裏,不好在哪裏?”


    “剛陽火盛,無懼陰寒,天底下許多陰寒之物都害不了你,這當然是好的。不過……任何事物落到極端都不好,你雖不怕陰寒,但卻畏懼陽炎熱力。隻因這世間萬物均有‘盛極而衰’之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陽上添陽,立轉衰敗。”


    “可這……”


    “你試想一想,往一口裝滿水的缸裏加水,不但徒勞無功,反而會讓水四處漫延,打濕鞋襪,這便是不好。”


    俞修龍迴想這些年來的遭遇,果然不錯,他首先想起的便是那個使‘雲火掌’的廣二,遭他一頓痛打,險些丟了小命。“還有海底那次,那個綠『毛』怪厲辛……他功夫也是以陽為主,同樣很克製自己。”


    成元齊臉上『露』出慈笑:“銀笙本和你一樣,自小畏火畏熱,苦惱了好一陣子……但自從他練出陰元之後便好多了。”


    那日成元齊第一眼看到俞修龍,見此人習得家傳秘技,心說這還了得,本想先廢了他武功再說。可後來聽說他在李將軍手下當兵抗倭,一身正氣,不禁對這年輕人十分欣賞。


    這些時日以來的相處,成元齊不知不覺把對愛子的情感投到他身上,將他視作自己兒子一般。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外麵有人進來說道:“成先生,別忙活了,快快去迎聖旨吧!”


    俞修龍大為吃驚,心想如此苦戰之際,怎麽突然來了聖旨,一時間張嘴結舌愣在那裏;成元齊雖也吃驚,但卻沉穩多了,即刻動身去迎接陛下聖諭。


    統帥營帳內,一位司禮監公公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楊鎬才疏駑鈍,言過其實,入朝五月有餘,功績微薄,反徒耗我大明軍力資財;況此人膽大包天,公然掩飾敗績,欺君罔上。若不嚴懲,軍中威嚴何在?速速押解其迴京等候發落……”


    原來,楊鎬指揮聯軍又連攻數次,急於求成,但因這島山地形險奇,大炮難以推進,『射』角受限,致使聯軍火力未能全開;而倭軍淺野幸長素來善於城防,又命人築好了堅固工事,死守島山。


    是以聯軍猛衝數番,迎接他們盡是檑木、滾油,依舊無功而返,倒是折損了不少兵馬。


    恰巧這幾日大明朝廷接連派信,來問朝鮮戰場實況,楊鎬連吃敗陣,哪有臉直說?百般焦急之下,他不禁想到了一個方法——編造謊話,正與前任兵部尚書石星“英雄所見略同”。


    他自以為妙哉巧哉、高明之至,殊不料營中一位耿直官員,在來往書信中不慎報出實際數目;主和派高官當即以此做文章,一連參了楊鎬二十多條罪狀;萬曆閱畢極為震怒,立刻下令將楊鎬抓捕迴京,革職問罪。


    “……今得梅朗天和邢玠聯名舉薦,特命成元齊暫代僉都禦史一職,經略明、朝軍務,望卿盡心竭力,早日肅清倭患,欽此!”


    公公念完聖旨,說道:“成大人,拜謝領旨吧!”


    成元齊恭敬拜了三拜:“臣成元齊定當鞠躬盡瘁,肝腦塗地,以報陛下隆恩!”他接過聖旨,雙手竟有些顫巍巍的,隻因抑製不住心頭狂喜:終於到我成元齊大展身手的時候了,終於來了……


    事不宜遲,成元齊送走明廷的人,立即著手管理軍務;其後幾日,他又大力整治軍紀,賞優罰劣,更親自寫詩詞令將士們念誦,全軍麵貌為之一新。


    這日,成元齊召集眾位將領議事,在此之前,他先命人匯報軍情訊息,好供自己與諸將分析戰況,策劃方略。


    “據細作探報,數日前加藤清正已帶兵從西生浦趕來,進入了島山城。”


    “好,他來的好!”成元齊一聽便拍案叫道。


    麻貴、李芳春、李如梅等人皆想不通他高興為哪般,加藤清正帶兵入城,這島山城兵力增加,難度可又拔高了啊?


    “成先……成大人,您這是高哪門子興啊?”李如梅想不明白,遂出聲問道。


    成元齊卻沒正麵答他的話,反而說道:“李將軍,我素知你是打遊擊戰、先鋒戰的好手。”


    李如梅箭法卓絕,膽識過人,確實率領過多次伏擊、搶攻之戰,軍功頗為顯赫,這在大明軍隊裏已不是什麽秘密。


    “成大人,你有什麽緊要任務交給我麽?”李如梅聽他話裏有話。


    “對了,李將軍……”成元齊點頭,正『色』道,“你是第一場大戲的主角。”


    李如梅問道:“莫非……您要我趁夜再來一迴突襲?”


    壬辰之戰時期,他曾與查大受共領兩隊死士,突襲龍山,盡毀敵軍糧草,成為整個戰役的關鍵節點。此時他聽成元齊忽有此問,以為又有夜襲計策。


    成元齊擺了擺手,示意非也,“咱們打仗多年,這一招隻怕已經用濫了,倭軍『奸』狡,未必沒有防備。”


    “水淹?火攻?可惜也都不太實際……”李如梅一時想不出來什麽好計策,便急忙對成元齊道:“請您說說吧。”


    諸位將領如麻貴、李芳春也注視著他等候發話,隻因成元齊是新官上任,這些人都想看看他道行深淺,能否舞得起統領全軍這麵大旗。


    “其實那時我早表『露』過了……對於島山城,咱們最好的法子還是圍而不攻,『逼』其自破。” 成元齊語氣頗顯遺憾,如若早用圍城計劃,便不會白白犧牲這麽多將士。


    眾人一想,均是點頭,強攻島山的結果已經很明顯了,圍城確實屬於較好的辦法。


    李如梅接他話道,“可惜那楊鎬剛愎自用,心眼忒小,聽說您受邢大人器重,便有意針對,一直不讓您說話。”


    之前成元齊屢次遭他無端斥責,飽受憋屈,不由歎了一聲,“過去的事兒,由他去吧……”


    由於蒙古韃靼發生叛『亂』,邢玠受召先行迴了國,與李如鬆北上匯合,共同平『亂』,至此抗倭之事全權交於楊鎬負責。若是有邢大人在,想必成元齊的境地就要好的多了。


    “好了,閑言少說。”成元齊長髯如瀑,朗聲道,“傳下令去,先命大軍圍定這島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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