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芷雲一聽,想了片刻,淡淡道:“如今我這般模樣,迴去反倒惹人傷懷,不如不迴去的好。何況我母親與哥哥以為我過的好,那便是最好的,我又何必去親手毀了這美好。”


    餘靖綏還要再說什麽,卻被陸芷雲一眼掃來打住話頭,又道:“該說的我也與說了,你心中莫要留著執念,今日過後你隻當世間不再有我這個人便是。”說話間,輕輕合了眼眸:“走吧,你這樣的人,值得擁有更好的人。我想安歇了,你出去吧。”


    話音還未落,隻見帳外進來一人,正是錢明,上前對著餘靖綏行了一禮,又對陸芷雲道:“國主有交代,公主今日便歇在此處便是。”


    待陸芷雲點頭示意知曉之後,又對著餘靖綏道:“小王爺,請隨奴才到其他帳裏歇息。”


    餘靖綏不接話,緩緩上前幾步。陸芷雲隻覺身子一輕,卻是被餘靖綏抱了起來,恍惚之間已然被放在榻上蓋好被子。陸芷雲感激的望了他一眼,隻見他緩緩道:“你瘦了。”


    陸芷雲麵色一頓,不再接話。餘靖綏見她已然沒有再說話的念頭,目光在她麵上深深望了一眼,這才隨著錢明出了軍帳。陸芷雲合著眼眸,身體已然疲憊到了極致,白日裏跟著餘瀾斯上了戰場,見識了無數生死,此時心神一鬆下來才覺身體困乏,竟是在盞茶的時間內睡了過去。


    恍惚間做了個夢,卻不知夢裏究竟出現了什麽。意識到自己做了個夢之時,陸芷雲已然從床榻之上醒了過來。睜眼一看,隻見四周光線明亮,陽光從窗戶外照了進來。陸芷雲身子一動,從床上挪身下來,正起身間,就聽得“吱呀”一聲輕響,楊璟從門外推們進來,見得她已起身,淡淡笑道:“睡得可夠踏實的,這都辰時末了。後院的葡萄熟了,你去瞧瞧。”


    陸芷雲心中一喜,麵上綻放出如花笑意,也顧不得洗漱一番,上前拽住楊璟的手臂就要往後院而去。楊璟淡淡一笑,卻是邁開步子順著她走了起來,走過迴廊之時隻見陽光灑在閣樓上,渡出一層淡淡的金色。


    陸芷雲拉著他的手臂往前走,沒走幾步,眼前景色一變,竟是到了雲山上,入眼處皆是來來往往的雲山弟子。陸芷雲麵色一緩,想了片刻,原來早已摘了葡萄,如今已是與楊璟一道上雲山之時。大約在走上一炷香的時間便要到大殿了,她側頭望了楊璟一眼,隻見楊璟對著她寬慰一笑,緩緩道:“莫怕,無論走到何處,我都是在你身旁的。”


    陸芷雲心中流過一股暖流,隻覺身上都熱乎起來,就算知道沒有明天,就算前方還是黑暗,可是如果心中有了溫暖,也許便不會害怕了。陸芷雲忽地笑了,她捏了捏楊璟的手掌,一字一句的道:“能得你這般相待,我還有什麽好怕的。”


    恍惚間進了大殿,眾人一陣聲討審問之後,隻見楊璟與白衣女子被送到了離鏡之前,忽地離鏡之中發出一陣光芒,將二人吸了進去。眼前景致一轉,隻見楊璟與那白衣女子被綁在一條河流的兩岸的黑石之上,那女子低垂著頭看不清麵容。陸芷雲隻覺心如刀割,與楊璟一道受罰的不該是她陸芷雲麽,可那女子是誰?那白衣的女子如何能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忽地眼前漫起一陣煙霧,隱約隻見楊璟緩緩睜開了眼睛抬起了頭,他左右看了一遍,最後對著那對岸的白衣女子道:“芷雲,你可還好?芷雲你快醒醒。”


    陸芷雲心中驚駭不已,手腳並用,用力剝開眼前的煙霧。仿似那白衣女子聽見了楊璟的唿喚,此時隻見那河對岸的她緩緩睜開了眼睛,“噗嗤”一聲輕笑,緩緩抬起了頭。


    陸芷雲眼睜睜看著那女子一臉笑意,對著河對岸的楊璟問:“你怎的如此模樣?”


    那眉眼,那神情,以及那一身有意與楊璟一般搭配的白色衣裙,每一樣都爛熟於心。那河對岸的女子,竟是自己。


    陸芷雲心中越發驚駭,此時方才驚覺自己如同靈魂一般漂浮在半空之中。她忙趕上前去,飛到楊璟身前之時定住身形。楊璟的目光透過她的身體望向對岸的她,陸芷雲忽地有些惱怒起來,為何會有兩個自己?陸芷雲想了片刻,仍是不明所以,便索性忽略了身後河對岸的那個她。陸芷雲抬起手來,微微有些顫抖,緩緩撫上楊璟的麵頰,這個住在心間的人。


    他的眉眼,他的輪廓,以及他說話之時的每一個神情都無比熟悉。陸芷雲心中一時變得複雜難解,似喜似悲又帶了一絲疑惑,正要伸出手指描繪楊璟的眉眼,忽地隻覺一陣劇烈的痛意傳來。


    陸芷雲疼的合上眼眸,再睜眼之時隻見自己與楊璟相擁在河流之中,河流之中寒的骨頭發疼,河流之上的軀體卻是正在被邪火灼燒。陸芷雲長長出了一口氣,這並非是她所做的夢,而是真正的事實。


    身旁的景致又漸漸變了,陸芷雲隻覺懷中忽地空曠了,她心中一慌,楊璟不見了,抱著自己的楊璟不見了。她抬眼向四周看去,周遭卻是忽地黑了下來,意識到周遭有一股陰寒的氣息。那股氣息順著她的腳脖子慢慢爬了上來,她想掙紮卻是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陸芷雲慌神了,正要開口唿喚楊璟,忽地隻聽得一聲骨頭碎裂之聲,眼前一片黑芒,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骨頭碎了之後,陸芷雲忽地聽見半空之中傳來楊璟大喝一聲“走,快走。”那一聲喝喊,如同是楊璟用盡了全力唿喚出來一般,隻疼得她五髒皆扭曲在了一起。


    隻覺全身力氣被抽空了去,陸芷雲使足了全身力氣,眼皮如同壓了座大山般。她要看一看,楊璟究竟如何了,這般想著便告訴自己一定要睜開眼睛看一看。恍惚中,拚盡了全身力氣,猛地坐起身子,睜開了雙眼。


    楊璟的聲音來自半空之中,她忙抬起頭去看。入眼之處一片漆黑,黑暗之中她緩緩轉了轉腦袋,隻見不遠之處有一道微小的縫隙,縫隙之中射進來一絲光線。陸芷雲微微有些愣神,那射進來的光線明明是油燈或者火把之類的所發出的,她竟是做了一場夢,如今還身在餘瀾斯的軍帳之中。


    潮水般襲來的失望與絕望。陸芷雲眼眶一陣熱意,不知覺間淚水已滑下臉頰,睡夢之中的畫麵一幕幕的閃過心間,浮上腦海,她在睡夢之中見到了楊璟,觸摸到了楊璟溫熱的麵頰,最後不知為何,被絞碎了手腳之骨,還有楊璟那最後一聲唿喚。


    楊璟定是痛的,他那一聲唿喚夾雜了多少痛楚隻有她能感知出來。隻可惜,夢的最後,仍是不知曉楊璟如何了,他那樣將自己推了出來,應是拿了自己的命去換的。


    帳外忽地熱鬧了起來,似是造飯司的兵士們已然起身著手準備吃食。陸芷雲又緩緩躺會榻上,隻是心中百感交集,再難入睡,索性睜著眼睛望著黑漆漆的軍帳之頂。


    許久之後,帳外的天色漸漸明亮了起來。餘瀾斯掀了帳簾踱步進來,陸芷雲聽得腳步之聲,忙閉了眼睛。


    “睜眼吧,莫裝了,孤看你可是哭了一夜,這眼睛腫的如核桃一般,如何能裝得了。”說話間,餘瀾斯已然走到榻前,伸手在她眼角一抹。


    陸芷雲霍地睜開了雙眼,隻見餘瀾斯盯著自己手指打量,那手指之上一抹水光,見她睜眼,眸中帶了一絲疑問看來:“怎麽?可是夢到了什麽?”


    還未等陸芷雲答話,又道:“昨夜你與那小子所說的話,孤已經全部知曉,孤說你是個寡婦,也不曾說錯,對嗎?”


    陸芷雲眉頭一頭,掙紮著就要起身。昨夜做了夢驚醒自己能夠坐起身子,如今卻是不行了,不借助手腳之力便難以從榻上坐起來。餘瀾斯見她這般模樣,麵上神情不動,上前輕輕一拽,將她拽了坐起來:“想必你這手腳也是因為這個廢了的,如今這般模樣,倒不如死了舒坦。若是你當日肯跟了孤,何至於弄到今日這般模樣。”


    陸芷雲忍不住笑了,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隻聽得她淡淡道:“當日我若嫁了你,隻怕今日要更慘才是。”頓了頓,又道:“我與他所經曆的一切,豈是你能比的?”


    餘瀾斯並不著惱,喚了人進來伺候她梳洗,期間緩緩道:“你也莫要嘴硬,你那短命的夫君沒了,如今又在孤的手裏,怎麽看都不是過得舒坦的日子。”


    陸芷雲無意與他多話,也不管他說的什麽,隻充耳不聞,仍由侍婢擺弄。陸芷雲猶如一個布偶般,無論吃食或者穿戴,皆有侍婢一手張羅。因著她手腳皆廢,餘瀾斯找來的侍婢便都是些力氣大的女子,梳洗完畢之後又將她提到椅子上坐定。


    待那侍婢完事之後退了出去,餘瀾斯又道:“昨夜你說,你與那小神仙乃是締結之體,他若身死,你也活不了多長,孤隻道這些日子以來你不哭不鬧,原是已經知曉自己活得不會太久。”


    陸芷雲淡然一笑:“如此,也許等不到你將我抓上戰場做人質那天,我便身死。”


    餘瀾斯麵色一頓,卻是一副了然的神情,隻聽得他在侍婢端了吃食進來的同時,一字一句道:“既是這樣,我便將戰期提到五日之後,你既是活得不長,也該死的有些價值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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