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最後竟有了撒嬌的意味,蘭櫟垂下眼瞼,並不說話。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也不指望咱倆在異國他鄉抱頭痛哭了,你就幫我這個忙,改天我請你吃飯?”


    蘭櫟還是不說話。


    見自己不管說什麽好話,麵前這個男人都對她不理不睬,安笙索性抄起抹布,往自己腰間一別,氣鼓鼓道:“不幫就不幫,大不了我丟了飯碗橫屍街頭,反正你我隻是匆匆過客,我也沒理由要求你一定要幫我!”


    她說完就要走,蘭櫟被她逗笑,輕輕地“嗬”了聲。


    “你笑什麽!?”安笙聽到他笑,又折返迴來。


    他不疾不徐,將筆記本電腦合上,“今天周二,你已經犯了三次錯誤。就算我可以幫你隱瞞這次,你準備,怎麽度過後三天?”


    安笙一字一頓:“故技重施!”


    見過心態極好的,但像她這樣不落俗套的姑娘,蘭櫟倒真是頭一迴見。


    她這一插科打諢,蘭櫟也沒了看文件的心思。他付了咖啡的錢,還留了一部分,作為小費。


    再次遇見安笙,是在一所圖書館裏。


    她手裏捧著高高一疊書,踉蹌著貼在書架邊,見了他,高喊一句,“帥哥。”


    若是平時,蘭櫟當然不會迴頭。可這聲音太過耳熟,叫他過耳難忘。


    見他還願意搭理她,安笙自然高興。她索性放下手裏的一疊書,小跑著到他身邊。


    “帥哥,咱們又見麵了!”


    “嗯。”蘭櫟淡淡一笑,“不在咖啡館打工了?”


    說到咖啡館,似乎戳到了她的傷心事。安笙吐吐舌頭,腦袋像蔫巴的蘿卜一樣耷拉下去,“之後遇到的客人都沒你那麽善良,我因為犯錯太多……被辭退了啦……”


    意料之中的事。


    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蘭櫟唇角微勾,道:“女孩子一個人在國外還是小心點好,黑工不能打,做人需要有原則。”


    “你怎麽跟我哥一樣嘮叨。”安笙嘟囔一句,她忽地抬眼看蘭櫟,眼裏的光芒熠熠生輝。


    “那個,你缺不缺私人助理啊!我大學學的是金融專業,各方麵的知識儲備都很完善。專業水平也都過關,學校裏還給我頒過獎狀呢!連我哥都說我別的不行,就算賬做會計在行!……”她稀裏嘩啦說了一大堆,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優點都在蘭櫟麵前展示一遍,蘭櫟被她逗樂了,啞然失笑。


    他笑時眉眼間皆是溫柔,安笙不由看呆了。


    她久久沒能說出話,末了實在憋不住,索性拉住他的衣擺,將蘭櫟半個人抵在書架上。


    若論平時,蘭櫟哪能依她這樣“冒犯”自己,可如今自己做了化療手術,身體本就虛著,她又力道極大,一時之間,他竟動彈不得。


    “我就跟你交底吧。”安笙鼓足勇氣,“我安笙喜歡你,見到第一眼就喜歡。潑咖啡是我故意的,本來想學總裁文裏的女主吸引你的注意力,可誰知道你話都沒跟我說幾句就走了。我因為太想你整天發呆被老板辭退了,你要不要再發發善心,收我做個小保姆什麽的?”


    她說話時,手扣在他腰間,緊緊不放。


    蘭櫟想要稍稍推開她些,可誰知她一個小姑娘手勁驚人,越推越勇,隻好作罷。


    她麵龐稚嫩,再不過二十左右。他起碼長了她有八九歲,被一個小妹妹輩的人這樣當麵表白,這輩子還是頭一遭。


    蘭櫟歎氣,苦笑:“安笙,你還小,哪裏明白什麽是喜歡?”


    “你們老男人總喜歡用自己的認知標準去衡量別人。”安笙一本正經地抬眼與他對視,空出的那隻手,指著自己的左胸。


    “這裏,在遇見你以後,跳得快要蹦出來,你說,這樣算不算喜歡?”


    你說,這樣算不算喜歡?


    蘭櫟愣住了。


    他眼前恍惚過一個笑容。


    那個笑容,在夕陽中舉著一顆狗尾巴草,硬把他喊作男朋友。


    她為他編的一隻小螞蚱,也沒能有機會親手給他。


    後來,他再也沒能在學校裏等到那個姑娘,那個笑起來會有兩個淺淺梨渦,眼似星辰閃亮的姑娘。


    她長眠於曾經的春天裏,不再經曆寒冬。


    一晃已經十多年了。


    久到他都快要忘記劉蓧蓧的長相,久到這些記憶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一切似乎都很遙遠,又都很近。


    蘭柘和繼母都還活著,都還逍遙,隻要他們還在一天,他身邊的人就不會是安全的。


    思及此,蘭櫟不知哪來的力氣,將安笙推開些許,從空擋裏走出來。


    “安笙,我和你不可能。”


    他說得很堅決,安笙愣愣地瞧了他半晌,眼見他要走,又忙跟上去,“什麽事情都沒有絕對性,你不能這麽果斷地拒絕我。”


    “沒有結果的事情,不如一開始就拒絕。”


    蘭櫟自嘲地笑了聲,“安笙,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我喜歡你長得好看,我喜歡你說話時候的溫和,我喜歡看你笑,我也喜歡聽你跟我講大道理。反正隻要有關於你的一切,我安笙都喜歡!”


    她又豪言壯語了一番,梗著脖子昂著頭,驕傲極了。


    蘭櫟沒有辯駁,他在頭上摸索一番,摘掉假發,露出一顆光頭。


    有人說,頭發是人的第二張臉。一般小姑娘瞧見這樣的光頭都會避之不及,可安笙沒有。


    她雙目閃閃發亮,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般,“你就算沒有頭發,也比一些假裝正經的衣冠禽獸好看多了!”


    安笙半搶過蘭櫟手裏的假發,踮起腳尖,替他戴上,“在外麵最好還是戴著,你沒有頭發的樣子,留給我和醫生看就可以。”


    她活潑,善良,又執拗到可愛。


    在她身上,蘭櫟能感覺到澎湃的生機和活力。


    他想,人這輩子總是該自私幾次,既然是她先撞上的自己,那便容許他放縱一迴。


    一個人的修養和氣質,是很難偽造出來的。對於安笙這樣沒心沒肺的姑娘,更是不可能完全掩藏住她身上那股子大小姐氣質。


    蘭櫟在暗地裏調查了安笙的身份,得到了讓他並不意外的結果。


    安氏財團大小姐,從小便是家裏的寵兒,有父兄的極其寵愛,卻難得沒養成嬌縱的性子。


    他縱容她留了下來。


    他的生活極其無聊,每天除了在醫院養病,便是三點一線的吃飯工作。


    起初以為安笙留一星期便會忍不住無聊和寂寞,卻不想她慣會在他身邊找事情做。


    他養病時,她就買一份當天的報紙,在他床頭大聲朗讀。


    他吃飯時,她就買份炸雞漢堡坐在他對麵啃。


    他工作時,她會難得安靜下來,在他身邊不遠處繡十字繡,偶爾驚唿一兩聲,那必然是被針紮到了手。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蘭櫟的身體在好轉,心在淪陷。


    他已經習慣了有她在身邊的生活,若她有一天沒來醫院,他定會覺得不習慣。


    “你總在這裏陪著我,就沒想過去做點自己的事?”


    蘭櫟翻看財務報表看累了,見安笙托腮看著窗外發呆,輕聲問她。


    “嗯?”安笙迴過神來,“我就在做自己的事情啊!陪著你,讓你開心,現在是我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醫生都說了,你這病,有時會跟心情有些關係,要是我逗你開心,讓你心境開闊,你肯定能恢複得更快,恢複得更好。”


    孩子般的話,倒真是不缺道理。


    蘭櫟輕輕一笑,也不再想要逗她。他又拿起文件,可看了半晌,卻心煩意亂地放下。


    這些原本他極為看重的東西,如今在他心中,都不抵一個答案。


    “安笙,我隻是一個不幸運的癌症患者,你跟著我,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呢?


    安笙抬眼,恰好撞進了蘭櫟深沉的眼底。


    她想要什麽,她素來都很清楚。


    “我如果說我想要的,是你病好出院以後,把我娶迴家,你是不是會立刻拒絕?”


    蘭櫟點了點頭。


    “你看,我想要的,你不會給我。”安笙苦笑三聲,又問:“蘭櫟,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好,你為什麽不願意考慮喜歡我呢?”


    “我們的世界差得太多了。”蘭櫟手握成拳,心口之處隱隱作痛,“我們的家庭環境,身體狀況,甚至年齡層次,從來都不在一條水平線上。我注定淒苦一生,而你會永遠幸福。”


    “沒有你,我去哪裏找幸福?”安笙的眼角開始蓄起淚花,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可卻適得其反,淚水越積越多,一直到流下來,“我以為的幸福,我以為的愛情,從來都沒有摻雜太多的雜質。愛情應該無關人生經曆,無關家世背景,無關身體健康。愛情應該共同承擔,榮辱與共,正如婚禮教父說得那樣,無論疾病,貧窮,都應該一起麵對。”


    蘭櫟沒有說話。


    她停了很久,說:“而我隻想和你一起麵對。”


    小丫頭開始無所顧忌地拿袖子擦眼淚,倔強地嗚咽著不再發出太大的聲響。她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一切都是枉然。


    蘭櫟合上筆記本,在床頭抽了兩張紙握著,沒有馬上遞過去。


    “別哭了,快擦擦吧。”他輕聲說道:“我們都有自己該走的路,從明天開始,你就別來了。”


    安笙怯生生地搖頭,卻還是含著淚問:“為什麽?是我今天吵到你了嗎?我不吵了可不可以,你能不能,不要趕我走?”


    她問得極致卑微,可蘭櫟,隻是輕搖了搖頭。


    “安笙。”他薄唇輕啟,說得很慢,“我很感謝這些天有你的陪伴,我也很感謝你從來沒有嫌棄過我的病。我這個人,既枯燥又乏味,實在算不上是良人。你是我見過最單純的姑娘,我希望你找到更好的歸宿。人的一生中過客無數,你隻需把我想象成其中一個便可。你和我,注定是兩條平行的直線,這輩子除了現在,不會再有交集了。”


    不會再有交集。


    這六個字如同鋼釘一般嵌進安笙的心口,她心中酸澀起來,連鼻子都難受得不行。


    “真的……不會有交集?”


    安笙紅著眼,強抑住發抖的身體,問道。


    “不會。”


    蘭櫟薄唇輕啟,“早點迴家吧,天色不早了。”


    安笙想要張嘴說“不”,可一旦對上蘭櫟的眼睛,她就心慌得厲害。千言萬語都哽在喉嚨裏,怎麽都說不出口。


    她僵了許久,還是背起她的雙肩包,輕手輕腳地走出了病房。


    見她走了,蘭櫟方能幽幽歎氣。


    明天的手術,最為關鍵。


    若有不測,他這條命便會交代在這裏。


    安笙在這兒,他不放心,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她支走。


    蘭櫟看向安笙剛才坐的位置,手握成拳,越攥越緊。


    如果他現在是個身體健康的正常人,如果他的身後家族沒有這樣多的腥風血雨,那他就一定會說,我會娶你,跟我迴家吧。


    一切都沒有如果。


    安笙也沒有再出現在病房中。


    手術之前,蘭櫟一直盯著病房的門口看,可一直到他被推出門外,他也沒有等到他的姑娘。


    安笙就像是從這個人間徹底蒸發,不見一絲蹤跡。


    出乎意料地,手術非常成功。


    或許是蘭櫟的求生意識太過強烈,手術中大大小小的變故最後都是有驚無險,安然度過。


    他竟然好了。


    纏繞他多年的病魔,終於在這一刻徹底擺脫。雖然身體被消耗大半,可他現在,到底也算是個徹徹底底的健康人。


    偌大的病房裏隻剩下他一個人,時而還會有敲擊鍵盤的聲音。他向程敬陽和白蘇打電話報了平安,卻不打算迴去。


    病後的療養期還有很久很久,隻有在這裏,他才能真正活成他想要的樣子。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蘭櫟驚喜又錯愕地抬頭,卻沒有見到安笙。


    他迅速斂了眉眼間的笑意,換上了一派淡然。


    “你是?”


    “我是安笙的哥哥,安簫。”來人麵色不善,倒也客客氣氣,“你就是蘭櫟?”


    “是。”


    肯定的迴答。


    “既然不喜歡,為什麽要去招惹我妹妹?還有,你的身體情況你自己心裏也清楚,我們安家,絕對不允許家裏的掌上明珠,嫁給你這樣的人。”


    蘭櫟突然笑了,“我是什麽樣的人?”


    “薄情寡性,病魔纏身,家裏還有一攤子破事沒有收拾的人。”安簫話語間絲毫不客氣,“安笙還小,她不懂事。但作為她的哥哥,我還是希望你能和她保持安全距離,不要讓我費盡心思把她關在家裏。”


    蘭櫟的語氣變了,“你關了安笙?”


    “不聽話的孩子,當然需要用到一點製裁手段。”安簫抬頭,眉眼淩厲,“她是我的親生妹妹,我當然不會把她怎麽樣。倒是你,要是再讓我發現你主動和我妹妹聯係,我一定不會客氣。”


    警告的意味十足。


    在這異國他鄉,蘭櫟終於還是嚐到了被威脅的滋味。


    但他又何嚐怕過什麽呢?


    不過一笑置之。


    安簫對蘭櫟的反應雖然意外,但他還是很理智地收住情緒。


    他剛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張紙,病房門口就開始嘈雜起來。


    “安簫,安簫你這個王八蛋放我進去!安簫你聽見沒有,你再敢攔我,我就從這十六樓跳下去!”


    是安笙。


    蘭櫟的眼睛亮了亮,長長的睫毛半掩在臉上,平靜無波。


    “放她進來。”


    安簫皺著眉,卻又拿她沒辦法,隻好朝門口揮手致意,叫他的人讓出一條道來。


    他就知道,一旦他不在家裏守著,他這個活寶妹妹就會想盡辦法逃出來。可他這次見蘭櫟又是必須之行,他實在不想看見自己從小到大捧在手心裏的丫頭,被一個男人左右情緒。


    一道火紅色的身影從安簫麵前掠過,直接撲在了蘭櫟身上。


    蘭櫟手上還掛著吊瓶,她這一蹭,差點把針都蹭掉。


    “蘭櫟,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你不知道這麽久沒見你我都快無聊死了,你不要再趕我走了好不好?……”安笙很沒有出息地在蘭櫟身上蹭了又蹭,蘭櫟肉眼不察地勾起嘴角,手指牽動。


    “安笙,你給我過來!”安簫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高聲喝著,可安笙卻置若罔聞。


    “安笙。”他加重了語氣。


    “安簫!”自己的訴說衷腸被打斷,安笙很沒好氣,她站直身子,擺出了通天的氣派,“安簫我告訴你,我和蘭櫟已經一起睡過覺了,說不定我還有了他的寶寶。你現在隻有兩條路可以選,第一,說通爸爸媽媽讓我嫁給蘭櫟。第二,你現在就逼死我,一屍兩命。”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讓安笙說得像真的一樣。


    安簫當然不會全信,隻是沉下臉,看向了蘭櫟,“你和我妹妹睡過?”


    蘭櫟別開眼去,沒有給他迴應。


    安笙緊張地攥著拳頭,生怕蘭櫟當場戳穿她。她死死咬著下唇,連腿都有些發抖。


    良久,蘭櫟偏過頭來,點了點頭。


    安笙和安簫,同時瞪大了眼睛。


    一個是被嚇的,一個是被氣的。


    安簫站在原地,指了指蘭櫟,又指了指安笙,最後實在氣不過去,一揮袖子,走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蘭櫟朝後靠在床上,輕輕唿吸。


    他問:“為什麽要騙你哥?”


    安笙咬了咬唇,有些羞澀,“我哥這人是個死腦筋,要是我和你生米煮成熟飯了,他就不會太反對我和你在一起,還會為了我,去和爸爸媽媽爭取。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嘛,誰讓你那麽難追,我要是不趁機占點嘴上的便宜,以後沒機會了怎麽辦?”


    蘭櫟歎氣,笑,“真的那麽喜歡我?”


    “喜歡,當然喜歡!”安笙頭點得和小雞啄米一樣,“你那天趕我走,我難過死了,迴家哭了一宿。第二天我想再來找你,就被我哥關在家裏了。他天天搬著個辦公桌坐在大門口,在院子裏裝了無數個監控,我翻了好幾次牆,都被他抓迴去了…….”


    蘭櫟抬手,想摸摸她的頭,可手頓在原地半天,還是放了下來。


    “我之前得的癌症,已經治愈了。就算現在不會因為這個病馬上死去,可我的身體已經大虧,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比你大了整整八歲,本就注定要比你先走,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後半生要怎麽過?”


    “沒有。”安笙的聲音壓著被子,帶著哭腔,非常小聲,“我沒有想過沒有你的日子會是什麽樣的,反正從看見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很喜歡很喜歡你。我雖然比你小八歲,雖然看起來很不懂事,可我到了這個年齡,我也明白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你怎麽知道你就一定比我先走?萬一我也生個什麽壞病,我……”


    話還未出口,嘴裏就被塞上了一塊水蜜桃。


    安笙囫圇嚼了咽下去,眼睛一亮。


    “這個桃子好甜!”


    果然還是孩子心性,一塊桃子就能讓她這般高興。


    蘭櫟笑了笑,伸手,將一盤桃子都抬給了她。


    “喜歡吃就多吃點,不夠我再給你去洗。”


    “我怎麽能讓一個病人服侍我吃喝?”安笙看他一眼,反駁,“我要吃自己能洗,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蘭櫟聽著她的保證,已經預見她下一句話要說什麽。


    “我不給你添麻煩,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果然。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怕他會趕她走。


    “你過來,湊我近一點。”他揮揮手,示意安笙靠過去。


    安笙聽話地側耳過去,下一刻,自己的臉被一雙大手禁錮住。敏感的嘴唇微微一涼,緊接著,一片溫熱。


    她的腦子,在一瞬間炸開,竟然開始學著迴應他。兩人唇齒交纏,難解難分,一直到她無法換氣唿吸,蘭櫟才鬆開手,放她逃離。


    他居然……吻她了?


    那他是不是,也喜歡自己?


    安笙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米,她跳開到一旁,捂著自己發燙的臉,眼神瞥向別處,就是不看蘭櫟。


    她聽到蘭櫟笑了聲,然後問:“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嚇到了?”


    “沒……沒有。”安笙死鴨子嘴硬,“我隻是覺得……我隻是覺得太突然了。突然突然就做了自己夢裏最想做的事情,還是你主動的……”


    “噢?”她又聽蘭櫟笑了聲,這一迴,他笑得更加具有魅惑性,“你夢裏,也想像現在這麽吻我?”


    安笙努力地咽了口口水下去。


    她無措地抓著衣擺,恨不得掘地三尺,從她最喜歡的男人麵前消失三秒鍾。


    真是丟死人了……


    腦子空白起來,什麽話都說得出口。


    連她覬覦他的事情……她都能給抖落出來。那她在他麵前,豈不是像個沒有秘密的透明人?


    真是激動起來沒有智商的最佳典範!


    看著安笙在麵前神遊天外,手舞足蹈,蘭櫟便知道這丫頭心裏在想什麽。他也沒有打擾她,而是自顧自地剝了個橘子,握在手心裏。


    “過來,把橘子吃了。”蘭櫟輕聲命令,安笙小步小步地挪過來,接走了橘子。


    他接著問:“你要和我說的話,都說完了?”


    安笙撕下一瓣橘子放在嘴裏,使勁點點頭。


    “好,那來說一下我。”


    蘭櫟笑了笑,眼底有了淺淺的涼薄,“生我養我的蘭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心性單純,在蘭家肯定會活不自在,我不希望你跟著我受苦受累。”


    “我……”安笙想要出言反駁,但蘭櫟抬抬手,示意她聽自己說完。


    “等我把身體完全養好以後,我會迴國把所有的爛攤子都收拾掉,如果你願意等我半年,半年以後,我會給你交代。”


    “可我不隻想要交代。”安笙連橘子都顧不上吃,便搶著說話,“我想要你娶我。隻要是和你這個人在一起,多大多難的苦,我都願意陪著你吃。”


    “如果真讓你跟著我吃苦,你哥哥就不會放心把你交給我。到時候,任憑你再怎麽耍滑頭,都不會說動你哥哥。”


    蘭櫟雖是笑著,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很現實。


    安簫的個性安笙是最了解的,他從小就把她捧在手心裏供著。她人生這二十載走來,除了在蘭櫟這裏吃過坎子,幾乎都是一路順遂。


    而這些,都脫離不了她父母和哥哥的功勞。


    蘭櫟說的一點沒錯,她是個從小就沒有吃過苦的大小姐。且不說她能不能真的熬過那段時光,就算是陪著熬了,落到她家人的耳朵裏,勢必又要費一番口舌來疏通。


    眼前的男人,是她願意交托一輩子的人。他說會給她交代,那她就等。


    “那先說好,你迴國以後手機要保持暢通。萬一我想你了,給你打電話,你不許不接!”安笙眨眨眼,像是想到什麽,“我會注意國內外時差!絕對不會打擾你休息!還有,就算我不聯係你……你空了以後,能不能偶爾也給我發發消息啊……我知道你不愛說很多話,可不能天天看見你,我心裏會很不踏實的。”


    最後兩句話,她說一點看他一眼,再說一句,再看一眼。


    小心翼翼,生怕蘭櫟不同意,一口迴絕了她。


    “安笙。”蘭櫟歎了歎氣,“你在我麵前,不必約束自己。既然把我當男朋友,那就要有做女朋友的樣子。總是這樣跟我說話,會給你造成心理壓力的。你說的這些,我都答應,這原本就是男朋友該做的事情,照理來說,你應該向我索取更多。”


    “這些真的就夠了。”安笙伏在他胸口,“隻要你好好的,我就很高興了。你放心,我一定會乖乖地待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


    ……


    三個月後,蘭櫟坐上了迴國的航班。


    安笙憋著眼淚,一直到在人群中看不見蘭櫟的身影,她才抱住站在她身邊的安簫,窩在他胸口嚎啕大哭起來。


    安簫被她突如其來的變臉打了個措手不及,腦後劃過三根黑線,“不就送個人,你哭什麽?”


    “你沒良心你當然不哭,他這一走,我就要半年看不見他了。”


    安簫耐著性子哄:“剛才不是還挺灑脫,這會兒人走了就變哭包了?”


    “你又沒談戀愛,當然不懂我們異地戀的辛苦。他這次迴去,入的是狼窩虎穴,你說要是他家裏那個老巫婆跟他玩陰的,他又受傷怎麽辦……他本來就已經……”


    安笙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全是有關於蘭櫟的大事小事。聽著自己從小寵到大的妹妹趴在他懷裏一刻不停地思念另一個男人,安簫心中的小宇宙終於爆發。


    “別哭了,再哭,我立馬在爸媽麵前倒戈,讓你這輩子都別想迴國和他結婚。”


    安簫的話效用極強,話音剛落,安笙的哭聲就止住了。


    她眨著水汪汪的眼睛,手握成拳,往安簫的胸口招唿過去。


    安簫躲避不及,挨了個正著。


    安笙揮舞著小拳頭,很到位地威脅他:“你要敢倒戈,我現在就打死你,為民除害。”


    “行啊,我敞開懷抱讓你打。這俗話說的是一點沒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安簫不知是心酸還是調侃,“我疼了你二十年,為了一個認識不到一年的男人,你居然要打死我?”


    “蘭櫟他不一樣。”安笙正色道:“他在我心裏,和別的男人都不一樣。”


    ——·——·我是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的分割線·——·——


    我迴國的時候,沒有通知任何人。


    一堆人哭送著出國,迴來的時候,卻安安靜靜,就連行李箱,都是小小的一個。


    離開這片土地一年半,國內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阿陽和白蘇結婚退役,生了個兒子,已經七個月大。


    秦煌被秦家抓迴去重新念書,不能繼續電競事業。


    而莫聰……卻是在戰隊放假迴來的那個晚上,出了車禍。


    沒有生命危險,可手腕粉碎性骨折,即使好了,也再不能長時間地訓練,這對一個電競選手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這件事情是知意告訴我的。白蘇的口風很緊,我多次試探,她都糊了過去。


    知意說本不該打擾我養病,可莫聰最敬仰的人是我,於情於理,我都應該知曉此事。


    於是下飛機後,我第一個去見的人,就是莫聰。


    他見到我,先是一愣,繼而逃也似的,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似乎是覺得晾著我不好,十分鍾以後,他終於頂著通紅的雙眼走出了來,沒有任何征兆地,跪在我麵前。


    我忙去拉他,可他就是不起。


    互相推搡許久,他還是在我麵前,哭了出來:“蘭教,有些話,我不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你說。你就讓我跪著,聽我把話說完,我就起來。”


    我沒再強迫,可也不好心安理得地坐著。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直地立在他麵前。


    “有些事情,我隻想告訴蘭教一個人。我出車禍的事情,並不是意外。是pq的傅家明,他雇人幹的。”


    “你從哪裏來的證據?”


    “pq戰隊的打野告訴我的。他偷聽到了傅家明的通話,實在良心不安。告訴我這件事情以後,退了役。”


    莫聰停頓片刻,接著對我說:“那傅家明蠢,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已經得到了他應有的報應。我和蘭教說這些,隻是想告訴蘭教,莫聰心裏一直有一場電競夢,但遺憾的是,這隻手,再也拿不起冠軍的獎杯了。是我辜負了蘭教的信任。”


    他說他有電競夢的時候,眼睛是亮著的,可很快,眼裏的光就熄滅得幹淨。


    我靜靜地站了會兒,說:“你從來都沒有辜負過我。”


    我分明從他眼裏看出了不敢置信,我將他從地上扶起,像那天走時一般,替他拍去肩上的灰塵,“一日是冠軍,一輩子是冠軍。莫聰,我從未對你失望過。”


    離別一年多,莫聰的性子沉穩了許多。至少我離開時,他已經能坦然地站在門前,安靜地送我離開。


    這就夠了。


    人這一輩子,不論落魄到什麽模樣。隻要曾經真正輝煌過,那就足以撐起整個人生。


    別過莫聰,我去花店買了點狗尾巴草,去了墓園。


    出國以前,我每年春天都要來這裏。如今天寒地凍,墓園裏的人少得可憐。


    多是虯枝空落,一片荒蕪。


    我懷著對死者的尊崇,走得很慢很慢,許久之後,立在一座墓前。


    墓碑已有些年頭,石碑角上長出了小塊小塊的青苔。我將狗尾巴草放上去,鞠了個躬。


    那年午後,斜陽西照,是這個姑娘用笑容打開了我閉塞已久的心扉。


    也是她,用生命教會了我怎麽去恨一個人。


    劉蓧蓧,快十五年沒見,你還好嗎?


    她不會再迴應我了。


    她已長眠於地下,不再對我笑了。


    她於我有恩,可這份情,我受之不起。


    人們常說,一個人如果有了牽絆,行事就會束手束腳,這話當真不假。


    每每行事過於狠厲之時,我總會想起安笙。


    她這樣可愛的姑娘,就得是純淨的。她不能沾染上一絲汙穢,所以我的手裏,必須幹幹淨淨。


    我所謂的父親,對於蘭柘的身份,一直有疑,可礙於後母阻撓,他遲遲沒有下手調查。


    我助了他一臂之力。


    蘭柘風流荒唐,想從他身上取點東西簡直易如反掌,而我父親,已遲暮老去,再也沒有年輕時的殺伐果斷。


    一切都非常順利。


    在我動用手下勢力配合祁易誠收網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消息。


    蘭柘由於行事太過荒—淫,染上了az病。


    這消息對我來說並無關痛癢,依我看來,他最多也算是病得其所。


    但他染上這個病,卻讓我省了不少事。


    阿誠曾問我,這件事情是否是我安排的,我否認了。


    的確不是。


    我犯不著為了對付蘭柘,犧牲一個無辜的姑娘。


    果然如我所料,後母為了給蘭柘治病,派人將我壓了,逼我配型捐骨髓。


    現今的我當然已經不是那個任她搓扁揉圓的蘭櫟,我能夠讓她這樣胡來,隻不過是讓我的計策看起來更圓滿一些罷了。


    我和蘭柘的骨髓配型失敗,我父親和他的,自然也不會成功。


    這個軟弱了一輩子的男人,終於硬氣了一迴。


    親子鑒定最快也需要兩三天,可他當天拿到的報告,確是我早就準備好的。


    報告一共兩份,一份是蘭柘和他的,一份是蘭柘和管家的。


    對於蘭柘的身份,我早有懷疑,竟歪打正著地猜對了。


    我後母那個女人,果真背叛了我父親二十多年。用他的錢和家產,給管家養兒子。


    更可笑的是,還養出了個廢物。


    想到這裏,我內心居然酣暢淋漓地痛快。


    總有一種把所有事情都解脫的快感,可事實卻告訴我,並沒有那麽簡單。


    蘭家公司被我父親管了三十多年,內部早已腐蠹不堪。蘭家旁支在裏麵任職,除了貪要公司油水,便無事可幹。就連後母一家,也從公司裏分走不少資金,如今的蘭家,隻是一個巨大的空殼。


    若要拿兩個詞來形容我對蘭家的看法,那便是滿目瘡痍,破敗不堪。


    蘭苟峪這個男人,竟是把我母親帶給他的所有東西,通通葬送掉了。


    其中,也包括我。


    我接手公司以後,問祁家程家和林家抽借起始資金。阿誠和延叔叔都是極好說話的,就連秦熠也按照知意的意思,給我送來了一份合作的大禮。


    我自是感激不盡。


    如同快刀斬亂麻一般將公司裏的閑雜人等都清理幹淨以後,我親自坐鎮麵試,為蘭家征引來一批人才,也引去了新生。


    這個時候,我身邊才真的算是幹幹淨淨了。


    我打開手機,屏幕上赫然是我和安笙的自拍合影。


    這小半年裏,夜間輾轉反側之時,我總盯著這張照片看。


    這是我和她,唯一一張合影。


    我猶記得當時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她忐忑著向我請示時的緊張,我欣然同意以後,她那副歡欣雀躍的樣子。


    是我還不夠好,總讓她連對我的喜歡,都是小心翼翼的。


    現在是下午16:40分,她那裏,比我早四個小時,應該已經入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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