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高懸,陰風淒淒。


    黑漆漆的汴京街道上,展昭、白玉堂這兩位號稱在刀口打滾的江湖老手,此時望著眼前這張熟悉萬分的“美人臉”,也覺背後陣陣發涼,二人同時鬆手,將抬起的叫花子又放在稻草堆上。


    “貓、貓兒,這人——”白玉堂桃花眼瞪得滴溜圓,嘴皮子難得的有點哆嗦。


    展昭眉頭緊蹙,又細細將那名叫花乞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微微搖頭道:“的確很像,但——”


    話剛出口,卻被一聲變調的泣唿打斷:


    “天靈靈地靈靈風火雷電劈,蒼天在上厚土可鑒,冰姬姑娘啊,咱一定會幫您手刃仇人將他淩遲抽筋挫骨揚灰遺臭萬年!冰姬姑娘您若是在下麵缺錢缺銀票缺金條,隻要托夢告訴咱一聲就行了,不用勞您大駕親自來要啊啊,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展昭和白玉堂扭頭一看,隻見金虔好似烏龜一般縮在丈遠之外,高舉手中的十字狀木條四下亂晃,一邊哆嗦一邊高聲叫喊,臉上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熱鬧。


    “小金子,你這……”白玉堂百年難得一見的一毫毫驚恐,頓被金虔這一嗓子嚎到了爪哇國,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展昭不由扶額,提聲道:“金虔,此人並非冰姬姑娘。”


    “不、不是冰姬姑娘?!”金虔抬頭怯生生望著展昭,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可、可那張臉……”


    “僅是樣貌相似之人。”展昭又望了一眼那乞丐花子,酌定道,“而且此人,是個男子。”


    “男的?”白玉堂一愣,忙湊上前瞪著一雙桃花眼細細一瞧,不由唿道,“還真是個臭男人。”


    金虔仔細研究了一番展、白二人表情,見這倆人不似說謊,這才暗鬆一口氣,磨磨蹭蹭來到二人身側,定眼一打量,但見此人體型消瘦,手長腳長,衣衫單薄襤褸,露出胸前肌膚,平坦一片,分明是個尚未發育完全的少年身形。


    “哎呦咱的姥姥誒,嚇死咱了——”金虔撫了撫胸口,湊近腦袋瞅著那神似冰姬的叫乞丐少年,感慨連連,“天底下真有長得這麽像的人?”


    “是啊,太湊巧了……”白玉堂微眯桃花眼,望了展昭一眼。


    展昭微蹙劍眉,沉默不語。


    “難道是人皮麵具?”金虔突發奇想,上前一把揪住那少年的臉皮就往旁邊扯,拉扯之間,那少年臉轉了個方向,露出了一直被頭發遮住的另外半張臉。


    “啊啊啊呦?!”金虔驚叫一聲,蹭蹭倒退數步。


    展昭、白玉堂二人也是同時一驚。


    和與適才那美若天仙的半張臉截然相反,這另外半張臉卻是被一道疤痕硬生生分成了兩半,那疤痕紅肉外翻,從眉梢蜿蜒至鼻翼,猙獰萬分,猛一看去,就似一隻醜陋不堪的蜈蚣一般斜斜爬在臉上,觸目驚心。


    “這、這這這……”金虔驚得直磕巴。


    白玉堂皺著眉頭伸手在那少年臉頰旁邊摸了一圈,又特意戳了戳那道傷疤,搖頭道:“不是人皮麵具,臉和疤都是真的。”頓了頓,又望向展昭,“貓兒,此人相貌和冰姬姑娘如此神似,出現的時機又如此蹊蹺,莫不是——”


    “莫不是什麽好鳥?”金虔摸著下巴推斷道。


    “小金子說的不錯!”白玉堂眼中劃過一道冷光,“貓兒,我們不如——”


    “金校尉,你剛剛說此人病入膏肓,若是不救,定然活不過今晚?”展昭突然開口問道。


    “誒?啊!是!”金虔愣愣點頭。


    展昭皺眉沉吟片刻,抬眼道:“將他帶迴開封府。”


    “誒?”金虔一愣。


    “臭貓你傻了不成?”白玉堂跳腳,“你這豈不是引狼入室?”


    “是啊,展大人,此人——”金虔瞄了一眼那少年,和冰姬一模一樣的臉孔令心口不禁一揪,金虔狠心咬了咬牙關,才繼續道,“此人身份不明,保險起見,咱們還是莫要……”


    “金校尉,白兄!”展昭開口打斷道,“此人的確身份不明,但就因此人身份不明,我等更不能見死不救!倘若此人僅是一名碰巧與冰姬姑娘樣貌相似的尋常百姓,僅憑我等一念之差將其置於死地,豈不是和草菅人命無異?”


    “這……”白玉堂語塞。


    “呃——”金虔汗顏。


    難怪這貓兒能高居四品大員職位,這思想覺悟果然和咱不在一個層麵上啊。


    “將此人帶迴開封府後……”就聽展昭繼續道,“自應對其嚴加防範、詳加審問,若他當真欲對開封府不利……”黑眸一凜,“展某也不會手下留情!”


    “說得輕巧,到時候指不定又心軟……”白玉堂嘀咕。


    “呃——”一滴冷汗從金虔腦門滑下。


    難怪南俠縱橫江湖數年屹立不倒,這思想覺悟,果然也不是吃素的啊!


    三人商量妥當,便由展昭和白玉堂再次將少年抬起,匆匆前往開封府。


    隻是白玉堂頗為不情願,一路上嘰嘰咕咕抱怨不停。


    “五爺我早上才換的衣裳,這小子身上這麽臭——嘖,小金子,來來來,替五爺我抬一會兒。”


    “誒?咱?”


    “白兄堂堂七尺男兒,怎像女子一般婆媽?”


    “臭貓!你、你說什麽?”


    “白兄想必聽得清楚。”


    “展昭,有本事和五爺大戰三百迴合!”


    “展某——”


    “二位淡定、淡定,注意形象啊形象!”


    三人聲線漸漸遠去,空蕩蕩街道上,一陣攜著寒意的秋風旋起,吹響詭異笑音。


    “嘻嘻嘻——”


    *


    開封府夫子院公孫先生房內,被公孫先生請來的包大人、顏查散和四大校尉皆一臉驚訝望著剛剛被展、白、金送迴的一位半臉奇美、半臉奇醜的乞丐少年。


    “此人樣貌——”包大人望了一眼自家的四品帶刀護衛。


    “確與冰姬姑娘十分相似。”展昭迴道。


    包大人皺眉不語,又望向正在為少年施針的金虔和公孫先生。


    少頃,二人同時收針,包大人忙問道:“此人病情如何?”


    “好險好險,就差一點!”金虔抹了抹一腦門子的汗珠道。


    公孫先生則是搖手擺出噤聲的手勢,令張龍、趙虎在屋內看護,王朝、馬漢二人屋外守備,這才請包大人及其餘眾人移行至花廳,待一一落座後,才開口解釋。


    “傷寒之氣已侵心脈,命危旦夕,幸是遇見了金校尉和在下,否則定然活不過今晚。”說罷,又望向金虔,“依在下看,就先用金校尉的金丹助他撐過今晚,再用適才商量好的方子入藥,想必明日便有起色。”


    “公孫先生高見!”金虔忙抱拳高唿。


    公孫先生搖頭微微一笑:“在下如今隻能是給金校尉打打下手罷了,何來高見。”


    “公孫先生哪裏話,屬下對先生猶如滔滔——”


    “嗯?”


    公孫先生一記威風凜凜的鳳眼成功將金虔駕輕就熟的馬屁經噎死,某從六品校尉立即垂頭消聲。


    “隻是——”公孫先生鳳眼閃過一道精光,目光轉向藍衣護衛,“此人樣貌和冰姬姑娘如此神似——”。


    “公孫先生,屬下以為……”展昭一抱拳,將之前推斷、決定一一稟報。


    “展護衛思慮甚為周全。”包大人點頭讚道。


    白玉堂環抱雙臂,一臉不讚同:“就怕救了個奸細迴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白少俠所言甚是!此人出現時機如此蹊蹺,實在是可疑至極。”公孫先生竟破天荒附和白玉堂。


    白玉堂雙眉一挑,挑釁似的望了一眼展昭,道:“還是公孫先生有見地。”


    “不過——”公孫先生微微一笑,下一句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若此人當真是奸細,未嚐不是一件幸事!”


    “哈?”白玉堂瞪眼。


    “公孫先生的意思是——”一旁的顏查散接口道,“將此人作為查案線索,將計就計、順藤摸瓜?”


    公孫先生望了一眼顏查散,撚須點點頭:“陳州、杭州兩案,冰姬姑娘一死,便無半點頭緒,如今卻有人將線索雙手奉上,豈不是大幸?”


    言罷,抬眼望向包大人、展昭。


    二人對視一眼,迴望公孫先生,同聲道:


    “先生所言甚是!”


    白玉堂暗翻白眼,忿忿小聲嘀咕道:“開封府的人果然奸詐!”


    顏查散若有所思。


    金虔則是對躺在公孫先生屋裏的那位不知道是普通的幸運百姓還是倒黴的奸細備選同誌產生了深切的同情:兄弟,被公孫竹子盯上了就自求多福吧!


    最後的討論結果就是,將叫花子少年軟禁在開封府備查備用。


    討論完第一課題,包大人清了清嗓子,開始討論第二課題。


    “金校尉,你今夜和白少俠外出調查汴京鬧鬼一案,可有發現?”包大人正色問道。


    “屬下並無發現。”金虔抱拳迴道。


    白玉堂也接口道:“這鬧鬼一事本就捕風捉影、毫無根據,那些百姓膽小怕事來求開封府也就罷了,怎麽皇上也對此事如此上心,還頒下嚴旨令開封府十日內破案?”


    “白少俠有所不知,”包大人聞言,臉色瞬時一沉,“這鬧鬼一說之所以鬧得滿城風雨、天子震怒、朝綱不穩,全是因八個字。”


    “八個字?”白玉堂和金虔滿麵疑惑。


    包大人眉峰沉目,壓低嗓音道:“國之將亡,鬼魅橫生!”


    一室死寂。


    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三人麵色沉凝。


    顏查散麵色微變,白玉堂微眯雙眸,金虔則是細眼瞪圓,心中哀嚎不止:


    咱就知道,咱就知道這花廳的風水不好!每次一到花廳開會加班討論案情,案子就一定會升級。就衝“國之將亡、鬼魅橫生”這八個字,這案子便從擾亂城市治安的民事案件升級到了影響國家存亡的高調政治事件!蒼天哪!咱想過兩天消停日子咋就這麽難哪!


    “這八字是從何而來?”顏查散問道。


    “無人知曉。”公孫先生搖頭,望向眾人,沉下嗓音,“這八字似是憑空冒出一般,前後不過五日時間,便隨鬧鬼一事瘋傳全城、婦孺皆知,致使汴梁百姓人心惶惶,人人談之色變。”


    “如此厲害?!”白玉堂冷笑一聲,“這其中怕是有鬼吧!”


    當然有鬼!


    金虔望了一眼白玉堂,心中暗暗吐槽:


    沒聽公孫竹子說這八字和鬧鬼的事兒是一撥兒的嗎?!


    “的確有鬼!”展昭劍眉一豎,黑眸凜然,“但此‘鬼’非彼‘鬼’,隻怕是惡人為禍,意圖不軌,欲借鬼魅之說妖言惑眾、動搖國本、危害社稷!”


    “想不到你這貓兒腦袋也有清楚的時候嘛!”白玉堂挑眉道。


    “不管是真鬼還是假鬼,此案背後定然不簡單!”公孫先生沉吟,撚須慢慢道。


    “隻是此案如此詭異,時間又如此緊迫,”顏查散沉吟,又抬眼望向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這……該如何查起——”。


    豈料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卻是對視一眼,同時露出笑意。


    不好?!


    金虔渾身汗毛瞬間立正,蹭蹭倒退兩步,暗道:


    每次公孫竹子笑的時候都沒啥好事,和包大人一起笑的時候更是厄運當頭,難道又要拿咱開涮?!


    果然不出金虔所料,下一刻,公孫先生就望向金虔,容光煥發,笑顏璀璨:“這恐怕就要有勞金校尉了!”


    有沒有搞錯啊?!咱的預感要不要這麽靈驗啊?!


    金虔心中哀嚎,一張臉都皺了苦菜花包子。


    一旁的展昭望了金虔一眼,眸光一閃,上前抱拳朗聲道:“展某願替金校尉助大人一臂之力!”


    貓兒大人,您真是大慈大悲的菩薩貓啊!


    金虔細眼閃爍。


    “小金子的事兒就是白某的事兒!”白玉堂也上前一步提聲道。


    白耗子,您真是救苦救難的好老鼠啊!


    金虔連連點頭。


    可惜,公孫先生卻是十分不賣這一貓一鼠的麵子,一句話就把金虔打入穀底。


    “展護衛、白少俠,你二人雖然武功卓絕,但此事卻是非金校尉不可!”


    展昭、白玉堂聞言同時一愣,不由望向金虔。


    “那、那個,到底要屬下幹嘛啊?!”金虔抖著嗓子問道。


    公孫先生笑得和藹萬分:“自然是金校尉的看家本領——捉鬼!”


    圈了個叉叉的!咱就知道咱就知道公孫竹子一笑沒好事禍事傳千裏!


    “可是今夜屬下並無發現……”金虔企圖力挽狂瀾。


    “這隻鬼,並非是街上的‘野鬼’、而是府中的‘家鬼’。”包大人眼中精光一閃,冒出一句。


    “啥?!”金虔傻眼。


    其餘幾人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請恕顏查散愚鈍,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的意思是?”顏查散問出了眾人的心聲。


    包大人微微一笑:“今日早朝之後,工部侍郎羅東陽羅大人曾私下找過本府,稱府中頗為不寧,疑是穢物作祟,希望能請本府中的奇人——”望向金虔,“從六品校尉金虔金校尉過府探查,驅鬼辟邪……”


    金虔雙眼瞪得像兩粒龍眼:“朝廷命官家裏也鬧鬼?!”


    “城中鬧鬼一事,傳聞繁多,範圍太廣,自然不易查尋,而羅大人府中鬧鬼一事,卻是極易鎖定目標。”公孫先生分析道,“所以在下和包大人已經商量妥當,明日下朝之後就去羅大人家中查探取證,並在夜間就加強汴京街巷巡視,雙管齊下,定有收獲!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道。


    “……屬下遵命……”金虔也條件反射抱拳高唿。


    白玉堂、顏查散對視一眼,也抱拳同聲道:“白玉堂(顏查散)也願助包大人一臂之力!”


    “好!!”包大人點了點頭,凜凜眸光掃視眾人,“不論此‘鬼’是真是假,十日之內,本府定會令其無所遁形,將其繩之於法,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震耳發聵,餘音清神。


    眾人精神一震,異口同聲:“謹遵大人吩咐!”


    金虔也包子裏混卷子表了表決心,暗地裏卻是把湧到嗓子眼兒的鬱悶血硬生生吞了迴去。


    這豈不是意味著從明天開始咱就要早班白班晚班夜宵班全程參與吐血支持,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的加班?!額滴蒼天啊啊啊!這還讓不讓人活啊啊啊?!!


    *


    明確了基本綱領,確定了作戰目標,開完了戰前動員激勵大會,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終於大發慈悲,放眾人迴房歇息。


    白玉堂好容易得空抽身,立即衝迴房取了皂角換洗衣物沐浴用具直奔開封府澡堂清洗抬那個叫花子少年時沾上的一身怪味。


    顏查散朝幾人打過招唿,也離開夫子院。


    金虔幾乎喜極而泣,竄出花廳就足不沾地一溜煙就衝向了自己的宿舍,可手剛碰到門板,就聽身後響起了噩夢一般的清朗嗓音。


    “金虔,今晚練功……”


    “展大人啊啊啊啊!!”金虔猛一轉身,一把揪住身後之人的衣袖,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吐苦水,“屬下這一晚上又是抓鬼又是抬人又是受驚又是開會加班,是又驚又嚇又苦又累,明日還要早起查案,展大人您行行好,今晚練功一事就……”


    修長手指握住金虔手腕,頓了頓,才緩緩將金虔的手拉離袖口,清朗嗓音柔和若風:“今夜不必練功,早點歇息。”


    “誒?”金虔猛一抬頭,望向展昭。


    朦朦月色下,素藍身形如鬆影,拂動發絲若水墨,俊逸五官似蒙上一層霧氣,柔暖溫潤,清神澈心,竟讓金虔一時間看呆了。


    展昭黑眸一顫,流光閃轉,隱漫朦水,慢慢垂首貼近金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卻在距金虔還有三寸之時生生刹住,聲線微啞:“早些歇息。”


    “啊?!啊!是!是!!”金虔赫然迴神,愣愣點了點頭。


    展昭微一頷首,轉身向夫子院大門走去。


    “展大人?”金虔納悶,“您不迴房歇息嗎?”


    展昭腳步一頓:“展某……展某還要去練劍……”說完,就匆匆離去。


    “練劍?!”金虔撓撓腦袋,推開房門,“這深更半夜的練得哪門子劍啊?”


    “金兄!”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金虔背後。


    “啊啊啊呦!”金虔驚得渾身一哆嗦,猛然扭頭,待看清來人,頓感一陣虛脫,“顏兄,你別一驚一乍的嚇人啊!”


    “顏某唐突,還請金兄見諒。”顏查散朝金虔一抱拳。


    “啥事兒?”金虔無精打采問道。


    顏查散四下望了望,壓低幾分聲音,正色道:“顏某有要事相告,還請屋內詳談。”


    “又來?!”金虔暗歎一口氣,心中一百二十個不情願。


    自從上次那晚來了一堆人詳談,弄得亂七八糟雞飛狗跳,害咱損失了一張桌子,還導致貓兒神經衰弱陰陽怪氣了好幾個月——嘖,都造成咱的心理陰影了。


    “那個顏兄啊,不能明天再說嗎?”


    “此事與金兄息息相關,還望金兄莫要推脫,誤了大事!”顏查散十分堅持。


    “嘖,好吧!”金虔有些無奈望了顏查散一眼,躊躇半天才將顏查散請進屋落座,剛要關門,卻被顏查散喚住。


    “金兄,還是開著門說話方便。”


    “啊?”金虔扭頭瞪著顏查散,臉皮微抽。


    那不如站在院子裏說好了你非要進屋來說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啊喂!


    顏查散話一出口,這才發覺有些不妥,又被金虔瞪得臉皮發燒,不由又站起身:“還是、還是在院子裏說罷。”


    “行了,就屋裏坐吧!”金虔一把將顏查散按迴座位。


    “這——”顏查散望了金虔一眼,似是有些不安,往金虔遠處位置挪了挪,才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今日公孫先生迴府後,曾喚顏某至花廳問話——都是關於展大人的。”


    “展大人?”金虔一臉莫名,“問的啥?”


    “就是——展大人在杭州一舉一動。”


    “杭州?”金虔更加納悶,“杭州之行的來龍去脈線索細節展大人不是早就稟告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了嗎?”


    “並非案件之事,而是、而是——”顏查散搖頭,望了一眼金虔,欲言又止,磨蹭了半天才繼續道:“關於展大人的——終身大事。”


    “終身大事?!”金虔頓時汗毛倒豎,一個猛子竄上前揪住顏查散的脖領子,驚唿道,“公、公孫先生不會是因為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害展大人丟了幾乎到手的財大氣粗背景雄厚的丁家小姐而要對咱秋後算賬了吧?!”


    “咳咳……”顏查散雙頰漲紅,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從金虔的魔爪中掙脫,使勁喘了兩口氣才緩過勁兒來,道,“公孫先生是、是問,展大人拒絕丁小姐的婚事,是否是因為展大人已有心儀之人?”


    說完,定定望向金虔。


    可再看那金虔,卻是細眼圓瞪,口齒半開,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傻呆呆愣了半晌,才哆哆嗦嗦擠出一句:“就、就算公孫先生神機妙,這也有點誇張了吧?!這、這種事兒也能未卜先知?!”


    顏查散一看金虔麵色,暗自拿定主意,瞳中精光一閃而逝:“金校尉知道展大人已有心儀之人?”


    金虔頓時蔫了,有氣無力點了點頭。


    “金兄可知展大人的心上人是誰?”顏查散聲音有些急切。


    這一問,金虔更加萎靡:“甭提了,事後咱想盡辦法旁敲側擊用盡了吃奶的勁兒也沒套出話來,唯一知道的線索的就是——此人是咱認識的人。”


    “金兄認識的人?”顏查散略一思索,又追問了一句,“展大人對金校尉說此事之時,是何種神情?”


    “神情?”金虔翻起眼皮想了想,“好像是——有點走神……”


    “走神?”


    “那天丁氏兄弟說要將丁小姐許配給一枝梅,咱就想展大人的老婆泡湯了,咱身為展大人的下屬,自然是一馬當先首當其衝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所以咱當機立斷毛遂自薦為展大人牽線搭橋信誓旦旦說一定能為展大人尋一個驚天地泣鬼神……咳——那個一等一的好媳婦,誰知到說到一半展大人就、就突然走神,還冒出一句——”


    說到這,金虔一板臉色,學著展昭的表情語氣道,“展某已有心儀之人!”又是一歎氣,眉毛眼睛一耷拉,“也不說是誰,咱猜了快大半個月了也沒個啥頭緒,眼看這媒人紅包就要拱手讓人,唉……”


    顏查散望著一臉無可奈何的金虔,圓瞪雙眼,直直呆了半晌,才緩緩搖頭,扶額暗暗歎氣:“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麽原來如此?!”金虔耳朵唰一下豎得筆直,一個猛子竄到顏查散身前,細眼放光,“難道顏兄已經猜到展大人心意所屬之人?誰?是誰?!家住的遠不遠?有錢還是沒錢?請媒婆了沒有?!”


    每問一句就逼近顏查散一步,三個強勢追問句問罷,顏查散幾乎被逼到牆角。


    “金兄、金兄稍安勿躁。”顏查散連連擺手告饒,“此人的身份——”望了一眼金虔,表情有些古怪,頓了頓,繼續道,“還是等展大人自己告訴金兄為好。”


    “還等?!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金虔不為所動,雙手叉腰,氣焰囂張,一臉堅定瞪著顏查散,一副誓要問出個子午寅卯才肯罷休的架勢。


    “這、這……”顏查散被逼得背靠牆壁,退無可退,清朗麵容上滲出點點汗漬,猶豫了半天,才擠出一句,“顏某隻能說,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甭想用這種不著邊的廢話糊弄咱!”金虔氣勢大漲,步步緊逼,整個身體都湊到顏查散身前,距離不過寸餘,“你若是不說,顏家小哥,莫要怪咱不仁不義!”


    一抹紅暈漫上俊朗書生麵龐,顏查散左右躲閃不及,額頭冷汗亂冒,終是扛不住,又擠出一句:“此、此人與展大人朝夕相對、患難與共……所、所謂日久生情……”


    “朝夕相對、患難與共、日久生情——”金虔顯然被這三個詞匯吸引了注意力,放鬆了對顏查散的逼供工作。


    顏查散急忙退到一旁空曠之處,長長鬆了口氣。


    “啊呀!”就聽金虔那邊突然大叫一聲,表情從若有所思到豁然開朗再到不可思議最後到果然如此,最終望向顏查散之時,細眼放光,雙頰漲紅,渾身微顫,顯然是驚喜交加,“難、難道展大人的心上人是、是——”


    顏查散一見金虔此時神情,吊在半空的心總算是落了地,朝金虔一抱拳,道:“金校尉已然知曉展大人的心意,想必已有打算。”


    “啥?啊!對!”金虔合上嘴巴,呆呆點了點頭,“是有打算,就是、就是這難度有點高啊——有難度、有難度——”嘴裏嘀嘀咕咕,神色恍惚,好似丟了魂一般。


    顏查散暗鬆一口氣,退身出門,幫金虔關上了房門。


    “展大人,顏某總算是略略幫上了一點小忙……”


    望著燦爛星空,顏查散露出了一抹安心笑意。


    可惜顏查散此時卻不知曉,他幫的這點“小忙”卻惹出了一個天大的烏龍,致使在多年之後顏某人名滿天下之時,每逢迴想此事,都常有捶胸頓足吐血三升的衝動。


    *


    天清曉露涼,秋風落萍蹤。


    清晨時分,微涼秋意冉冉襲麵,為思考某隻貓科動物終身大事而幾乎整夜未睡的金虔穿戴整齊,頂著一雙深邃幽怨的黑眼圈,晃晃悠悠來到膳堂。


    此刻時間尚早,膳堂除了負責打飯盛菜的王大嬸外,隻有金虔一人。


    “金小子,今兒這麽早啊?”王大嬸一邊笑眯眯向金虔招唿,一邊幫金虔打了兩人份的開封府標準早餐清粥饅頭小菜。


    “王大嬸,今天咱沒啥胃口,饅頭就少給一個吧。”金虔蔫蔫迴道。


    “咦?沒胃口?!”王大嬸一臉大驚失色,上上下下把金虔好一番打量,驚唿道,“金小子居然沒胃口吃東西,這豈不是天都要塌了!”


    “是啊小金子,你臉色怎麽這麽差,可是生病了?”眼前光線一暗,一道白影堵在了金虔麵前,白玉堂滿麵憂色,探手就向金虔腦門摸去:“莫不是染了風寒?”


    另一隻手十分適時探出,萬分精準擒住了白玉堂手腕,一道若鬆紅影擋在了金虔身前。


    “展大人,你不是護送包大人上朝去了嗎?”金虔納悶。


    “包大人讓展某先行迴府。”展昭朝金虔微一頷首,又白玉堂麵無表情朝打招唿,“白兄,早!”


    可那麵色,連一旁站著的王大嬸瞅在眼裏都覺得心裏有點哆嗦。


    “臭貓,放手!”白玉堂桃花眼一橫,朝展昭甩出一個白眼,翻手掙脫展昭鉗製,繼續向金虔腦門堅定不移探去。


    展昭眸光一閃,反手二次拿住白玉堂手腕:“白兄,時間不早了,還是先用早膳吧。”


    “臭貓!想打架?五爺奉陪到底!”白玉堂頓時火冒三丈,另一手直襲展昭麵門。


    展昭側身一避,將金虔向身後一推,手如迅電,還手反擊。


    二人就這般你攻我防,你劈我砍,一來二去的在這膳堂之內開始上演大小擒拿手比拚。


    奇的是,二人在激烈交手期間,展昭的左手仍是死死扣住白玉堂手腕,半分不動,而白玉堂使盡全身解數,仍是無法掙脫,不由暴跳如雷,手下攻勢愈發淩厲,而展昭更是招如迅電,分毫不讓。


    紅影如鬆,白影飄逸,二人攻防之間,盡顯自家絕學,招招精巧,環環相扣,令人眼花繚亂,煞是好看。


    “喂,金小子,展大人和白五爺這是——?”王大嬸手裏抄著飯勺,退到牆角,和金虔並立一排,悄聲問道。


    金虔手裏舉著一個白胖胖的發麵饅頭,一對眼珠子從展昭移向白玉堂,又從白玉堂移迴展昭,最後將目光定在了二人緊扣的雙手上。


    圓瞪細眼漸漸變形,越變越彎,越彎越細,最後變作兩個細眯眯的月牙絲,幽幽綠光從這兩道月牙絲中漸漸溢出,嗬嗬悶笑在口中慢慢泛濫,嘩啦啦的黑色霧氣從背後盤旋升起。


    “這就叫打是親罵是愛……嘿嘿嘿……其實……這麽看起啦,難度也不是很高啊……嘿嘿嘿……”


    一旁的王大嬸聽得是一頭霧水:“金小子,你嘀嘀咕咕說啥呢?俺咋一句都沒聽懂?”


    “嘿嘿嘿,天機不可泄露!”金虔舉起手裏白饅頭,一本正經煞有介事搖了搖頭。


    二人說話之際,時間已經到了集體用早膳的高峰時間,開封府的皂隸捕快衙役三三兩兩結伴來到膳堂,可還未進門就被裏麵高水準的武功切磋震傻了眼。


    “哎?這、這是咋了?”


    “難道是展大人和白少俠拆完練武場還不過癮,打算把膳堂也拆了?!”


    “切!你不懂就甭亂說,這是武林高手每天必做的早課!”


    “為啥要在膳堂做早課?”


    “當然是為了活動活動多吃一點早飯啊!”


    “說得有理!”


    “看!展大人這招就叫做神龍擺尾!”


    “你咋知道?”


    “金校尉說書的時候你沒聽啊?”


    “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那白五爺這招一定就是花枝招展!”


    “展大人這招叫玉樹臨風!”


    “這是白少俠的……對了,是絕色天香!”


    “快看,這招一定是展大人的必殺技,一笑春風!”


    “白少俠出招了,哦哦,這招肯定是金校尉說的——傾國傾城!”


    嘰裏呱啦嘰裏呱啦。


    一種捕快衙役皂隸就全堵在膳堂門口津津有味觀賞展昭和白玉堂的精彩打鬥,觀看的同時還不忘爭先恐後進行“專業”點評。


    隻是這點評的用詞……咳咳,全部歸功於某從六品校尉不遺餘力長年累月進行的全民武林科普教育(收費項目)。


    待下朝歸來的包大人,還有前來用早膳的公孫先生和顏查散一行來到膳堂之時,看到的就是這般熱鬧景象。


    “公孫先生,這是——”包大人望向自家的智囊師爺。


    公孫先生扶額,望了一眼身側的顏查散。


    顏查散暗歎一口氣,撥開人群,擠進膳堂,第一眼就望見正蹲在牆角一邊喜滋滋啃饅頭一般看熱鬧看得不亦樂乎的金虔。


    “金兄……”顏查散走到金虔麵前,臉色略顯幽怨,“這是?”


    “顏兄!”金虔一把拉過顏查散蹲在自己旁側,一臉神往指了指那邊的紅貓白鼠,整張臉都樂成了一個包子,“你說,這是不是就叫打是親罵是愛?”


    “哎?”顏查散一愣,還未等迴過神來的,就見金虔朝顏查散一抱拳繼續道:


    “昨夜顏兄一席話,頓令咱茅塞頓開,原本咱還想若要撮合展大人的終身大事定然頗有難度,如今看來,根本就是一個郎有情、一個郎有意,非常之般配啊!”


    “哎?!”顏查散腦袋嗡的一聲,好似被一個棒槌狠狠砸下,耳中轟隆作響,眼前陣陣發黑,半晌才迴過神來,一把拉住金虔手臂,驚道,“金、金金兄,你、你是不是有所誤會?!”


    “沒誤會沒誤會!”金虔喜笑顏開神采奕奕,反手握住顏查散手背,頻頻點頭,“咱十分理解、十分理解!”


    “不、不對!金兄你定是誤會了!”顏查散另一手攥住覆在自己手上的細瘦手指,冷汗森森,“金兄,你且聽顏某說清楚……”


    “說清楚什麽?!”兩聲冷喝同時響在二人頭頂。


    兩道陰影攜著冷風唿啦啦將金虔和顏查散二人籠罩。


    顏查散身形一抖,慢慢抬眼,隻見紅衣護衛黑冷朔,白衣俠客俊顏陰森,都直直瞪著自己和某從六品校尉——交疊相握的雙手上。


    寒風徹骨,冷氣凝冰。


    “啊!”顏查散驚唿一聲,嗖一下抽迴雙手,噌一下跳起身,倒退數步,臉皮抽搐半天,才抱拳擠出一句,“展、展大人、白少俠、金校尉,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已經等候多時——”


    說罷,就踉蹌奔出膳堂。


    白玉堂狠瞪展昭一眼,朝金虔道:“小金子,還不跟上?”


    “展某的下屬,展某自會管束,不勞白兄。”展昭下句話立馬堵了迴來。


    “展昭,你今天就是要找茬是吧?!”


    “白兄多想了,展某公務在身,先行一步!”


    “臭貓,你給我站住。”


    紅影白影同時走向大門,又同時轉頭:


    “金校尉(小金子)!”


    說完,二人又同時瞪向對方。


    “二位先請、先請!”金虔忙顛顛跟在兩人身後,抱拳殷勤道,“屬下緊隨、緊隨!”


    展昭和白玉堂這才轉頭,又互瞪一眼,雙雙出門,行進期間,還不忘進行目光激烈廝殺。


    包大人望著朝自己殺氣騰騰行來的二人,又望向自家的師爺:“公孫先生,這——”


    公孫先生抱拳:“大人,事不宜遲,還是早早啟程查案吧!”


    說完,瞄了一眼旁邊的顏查散。


    顏查散垂首弓腰,默不作聲,晨光下,額頭點點汗漬反光發亮。


    待眾人一行離開,顏查散兩步來到行在末尾的金虔身側,隻聽金虔嘴裏嘀嘀咕咕,不由冷汗淋漓。


    “嘖嘖,瞧著兩位查案還不忘眉目傳情的熱乎勁兒,好事將近啊!”


    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啊?!


    顏查散心中哀慟難抑。


    *


    秋空蒙薄霧,曉色辨亭台。


    一座威嚴府院門前,一名年紀三十上下的青年頻頻踱步,滿麵焦急。隻見此人,身穿青色官服,頭戴方翅烏紗,身姿挺拔,濃眉大眼,正是當朝工部侍郎羅東陽羅大人。


    此時,羅大人已在自家門前站了整整半個時辰,隻為等候當朝一品大員開封府府尹包大人和他府中的那位“奇人”。


    羅大人身旁陪同等候的小廝跺腳搓手,瞅了一眼自家望眼欲穿的大人,低聲道:“少爺,依小的看,包大人剛下朝,怎麽著都要迴府歇一會兒,斷不會來這麽早的。”


    羅東陽搖搖頭,繼續堅定不移的當“望包石”。


    不多時,就見空寂街道盡頭行來一隊轎行,一頂輕轎,四人護衛,紅衣護衛白衣俠客並行領隊,瘦小校尉收尾,還有一名布衣書生行在素轎旁側。


    羅大人雙眼一亮,忙趕走上前數步,彎腰抱拳道:“工部侍郎羅東陽恭迎包大人!”


    素轎落地,轎簾掀起,一人跨轎而出,紫蟒官服,玉帶橫腰,黑麵威嚴,利目凜光,一彎月牙亮綴額間,正是開封府包青天包大人。


    “羅大人不必多禮。”包大人扶起眼前的青年侍郎,微微笑道。


    羅東陽起身,又向展昭行禮後,目光移向展昭身側的白玉堂,微顯驚訝:“這位少俠是?”


    “陷空島白少俠,特來相助本府破案。”包大人介紹道。


    羅東陽頻頻點頭,朝白玉堂抱拳施禮:“久仰、久仰!”


    白玉堂抱拳迴禮。


    羅東陽又望向一旁的布衣書生,略顯疑惑:“這位難道是公孫先生?”


    “在下顏查散,無名小卒,怎能和公孫先生相提並論。”顏查散忙解釋道。


    “公孫先生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前來,所以本府特請顏先生前來相助。”包大人迴道。


    “原來是顏先生,失敬失敬!”羅東陽再次施禮,最後將目光移向隊伍最後的瘦小差役身上,上下一打量,頓時雙眼放光,一個邁步來到金虔麵前,激動萬分道,“這位一定就是上通天庭、下通閻羅的金校尉吧!”


    “誒?”金虔一愣,忙辟謠道,“都是江湖朋友誇張了,羅大人切莫當真……”


    話未說完,就見羅東陽一把握住金虔雙手,淚眼婆娑道,“金校尉,這次全仰仗您啦!”


    話剛出口,羅東陽就覺背後泛起一股陰森之氣,渾身一個激靈,忙鬆開金虔雙手,滿麵敬佩之色:“金校尉果然名不虛傳,實乃天下奇人也!”


    啥跟啥啊?亂七八糟的!


    金虔滿頭黑線。


    “咳。”包大人清了清嗓子,“羅大人,你府上——”


    羅東陽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忙迴身來到包大人身側,抱拳道:“下官失儀了,請包大人見諒,請包大人入府詳談。”


    說罷,就招唿包大人一行入府,轉過花園,穿過長廊,來到羅府花廳之內。


    一一落座上茶後,包大人便開始詳問案情。


    “羅大人,你之前稱懷疑府中有穢物作祟,可否詳細告知本府?”


    羅東陽一臉淒然,抱拳道:“不瞞包大人,乃是、乃是下官的家父遭鬼魅所害!”


    包大人聞言不由一驚:“是職樞密院副使羅良生羅大人?!”


    羅東陽一臉沉痛點了點頭。


    包大人眉頭緊皺:“羅大人,你且將來龍去脈細細說與本府!”


    “是!”羅東陽長歎一口氣,緩聲道,“半年前,家父突然染了怪病,平日裏與常人無異,但一到月圓之夜,就突然四肢抽搐,嘔吐不止,口中胡言亂語,不知所雲。三月之前,病情突然加重,發病之時狀若瘋癲,口出惡言,還常常打傷前來照顧的下人,就連我也被打傷數次。”


    說到這,羅東陽掀開自己的袍袖,隻見細白手臂之上青腫一片,顯然是被毆打所致。


    “這——可曾就醫?”包大人問道。


    羅東陽點點頭:“那是自然!方圓百裏的名醫都請遍了,就連宮裏的禦醫都驚動了,可前來看病的醫者都說、都說……”說到這,羅東陽抬眼,一臉驚恐之狀,“家父並非染病,而是被鬼魅所惑!”


    “荒唐!”包大人一拍桌案,“定是他們無法診明病因,才用這等鬼魅之說搪塞與你!”


    羅東陽搖了搖頭:“本來下官也是不信,但後來發生之事,卻是不由我不信。”


    “後來發生何事?”


    “上月十五家父犯病之時,下官在一旁侍奉,那日,似是比平日輕些,家父神智較平日略為清醒,口齒也利落了不少,下官這才聽清,原來家父每次犯病之時口中所言竟是、竟是……”


    說到這,羅東陽打了個寒顫,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似是不敢再言。


    “但說無妨。”包大人提聲。


    羅東陽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繼續道:“家父口中前前後後其實就說了八個字——”聲音一頓,又壓下幾分,“國之將亡,鬼魅橫生!”


    “嘶!!”


    屋內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之聲,之後,便是一片死寂。


    包大人麵色沉黑,展昭眉頭緊皺,白玉堂微微眯眼,四大校尉目瞪口呆,顏查散沉思不語,金虔額冒冷汗。


    額滴天神,不會真的是鬧鬼吧?!


    羅東陽一掃眾人麵色,臉色更是蒼白:“那日,下官嚇得半死,根本不敢再向第二人提起,直到……直到最近汴京城內鬧鬼一說橫行,又、又有相同的八字瘋傳,下官才覺大事不妙,所以才懇請包大人帶領開封府的金校尉前來查探!”


    說到這,羅東陽突然起身,朝包大人就是屈膝一跪,懇聲切切:“包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家父!”


    包大人忙起身扶起羅東陽,道:“羅大人不必行此大禮,本府自當竭盡全力!”


    “多謝包大人!多謝包大人!”羅東陽抹淚道。


    “羅大人,可否讓本府見令尊一麵?”包大人沉吟片刻,問道。


    “這……”羅東陽顯出為難之色,望了一眼包大人,躊躇道,“家父自上月開始,除了上朝便關在書房中足不出戶,誰來也不見,下官隻怕、隻怕他連包大人也不見……”


    “無妨。”包大人道,“你且帶本府去書房,本府自有辦法讓令尊見我。”


    羅東陽望向包大人,使勁兒點了點頭:“包大人,這邊請!”


    一行人橫穿後花園,來到羅府西側書房門前,果然,書房門窗緊閉,門前還侯有十餘名家丁護衛看守。


    諸護衛見到羅東陽,皆是抱拳行禮:“見過少爺。”


    “今日老爺可出過書房?”羅東陽問道。


    一侍衛頭領模樣的青年迴道:“未曾出門。”


    “可曾見過他人?”


    “隻有邢夫人剛端了一碗蓮子羹進去。”


    羅東陽點點頭,上前敲響門板,提聲唿道:“父親,開封府尹包大人來訪,請父親開門一見。”


    書房內一片靜寂,半晌才傳出一個蒼老聲音:


    “老夫今日身體不適,不宜見客,請包大人改日再來吧。”


    “父親!”羅東陽麵顯焦急,“孩兒求了好久,才請包大人過府,就請父親開門一見啊!”


    “陽兒,恭送包大人!”


    “父親!”羅東陽幾乎要上前砸門,卻被上前的包大人擺手製止。


    “包拯有事相商,煩請羅大人一見。”包大人拱手作揖,提聲道。


    書房內一片靜寂,許久不見迴音。


    “羅大人?”包大人提高幾分聲音。


    “父親?!”羅東陽滿麵緊張,狂拍門板。


    屋內還是毫無動靜。


    周圍羅府的諸位侍衛也麵色微變。


    突然,從書房內傳來一聲嘶聲長笑:“哈哈哈哈哈哈——”


    緊接著,就聽一聲女子刺耳驚唿,直穿眾人耳膜。


    “不好!”包大人急聲大喝,“展護衛、白少俠,破門!”


    “是!”


    紅影白影如電飆出,一邊一個運用內功拍向門板,隻聽喀拉一聲巨響,兩扇門板同時應聲轟然倒地,激起一陣灰塵。


    展昭、白玉堂率先衝入書房,其餘眾人緊隨其後。


    一進書房,眾人隻覺眼前一暗,隻見書房橫梁之上掛滿長超三尺的書畫卷品,人物山水、鬆柏鳥魚一應俱全,將屋內光線遮得晦暗不堪,門板一開,書畫隨風狂舞,甚是陰森詭異。


    “哈哈哈——國之將亡,鬼魅橫生!鬼魅橫生!”


    層層畫卷之後,傳來羅大人癲狂笑語。


    展昭、白玉堂直衝而入,將遮眼畫卷橫掃墜地,眾人眼前豁然開朗,頓被眼前情形驚呆。


    隻見書房正中,書案上淩亂一片,筆墨橫飛,紙張碎爛,書案之後,一人滿頭白發披散,白須亂蓬,衣衫淩亂,雙目赤紅,麵色青白,雙手卻死死掐住倒在書桌上一名女子喉嚨,狂笑大叫,癲狂若瘋。


    而那名女子,兩眼泛白,麵色鐵青,眼看就要氣絕身亡。


    “父親!!邢夫人!”羅東陽尖叫一聲。


    紅影白光飛身上前,展昭一手劈暈羅良生,白玉堂一把搶過暈死的女子。


    “父親!”羅東陽正要上前,卻被四大校尉攔住。


    隻聽包大人一聲疾唿:“金校尉!”


    就見那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好似一陣風似的竄到白玉堂身側,從懷中抽出一個布包,噌一下拔出銀針,手指翻飛,將銀針刺入女子幾處穴道,不消片刻,就見那女子臉色由青轉白,眼皮微動,漸有蘇醒跡象。


    金虔暗鬆一口氣,又一轉身來到展昭身側,正欲為暈倒的羅良生大人診脈,不料那羅良生突然雙目暴睜,兩瞳赤紅,狂叫一聲,哇得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好似火山爆發,直噴金虔臉麵。


    金虔大驚之下,躲閃不及,條件反射一抱頭,正想硬抗,突覺身形劇烈一晃,整個人被人狠力拉開,淡青草香撲麵而來。


    “金虔,你可還好?”


    金虔抬頭睜眼,但見自己已被展昭穩穩護在身側,大紅官袍寬袖還遮在自己身前,那噴出的血漿距自己僅有寸遠,除了有幾滴飛到展昭手背上外,金虔身上半滴也未濺到。


    “多、多謝展大人……”金虔抹了抹腦門冷汗,目光又移向倒地的羅良生,這一看,心裏不由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隻見那羅良生,前襟幾乎被鮮血浸透,銀白亂發、蓬亂胡須都被血色浸染,麵色青白,雙唇發紫,好不駭人。


    金虔慌忙探身上前,伸出手指,在羅良生脖頸動脈處一摸,又翻開眼皮一瞅,臉色一變,搖頭道:“氣絕身亡。”


    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父親!!”羅東陽突然大叫一聲,衝開四大校尉的阻攔,撲到蓬頭血麵的羅良生身前,痛哭流涕:“父親!爹!爹!!”


    一時間,痛哭哀唿之音迴蕩屋內,聽得眾人心頭一陣發酸。


    包大人長歎一口氣,上前來到羅東陽身旁,緩聲道:“賢侄,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說著,就要拍羅東陽的肩膀。


    不料一旁的金虔突然竄上前,一把推開了包大人:“大人,小心!”


    眾人皆是一愣,都直勾勾望向金虔。


    隻見金虔一臉凝重,細眼緊張得眯成兩條細縫,一步一頓慢慢上前,拍了拍趴在屍體上痛哭羅東陽的肩膀。


    羅東陽抽泣迴望,眾人霎時臉色大變。


    隻見那羅東陽哭的雙目赤紅,麵色青黑,猛一看去竟和那生化危機軍團有三分相似。


    “怎麽迴事?!”包大人提聲唿道。


    金虔臉皮隱抽,收迴手,沉聲道:“他中毒了!”


    “中毒?!”眾人齊聲驚唿。


    “什麽毒?何時中的毒?!”包大人急聲問道。


    “應該是——”金虔細眼望向羅良生的屍體,突然眉頭一跳,猛然迴頭,望著展昭尖叫道:“展大人!!”


    展昭一愣:“何事?”


    “展大人你、你你你你……”金虔兩眼圓瞪,手指顫悠悠指著展昭,嘴皮子泛白,兩眼發黑,臉色和躺在地上的那條屍體不相上下。


    眾人順著金虔目光望去,皆是滿目駭然,失聲驚唿。


    “展護衛!”


    “展大人!”


    “貓兒!”


    隻見展昭俊逸麵容隱隱透出青色,清澈黑眸也漸染血光,竟和那羅東陽一模一樣。


    金虔目光狠狠射向展昭手背上已呈烏黑的幾滴血點,整個腦海中都迴響尖叫:


    血有毒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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