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巍峨而森寒,長長的宮道中幽靜得隻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


    在經過通傳、得到陛下的允準、經過搜檢之後,林煥首次進入皇宮、見到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陛下當真已老邁了啊,眼神都已混濁,精力也已明顯不濟。


    林煥在參見過陛下之後,偷偷覷了其一眼,就作如是想著。


    不過陛下卻在聽完他們的講述後,猛地坐起了身子。


    聲音倒還算洪亮。


    “舒愛卿你在說什麽?你的嫡長子舒泰把朕的寶貝安樂給扔進寒湖裏去了?!”宣景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朕才降了你的職,你這就讓你的兒子報複朕了是不是?!”


    “微臣不敢!”


    跪在地上的舒容德,一拉跪得跟個樁子似的舒泰,忙不迭再次請罪告饒。


    “微臣的愚兒出了名的莽撞,是微臣教導不嚴之過。求懇陛下看在微臣為國朝盡心、為陛下盡忠的情份兒上,寬恕犬子一迴。”


    “寬恕?”


    老皇帝氣得一邊的後槽牙都快斜了出來。


    “舒容德你是怎麽有臉把這話說出口的?皇家尊嚴就是讓你如此兒戲的?來人!把這父子倆給朕拖出去!要是安樂有任何好歹,再讓這倆提頭來見!”


    “陛下!”


    林煥見勢不妙,忍不住高喊出聲。“國朝社稷、朝臣肝膽。皇家威嚴高不可攀,陛下英明神武智聰謀斷。您怎能因公主喜怒而輕一部之尚書性命?”


    陛下您可別老糊塗了。論對國朝社稷之功,安樂公主遠比不上舒容德這個禮部尚書。


    何況完全是公主胡鬧在先?


    就算舒泰莽撞,公主性命也已無恙,頂多是受了驚嚇可能再會生場風寒,打舒泰一頓板子也就是了,怎麽能要了他們父子倆的性命?


    這要讓文武百官得知,豈不心寒?


    “陛下可還記得晏子勸馬之典故?”林煥不怕死地又補上了這句。


    唐太宗的愛馬暴斃,其大怒要斬殺養馬的宮人。長孫皇後便給太宗皇帝講述過這個典故,太宗皇帝因此饒恕了宮人。這也是太宗皇帝善於納諫的美談之一。


    而唐後,又有哪代帝王不想效仿唐太宗、甚至還想超越呢?


    宣景帝的麵色垮了下來。


    他終於認真看向了林煥。“你,林煥!朕是未見你人、早聞你名啊,你好大的膽子!”


    說著從龍案後走出,大幾步走到林煥麵前,瞪著他,“你以為你是誰?你隻是個秀才!”


    再一指舒容德,再盯著林煥道:“你以為倚仗著他就敢跟朕如此說話?還敢把朕的女兒當成馬匹?!”


    說完一直身,雙手叉腰,大聲下令:“來人,把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子給朕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永久剝除功名!”


    “陛下,陛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如此輕率啊!”


    舒容德被駭了一大跳,膝行抱住陛下的一條龍腿,瞬間哭出來大聲哀求。


    舒泰一梗脖子就要站起來。


    林煥其實聽著皇帝前麵斥責的話已在強忍,聽到最後一句實在忍無可忍。


    他一把按住舒泰的肩膀,自己先站了起來。


    “陛下,萬物皆同理,哪怕不同形。小生並無賤踏公主之心,隻是體察您與唐太宗出於愛心之一致而,您又何必非要牽強附會?”


    “陛下,就憑您一句隻是個秀才,倘若傳揚出去,讓天下讀書人如何理解您的渴才重才之心?!”


    林煥說著長吸一口氣,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再道:“陛下,公主再尊貴,吾等也是陛下您之臣之民。您之愛心、之氣度,向來不是以臣民為之最嗎?您是聖帝明君啊陛下!”


    言畢,重新跪下,嗑頭伏首。


    舒容德立刻跟上:“陛下,冷靜、冷靜,公主聲譽與性命完好無損,您千萬不可因一時之怒,毀了千古英明啊陛下!”


    老皇帝卻一意孤行,抬腳還想要蹬開舒容德。


    林煥眼疾手快,抓起老皇帝的袍角蓋在了舒容德的頭上。“陛下,龍袍庇身,舒尚書命不該絕。”


    給老皇帝氣笑了。


    他一把扯迴袍擺,卻也是無法再斬殺舒容德。“把這兩個大逆不道的小子拖出午門!”


    舒容德瞬間如老了幾十歲,老淚縱橫,卻為了身後一族人性命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林煥和舒泰被押了出去。


    押到殿門外,林煥迴頭看向這代表天下至尊的地方,看了眼那代表權力和富貴巔峰的人,笑了笑。


    “鄉試之前殺考生,您是真的不怕重開的鄉試再生波瀾嗎?”說完就被推著朝長長的玉石階前去。


    “慢著!”


    老皇帝被點醒,心下悚然一驚,擺手阻止了禁衛軍。


    現在就殺了林煥,那重開的鄉試就沒有意義。


    鄉試重開不僅是安撫學子們的情緒,更是為了要證明此前的鄉試並沒有舞弊。


    都在盯著林煥、盯著西南考生們呢!


    這個時候為了個冒犯皇家之罪就殺林煥、殺考生?會激起民眾對皇家更多的不滿情緒。


    “打林煥二十大板,攆出去!”老皇帝幾番思量之下,改變了主意。“舒容德降為工部右侍郎,舒泰流放海南!”


    輕飄飄一句話,決定著他人的生死與前途。


    林煥的心底難過又憤怒。


    可他也知道再多說無益,畢竟舒泰確實有謀害公主之嫌、傷害公主之實。於朝律、於皇家顏麵,舒泰都難以全身而退。


    林煥結結實實挨了二十大板。


    汗如雨下,劇痛難忍。他一聲不吭,最後被聞訊趕來的齊學舟安排人送出了宮。


    江懷又被嚇了一大跳,嚇出了兔子眼,紅紅的。


    他正在幫寥弘文安排詩會所用的物什,就聽說林煥和舒泰出了事。趕迴來又進不了宮,隻能跑去找了江亭耀。


    江亭耀就領著他來宮門外,和沈允一起等人。


    等到了不幸中的萬幸。


    “舒泰,沉住氣,等我把你救迴來!”林煥對舒泰說了一句。


    舒泰哈哈大笑。“你不用內疚,若再來一次,我還會那麽幹。痛快啊!”


    給舒容德氣得抬腳想踹他,又舍不得。轉臉叮囑林煥:“不管你想做什麽都是以後的事,現在你得全力考出好成績。”


    考不過第六名?此前鄉試舞弊之事恐怕會被坐實。舒容德及那些主考官們的結局難以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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