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的聲音雖說美若百靈,無可挑剔,但模樣卻著實嚇人:自脖頸處起,布滿燒傷疤痕,一直延伸了大半個左臉,乍看之下如同厲妖惡鬼一般,十分恐怖。


    他喘了口氣,略略定神,“唉,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心頭不由浮現古若妍的臉孔來,隻覺得白壁無疵,天仙不及;又想起秋彩那俏麗無端的笑臉,更覺這位姑娘淒慘苦命,令人哀歎。


    這時老伍進來了,身後跟著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毛』『毛』別怕,他是封爺帶來的,不是壞人。”


    『毛』『毛』將頭慢慢從爺爺的身後探出來,遠遠地望俞修龍;見他們二人在看自己,俞修龍佯咳一聲,將身子直了起來。


    老伍走進屋來,說道:“俞小哥,這是我的孫女『毛』『毛』,你不要見怪。”


    俞修龍搖了搖頭,示意無礙。


    “餓了吧,這就給你做飯去。”


    “多謝老丈。”


    俞修龍心想:都是封一羽那瘋女人要折磨自己,與這爺孫二人無關。


    而且看他們『性』子溫厚,隻是普通之人,他心底反倒生了些親近感。


    “咕、咕……”


    俞修龍的肚子剛一鳴叫,便見那個叫『毛』『毛』的小姑娘端著盤子過來了。


    『毛』『毛』這時戴個麵罩遮住了臉上的疤痕,隻『露』出一雙眼睛,頗為晶亮。俞修龍想起剛才自己那一叫可能嚇到了她,心裏很是過意不去,“『毛』『毛』姑娘,你把麵罩摘下來吧,不礙事的。”


    『毛』『毛』卻直搖頭,說道:“『毛』『毛』知道,『毛』『毛』的樣子嚇人……『毛』『毛』不摘。”


    俞修龍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聽自己的肚子又長鳴了一聲,臉立時紅了。


    『毛』『毛』噗嗤一笑,聲若銀鈴,“大哥哥餓了,大哥哥快吃飯吧。”


    俞修龍伸手去拿筷子,可是手臂、手指卻不停顫抖,肌肉無力,根本就捏不住。他一連試了幾次也沒拿起來,不由心裏一急,竟差點把盤子掀了。


    “大哥哥別急,『毛』『毛』喂你吃飯。”


    『毛』『毛』端著碗喂他,雖說隻是幾樣普通小菜,相較古家的膳食差了許多,但俞修龍此時也是餓得極了,大口大口咽著飯菜。


    “大哥哥吃飯的樣子真好玩兒!”『毛』『毛』一笑,眼睛頓時眯成了兩條縫。


    受她感染,俞修龍也笑了起來,嘴裏還含著沒咽下的飯菜,險些嗆進氣管。


    這時隻聽一聲輕咳,伍伯也進了屋裏,“『毛』『毛』,你出去自己玩,爺爺要和大哥哥說會兒話。”


    『毛』『毛』應了一聲,將碗筷收拾完後便往門外走去。


    “謝謝『毛』『毛』!”


    這時隻聽俞修龍大聲在後麵道謝,『毛』『毛』嘻嘻一笑,跨出門去了。一會兒外麵又響起了嘩嘩水聲和她的歌聲,原來『毛』『毛』在一邊刷碗一邊唱歌。


    “老人家坐。”俞修龍垂了下頭,以示禮貌。


    “哎哎,小哥這飯菜還合胃口吧?”伍伯從桌下『摸』了個椅子坐著。


    “很好吃,不知是『毛』『毛』做的還是您?”


    “以前都是我做,現在都是『毛』『毛』那孩子搶著做的!”伍伯聽他說滿意,不禁笑了一聲,『露』出歡欣的神情。


    這時,俞修龍聽見『毛』『毛』快樂的歌聲,忽然心裏一動,問道:“冒昧問一句,『毛』『毛』的臉……是怎麽迴事?”


    伍伯立時臉『色』沉了,頓了一刻,歎道:“唉,『毛』『毛』這孩子命忒苦了。”


    “我清楚的記得那是在十年前的一個夜裏,那時『毛』『毛』才不到三歲,咱們家忽然遭了一場大火,火勢太過突然,孩子的父母被活活燒死。孩子也被煙火熏得大哭不止,我惦記著孩子的安危,心急如焚。剛找到了她的位置,不料這時倒下一根柱子壓住了我一條腿,孩子雖然近在眼前,可我、可我竟動彈不得。”


    “孩子被煙火包圍著……聽見『毛』『毛』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就像一把刀子,我那心裏真跟淌血似的……”


    說著說著,伍伯的眼裏湧出幾滴濁淚來,一時激動,不得不拍胸順氣;俞修龍想見那淒慘的畫麵,立時頭皮發麻,鼻子發酸,不勝唏噓。


    “若不是封爺出手相救,我們爺孫倆早就沒了……”伍伯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封爺出資安葬了孩子的父母,還將我們倆安頓在這宅子裏;我時常對『毛』『毛』說封爺就是你的再生爹娘,你對她一定要像對親娘一樣孝敬。這些年『毛』『毛』接觸人少心智長不大,像個五六歲的孩子,不過倒還是十分懂事,手腳勤快,還時常唱歌兒給我解悶,本是個頂好頂好的孩子。她喜歡貓兒,可是養了好幾隻貓了,她的模樣連貓都怕……唉!”伍伯想起這些年來孩子所遭的罪,哽咽著說不出話。


    俞修龍亦是眼眶紅紅,心歎道:“秋彩和若妍比她大不了多少,這個時期的姑娘正是花兒一般的年紀。”他想起剛才『毛』『毛』給自己喂飯時的眼神,是多麽清澈純淨,可她卻偏偏遭了這般厄運,不能不讓人心痛。


    “沒想到,封一羽還有這麽溫情的一麵。”他想起那個武功極高、『性』子蠻橫的女人,心裏不知是何滋味。


    “小哥,說起來……你怎麽這麽不走運,竟得罪了封爺?”伍伯話鋒一轉,問起他的情況。


    俞修龍一張臉憋得通紅,最終還是把前因後果都給講了出來。


    “封爺這個人就這樣,她說江湖險惡,活得太累……其實還是因為她『性』子霸道慣了,到處得罪人,所以才找這麽個僻靜地方。一來安頓我們兩個,二來也是作為她養心安神之所,遠離紛爭喧囂。十年了,她大概每三四個月才會來一次,所以平日這裏隻有我們爺孫倆住。”


    “那她抓我來這幹什麽?”俞修龍想起自己的“囚徒”身份,不禁又氣不打一處來。


    伍伯忽然『露』出怪笑,“『毛』『毛』這個樣子,小哥你說……誰家兒子敢上門來?”


    “那倒也是。”俞修龍忽然腦中一咯噔,瞪大眼睛道,“哦,這就是她把我困在這兒的原因?!”他情緒激動,引動肺氣,竟突然咳了起來。


    伍伯按住了他的肩膀,忙道:“小哥別著急,雖然我是個粗野老頭兒,但也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毛』『毛』這孩子雖然命苦,可也不能強求別人來娶她不是?”他見俞修龍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笑道:“放心吧,等你養好了身體我就送你出去。”


    “那,封一羽那邊……?”俞修龍想起那人,仍不免有些擔憂。


    “到時候我跟她說吧,你別管了。”其實伍伯心裏也沒底,這麽多年來,他還從沒忤逆過封一羽的意願。


    見這老人如此明理,俞修龍頓時心受觸動,眼眶又濕潤起來,“我可以,呃……叫您一聲爺爺嗎?”


    伍伯喜得白須幾抖,連聲笑道:“好好,當然好了。”


    “爺爺!”


    這叫聲清脆甜潤,兩人均是一怔,原來是『毛』『毛』推門進來了。


    “爺爺,熱水已經燒好了。”『毛』『毛』忽然變得有些嬌羞,雙腿膝蓋朝內,兩隻鞋尖兒相對,捏著衣角略低頭道:“你不是說要給……大哥哥洗澡的嗎?”


    伍伯說道:“對啊,這就幫大哥哥洗澡咯!”


    待給俞修龍倒好了水,置好沐浴用具,『毛』『毛』便出去了。


    由伍伯這個老人來給自己擦洗身子,俞修龍感到很是難為情,隻是礙於現狀又不得不如此。


    待給他洗完了澡,換上了衣物,兩人將俞修龍攙進房裏躺下。這時天已晚了,俞修龍躺在床上,覺得身體舒適清爽,“其實這‘鳳羽坊’的衣裳穿著也挺舒服,比古大哥他們的差不了多少。”


    他雖被軟禁在這裏,可幸運的是碰上了伍伯和『毛』『毛』這兩個好人,不由十分感慨。


    月亮的位置低了些,暗夜所籠罩之處靜謐無聲,俞修龍已然睡熟了。


    “媽媽、秋彩……我好想你們……”他夢囈道,嘴邊掛著一絲淌涎的痕跡。


    “咳……咳!”


    一連串咳嗽,古若妍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她一睜眼便看見床前擠滿了人,父母、哥哥還有弟弟都在床前焦急地候著,人頭攢動,她覺得有些氣悶。


    “阿姐你醒啦!”


    “感謝蒼天,若妍醒過來了。”


    “你感覺怎麽樣?”


    眾人見她轉醒,紛紛麵『露』喜『色』。而古念楠出於興奮,竟禁不住高“謔”了一聲;古勝川急忙伸手從後麵捂住了他的嘴。


    “爹爹媽媽……大哥,念楠。”古若妍雖然已醒了過來,但卻是花容枯槁,麵無血『色』,眼中哪還有往日那般動人的神采?


    家人瞧見她這副樣子,俱是心疼不已。


    “既然若妍沒有大礙,就讓她好好靜養吧,咱們也別圍在這兒,都去了吧。”古崇發話,眾人點點頭,各自離開了;古念楠附在古若妍的耳邊輕輕說道,“阿姐,我終於還是忍住了,沒有把你看閑書的事兒說出來。”


    聽古若妍突然一笑,大家都問古念楠說了什麽,他卻不告給大家一個字,頭也不迴地跑了出去。


    這一天待在家可把他憋壞了。


    “若妍,有什麽難受的地方,一定要同爹爹講,千萬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那樣不好的,知道麽?”古崇仍然擔心女兒心思鬱結,難以自拔。


    古若妍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那你好好休息,隻管調養身子,等你好了……別的事咱們慢慢商量。”古崇囑咐了這番,便起身出去,將門闔上。


    屋裏立時變得安靜下來,古若妍望著繡帳頂麵發呆,眼眶幹澀澀的,很不舒服,“當初我要是學武功就好了,不然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被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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