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生岸柳催殘暑,愁雲遮日淡暈光。


    開封府三班院角落裏,一眾捕快衙役聚團成堆,腦袋挨著腦袋,肩膀碰著肩膀,正在做一件已經在開封府絕跡多年的娛樂活動——聚賭。


    “我賭三兩!定是宮裏有大事發生!”


    “切!俺剛剛向趙校尉打聽過了,最近宮裏宮外太平的很,什麽事兒都沒有!俺壓五兩,定是最近展大人身體不適!”


    “什麽身體不適?!你可沒瞅見昨個兒展大人訓我們快班的捕快,那叫一個心狠手辣,蹲馬步足足蹲了三個時辰,今天咱的腿肚子還轉筋呐!我看是展大人精神太好,無處發泄!我賭七兩銀子,定是因為白少俠惹展大人不高興了!”


    “得了、得了!我剛剛巡街的時候正好在門口茶館碰上白少俠,正趴在茶館裏睡得七葷八素,連自己的寶劍掉地上了都沒發覺。不過也是,每天晚上都被展大人揪出來切磋武藝,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也難怪堂堂錦毛鼠睡得好像個冬眠的耗子一樣不省人事!我看白少俠如今是自顧不暇,哪裏還有什麽精神去招惹展大人?”


    人群中一陣沉默。


    “兄弟們,這到底是怎麽迴事?!為啥這幾日展大人就像吃了槍炮一般,晚上不睡覺夜夜在屋頂上和白少俠打架,白天就黑著一張臉不要命似的巡街擒賊,順帶訓練咱們弟兄,莫說白少俠挺不住,咱們兄弟也挨不下來啊!”


    眾衙役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同時垂首,唉聲歎氣。


    “俺、俺賭十兩……”一個細小聲音幽幽飄出。


    眾人目光移向出聲之人:“鄭小柳,你賭什麽?”


    鄭小柳一拍胸脯:“俺賭展大人這幾日如此是因為金虔!”


    “為了金校尉?!”眾人一臉啼笑皆非,“鄭小柳,你莫要說笑了!”


    “俺才不是說笑!”鄭小柳一瞪雙眼,信誓旦旦道,“你們想想,展大人是從何時開始不對勁兒的?”


    “這個,好似是七日之前……”


    “金虔是何時與範王爺離開府衙的?”


    “啊呀,這麽一說,好像也是七天之前!”眾人略一迴想,不由驚唿。


    鄭小柳環視一周眾衙役驚訝表情,頭頸微微上揚,一臉得意道:“俺再問你們,平日裏展大人早晨起來要做什麽?”


    “做什麽?”眾衙役奇怪。


    “洗臉?”


    “練劍?”


    “如廁?”


    “亂說什麽,自然是隨包大人去上朝了!”


    鄭小柳翻了個白眼:“是抓金虔去校場蹲馬步練功!”


    “對啊!”眾人幡然醒悟。


    鄭小柳又問道:“每晚展大人睡覺前要做什麽?”


    “抓金校尉蹲馬步練功!”眾衙役一點就透。


    鄭小柳點點頭,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繼續問道:“展大人巡街的時候,最喜歡抓誰去?”


    “是金校尉!”眾衙役已經可以舉一反三。


    “展大人心情不好的時候要做什麽?”


    “抓金校尉蹲馬步練功!”眾人異口同聲。


    “展大人心情好的時候要做什麽?”


    “抓金校尉蹲馬步練功!”眾人茅塞頓開。


    “所以……”鄭小柳洋洋自得,“俺說得可有道理?”


    “鄭小柳,你真是人才啊!”眾衙役歡唿道,“如此說來,隻要金校尉迴來,展大人定可恢複正常……”


    說到這,人群中又是一片死寂。


    突然,哀嚎之聲頻頻爆出。


    “天哪,金校尉何時能迴來啊?!”


    “這範小王爺也是的,開封府這麽多人不找,怎麽偏偏把金校尉給拉走了?!”


    “就是啊,白少俠那麽大一個活人,範小王爺就看不到嗎?”


    “實在不行,尋展大人出門也行啊!”


    “金校尉啊——你到底去了何處啊?”


    於是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開封府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次,某從六品校尉的人氣以微弱優勢超過了開封府首席偶像的某禦前四品帶刀護衛。


    而恰好路過三班院門口的開封府首席師爺公孫先生親眼目睹了這具有紀念意義的曆史時刻,頓時震驚非常,立即匆匆趕迴夫子院花廳與包大人商量對策。


    *


    入夜時分,開封府花廳內,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一坐一站,望著廳中直身鬆立的紅衣護衛,但覺頭痛莫名。


    “不知大人喚展昭前來有何吩咐?”展昭抱拳恭敬問道。


    包大人望著平日裏那張溫雅麵容如今卻變得如棺材板一般硬邦邦,暗暗歎氣,遞給展昭一卷案宗,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杭州府衙有急報傳來,稱城內有采花飛賊橫行、禍害一方,杭州知府特修書請本府調遣武藝高強之人前去相助,本府欲派展護衛前去,不知展護衛意下如何?”


    “采花飛賊?”展昭接過案宗微一皺眉,隨即抱拳道,“大人有所差遣,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好!好!”包大人大唿一口氣,轉頭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微眯鳳目:“杭州府衙上報說,此采花賊行蹤飄忽,輕功卓絕,以在下所見,展護衛不如請白少俠同去,也好多個照應。”


    “白玉堂?”展昭一愣。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展護衛就與白少俠一同前去吧!”包大人點頭。


    “……屬下遵命……”展昭皺眉半晌,才抱拳應道。


    “啊!學生一時忘了。”公孫先生好似突然想到什麽,又道,“前日裏顏查散曾說家弟來信稱已與一枝梅抵達杭州境內,顏查散擔心胞弟,所以想去杭州探望,既然是順路,展護衛不妨帶他一同前去吧!”


    展昭雙眉皺成一個疙瘩,望著公孫先生有些不解:“此去杭州為公務,白玉堂一同前去尚可稱乃是因其武藝高強對查案有所助益,而顏查散不過一介書生,一同前去怕是不妥吧……”


    “展護衛此言也有道理……隻是……”公孫先生愁容滿麵,“顏查散為來開封府為證,錢財用盡,也算是開封府的恩人,此去杭州路途遙遠,顏查散一個書生,毫無自保之力,在下是怕他路上出什麽意外,所以才……唉,當真是為難展護衛了,若是展護衛不願,自是不該勉強……”


    “公孫先生……”展昭微顯歉意,忙道,“展昭思慮不周,還望先生莫怪,展昭定當護送顏查散平安抵至杭州。”


    “那就有勞展護衛了!”包大人撚須點頭道,“事不宜遲,明日一早你三人就啟程吧。”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屬下告退。”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二人含笑目送紅衣護衛掩門離去,對視一眼,不由搖頭苦笑。


    片刻之後,花廳大門又被人推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前行之人,一身白衣,華俊容顏,隻是一雙桃花眼下凹陷黑眼圈一對,精神十分不濟;後行之人,一身書生儒衫,清朗眉目,正是白玉堂與顏查散二人。


    包大人麵帶愧色:“此次前去杭州,展護衛就有勞二位多加照顧了。”


    公孫先生也苦笑道:“我等若是直說,展護衛定然不肯休假,可二位也看到了,這幾日展護衛著實有些……唉……所以在下和大人才會出此下策,請二位陪展護衛出去散散心……”


    “沒問題、沒問題!”白玉堂頂著兩個黑眼圈,忙不迭道,“若是再不讓那貓兒出去溜溜彎,怕是要悶出病了!”


    屋內其他三人聞言不由有些好笑。


    “這幾日有勞白少俠了。”包大人忍笑道。


    “無妨、無妨,不過是打幾晚上的架,白某還撐得住……”白玉堂不以為意擺擺手,眼珠一轉,又一皺眉,“隻是若是那貓兒到了杭州發覺並沒有什麽案子……”


    “白少俠不必擔心。”公孫先生道,“杭州確有采花飛賊一案,但不過是小案,想必不日便可偵破。”


    “可若是三五日內便破了此案,展大人又急忙趕迴開封,豈不是浪費了二位的一番好意?”顏查散微顯疑惑。


    “這便是為何要顏小哥去的原因了。”公孫先生撚須道,“到時你隻需說想尋到胞弟下落,請展護衛幫忙,我想以展護衛的為人,定不會袖手旁觀。”


    “原來如此!”顏查散了悟,點點頭,“想那一枝梅行蹤飄忽不定,小逸與他在一起,若想尋到他二人蹤跡,怕是沒有十天半月是不成了。”


    此言一出,屋內四人不由同時對視一笑。


    “如此,就有勞二位了。”包大人起身,與公孫先生一同向白、顏二人抱拳施禮。


    “顏某定然不負所托。”顏查散抱拳。


    “包大人、公孫先生,你們就把心放到肚子裏,白某保證,等那貓兒迴來,定又是一隻活蹦亂跳精神奕奕的好貓!”白玉堂桃花眼精光四射。


    送走白、顏二人,包大人與公孫先生這才算真正鬆了口氣。


    “但願展護衛此去能放開胸懷,好好散散心,來開封府這麽多年,實在是難為他了。”包大人長歎一口氣。


    公孫先生撚須一笑:“有白少俠和顏查散二人相伴,大人大可放心。”


    包大人點點頭,頓了頓,又道:“本府若是沒有記錯,七天前孝義王爺前來替金校尉告假時……曾說他的那個患病的朋友是住在……”


    “杭州西湖邊。”公孫先生接言。


    “也是杭州啊……”包大人點點頭,“那還真是巧啊……”


    公孫先生一臉無害笑意:“是挺巧的……”


    *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杭州雖不及汴京繁華,但其“人間天堂”之名已享譽百年,正所謂:“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


    放眼望去,真是:萬家映翠,處處水潺,入眼即景,美不勝收。


    但此時,在杭州城的西大街東段,卻毫無半點景致可言,但見兩隊家丁護衛打扮的男子攔住街頭巷尾,不讓一個百姓通過,而堵在街口的百姓,少說也有上百人,卻無一人大聲敢喧嘩,也無一人敢穿街而過,個個麵色不愉,互相交頭接耳,整條街上隻能斷續聽見百姓私下對話之聲。


    “啊呀,又是‘雲容社’的那些個公子!”


    “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遭難了!”


    “唉,俺剛剛瞄了一眼,那閨女長得可好了,看穿著打扮像是外地的,落在雲容社這幫畜生手裏,可惜了……”


    站在外圍的一個買菜老漢,挑著菜擔子路過,向人堆裏瞅了一眼,滿是皺紋的臉上湧上一股悲涼,搖了搖頭,轉身正打算繞道離開,卻突然聽身後有人驚唿:


    “誒?咱不過是繞了個彎買了幾塊桂花糕,怎麽一轉眼的功夫就交通堵塞了?”


    老漢迴頭一看,說話的是個吃桂花糕的消瘦少年,一身素灰衣衫,濃眉細眼,正一手捧著一包桂花糕,另一手往嘴裏塞;在少年身側,是一名比少年高兩個頭的青年,身姿挺拔,濃眉大眼,一臉冷峻,一身黑素布短衣襟,腰間佩有一把闊葉長刀。


    老漢心腸好,見到少年似要往人堆裏鑽,忙阻止道:“小兄弟,這條街是過不去了,你還是繞道吧!”


    “繞道?為何?”少年伸著脖子望了一圈堵在街道兩邊卻不肯再多邁一步的百姓,“難道是官府辦案,所以封了街道?”


    老漢搖搖頭,垂眼道:“是‘雲容社’的幾個公子霸了街……”


    消瘦少年愣了愣,嘴裏嘀咕道,“這雲容社是什麽的幹活?聽起來像個茶舍……霸占街道做什麽?總不會是為了收養路費吧?”


    “這個小兄弟……”旁邊一個四十多歲,係著沾滿麵粉圍裙、腰裏別著一根擀麵杖的大漢走過來,看樣子是旁邊麵鋪裏的廚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問道,“是外地來的吧?”


    “你咋知道咱是外地的?”少年奇道。


    廚子大漢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若是這杭州城的百姓,還有誰不知道雲容社的大名?”


    “誒?很有名啊?”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難道是因為這個茶舍的茶很香,所以出了名?”


    此言一出,老漢和大漢都是一愣,然後同時苦笑搖了搖頭。


    菜農老漢向前走了兩步,湊到少年身側,小聲道:“小兄弟,這‘雲容社’不是茶舍,是狼窩啊!”


    少年細眼瞪大。


    “何出此言?”一直站在消瘦少年身側默不作聲的佩刀青年聽到這句,突然出聲問了一句。


    菜農老漢搖頭長歎,似是不願再說下去。


    廚師大漢歎了口氣,接口道:“這‘雲容社’是杭州城裏十幾個富商的公子哥們私下組的,聽說還特別建了個院子,在杭州城南的一座山上,這名字是取什麽……‘雲想衣服花想什麽的’意思……”


    “雲想衣裳花想容。”佩刀青年冷聲補了一句。


    “對對,就是這句!”廚師大漢忙點頭道。


    少年咬了一口桂花糕:“名兒挺風雅啊。”


    大漢冷哼一聲:“名字是不錯,可做出來事兒卻是豬狗不如!這‘雲容社’裏的公子哥們,仗著家裏有幾個臭錢,天天無所事事,在街上閑溜達,碰上誰家的姑娘好看,就強拉那姑娘去雲容社喝茶,說是喝茶,可實際上做什麽卻沒人知道,倒是聽說有幾個姑娘成了幾個公子哥的小妾,還有好幾個姑娘就這麽不見了……”


    “為何不報官?”佩刀青年沉聲問道。


    “報了,官府也派人去查,可查來查去也沒個結果,最後不了了之了……”說到這,廚子大漢一臉憤恨,不由握緊了拳頭。


    消瘦少年咽下糕點,眯起細眼道:“難道官府就這麽算了?”


    菜農老漢沉沉歎氣道:“唉……官府自是說雲容社是清白的,可杭州城的百姓誰不清楚,這雲容社裏的公子哥們,都是杭州城裏有頭有臉富紳家的公子少爺,家裏銀子多了去了,莫說在這杭州城,就是在汴京城裏也有不少路子,官府怎麽敢動他們?那些被拉走的姑娘,多半是被糟蹋了,命好的,能做個小妾,命不好的,怕是……怕是……唉……”


    消瘦少年細眼緩緩繃大,望向人群堵住的街道中央,“依你們所說,雲容社此時在這裏霸著街道,難道是……”


    “定是有哪家的姑娘又要遭殃了……”菜農老漢和大廚大漢同時歎息道。


    “這麽囂張?!”少年驚唿,嘴裏的糕點渣子噴出不少。


    “豈有此理!”佩刀青年忽然麵無表情沉聲喝了一句,抬步就朝人群中走去。


    那百姓聚集了幾十人,又站得十分擁擠,莫說一個大活人,就是一根筷子也難□□去。可看那青年,也不知用的是何種身法,身形晃了幾晃,就衝進了人群。


    菜農老漢和廚子大漢頓時大奇,不禁又朝那消瘦少年看去。


    但見那少年一邊手裏的糕點紙包小心翼翼包好揣進懷裏,一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嘖嘖,咱就是勞碌命啊……”


    少年說完這句,踮腳望了望烏烏壓壓的人群,歎氣搖了搖頭,一貓腰,好似泥鰍一般嗖嗖嗖竟也竄進了人群。


    菜農老漢和大廚大漢見狀不由愣了一愣。


    “要不咱們也留下看看?”菜農老漢望了大廚一眼。


    “這二人定是不同尋常,看看!”大廚大漢點了點頭。


    二人自是沒有那少年和青年的本事,擠了半天也沒能擠進人群半分,隻得踮著腳尖在人群外費力向裏觀望。


    *


    那大廚眼力倒是不錯,這少年自不是常人,正是被範小王爺拖出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金虔。


    範小王爺此次出行,意在救人,自是輕車簡行,貼身侍衛也僅帶了兩位,加上金虔也不過四人。而說起這兩個侍衛,倒是十分有特點,名字通俗好記,琅琅上口,一人名為莫言,一人就叫邵問(諧音少問)。


    此時隨在金虔身邊的這名佩刀的黑衣青年,就是莫言。


    這莫侍衛為人正直,盡忠職守,冷臉少言,能少說一字就絕不多說一字,標準的人如其名。


    不過,以金虔的話來說,此人就是個“三棍子也打不出個屁的悶葫蘆——實在是無趣的緊了”。


    此時,莫侍衛更是充分發揮了“侍衛動手不動口”的主觀能動性,將金虔狠狠甩在身後,一鉚勁就衝進了烏壓壓的人群。


    可憐金虔隻能仰仗自己的苗條身材,見縫插針,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擠一條血路。


    “嘖嘖,原來跟著那隻愛抱打不平的貓兒也就罷了,人家大小也算咱的上司,拔刀相助的戲碼咱自然要鼎力支持;如今跟這範老媽子出門,本以為能吃香的喝辣的,誰知道又攤上這麽個悶葫蘆,一句話不說就往前衝……這要是萬一得罪了哪個有不得了的裙帶關係公子少爺,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待滿嘴抱怨的金虔滿頭大汗擠進了人群,也不由被眼前的大陣勢驚了一驚。


    喂喂,要不要這麽誇張啊?


    街巷正中留出一大片空地,中央有十餘位江湖打扮的漢子圍站一圈,看樣子應是雲容社雇來的江湖打手,圈中似是困住了什麽人,人影重重,看不真切,隻能依稀看出是兩個人影。


    而在圈外,分立有三名公子模樣的人物,個個錦衣玉帶,指手畫腳,態度囂張,一看便知不是什麽善類。


    “八成這三個這就是那雲容社的公子哥們?”金虔咂舌,“不過是調戲個良家婦女,竟搞出這麽大陣仗,果然是財大氣粗,實力派!”


    隻見中間領頭的那個公子哥,年紀二十五六上下,一身大紅緞子袍,肩寬背厚,膀大腰圓,肚子挺得老高,伸手都摸不著自己的肚臍眼,臉上油光鋥亮,一臉□□,望著打手身後被困的人影,口水都要留下來了:“這位美人,陪本公子去鳳凰山雲容社賞景品茶如何?”


    杭州百姓對這雲容社是厭惡非常,就聽人群中有人低聲咒罵:


    “奶奶的,又是牛朝生這個畜生!”


    “哼,仗著牛家是杭州首富,如此胡來,遲早要招報應!”


    金虔聞言,細眼立即牛朝生身上精準掃視一圈,眼珠隱隱閃光:原來這胖子是杭州首富的公子,果然富得流油……


    “對對對,陪我們大哥喝茶去!嘿嘿嘿……”一旁附和的是個又高又瘦的男子,身著白錦綢衣,上麵繡著一枝出水青蓮,頭紮白緞方巾,搖著一把畫蓮折扇,臉色泛黃,雙眼奇大,雙頰微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竹竿上掛了一件衣服。


    “是高家的高驊,看那樣子,滿臉泛黃水,定是得了什麽不幹淨的病!”百姓繼續咒罵。


    高家,光聽名字就是個富豪!金虔點頭。


    “哎,二位哥哥,莫要唐突了美人,如此天資國色,自要掃榻相迎,誠心相邀方可啊!”這次說話的是牛朝生和高驊身後的一個公子哥,年紀較前兩人較小,不過二十掛零,一身青綠綢衫,袖口腰帶上皆繡暗綠花紋,身材適中,不胖不瘦,麵容白皙,淡眉毛,單眼皮,高鼻子,薄嘴唇,相貌還算周正,還像模像樣唿啦著一把扇子。


    人群中的咒罵聲繼續。


    “江家也算是書香世家,想不到竟出了江春南這個敗類。”


    “簡直就是衣冠禽獸!”


    文富雙全啊——金虔摸著下巴暗暗評估。


    “唉,被這三人盯上的姑娘,定是求生無路求死無門……”圍觀百姓哀歎。


    一時間,人群中有人同情、有人歎息、有人氣憤、有人嘴裏罵罵咧咧,可就無一人敢上前說一句公道話。


    牛、高、江三位公子滿麵春風得意,拋出一個眼色,那一眾江湖打手一擁而上,剛剛還能模模糊糊看到的兩個人影頓時被遮了密密實實。


    圍觀百姓臉上都湧上一股悲涼之色,還有幾個大媽大嬸掩麵閉目,不忍再看。


    “嘖!”金虔眼皮一抽,嘀咕道:“莫大侍衛不是衝進來英雄救美了嗎?怎麽還不見人?此時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想到這,金虔忙著環顧四周尋人,腦後卻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把金虔嚇了一跳。


    “糟糕!”典型的莫氏省略風格。


    “莫兄,你不要像鬼一樣突然冒出來好不好,人嚇人嚇死人啊!”金虔拍著胸口朝身後的侍衛抱怨道。


    莫言麵色鐵青,唇角緊抿,默默瞪著金虔。


    “莫兄,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金虔一愣,一路上多次遭遇不幸事件的預感再次降臨,臉皮有些不受控製的抽搐,“莫、莫兄,人群裏的那個……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堆男人圍住調戲的那位……該不會恰好就是咱認識的那位……”


    莫言麵無表情道:“是公子。”


    金虔腳下一個趔趄,仰天長嘯一聲:“天哪,這都是什麽世道啊?!男人何苦為難男人啊!”


    聲音生生蓋過百姓人群嘈雜,直衝霄漢。


    眾人大驚,愣愣望著金虔和莫言從人群中走出。


    街口攔住人群的家丁護衛本欲擋住二人,可還未動手,就見莫言手指在幾個家丁身上隨便點了幾點,一眾家丁護衛便都僵立原地,無法再動半分,隻能眼睜睜看著二人穿行而過。


    金虔垂頭喪氣,瞅了前方雲容社三位公子哥一眼,一臉哀怨:


    “啊啊,從汴京出來已經是第三十七次了,到底有完沒完啊啊!!”說到這,金虔忽然蹲下身,雙手撓頭,愣是將腦袋抓成了個雞窩,又猛地站起身,氣勢洶洶走到雲容社三大公子麵前,一擼胳膊袖子,指著三大公子唿道,“三位公子,若想調戲這位美人,先交錢!”


    說到這,手掌一攤,竟是一副心安理得收錢的模樣。


    一片死寂。


    整個街巷,上百人眾,隻有唿唿風聲可聞。


    雲容社一眾,圍觀百姓,全都驚駭當場,傻在原地。


    隻有站在金虔身後的莫言默不做聲後撤兩步,距離少年遠了三尺。


    “你、你你說什麽?!”牛朝生大公子雙眼外冒,肚皮直抖,發出的聲音好似被踩了脖子的蟾蜍。


    “交錢!排隊錢!”金虔一挺腰板,氣勢驚人,“截止今天為止,打算調戲這位美人的登徒子已有三十六撥,奈何本事都不到家,全部調戲未遂,經過商議,有二十八撥登徒子決定先排隊留號,待以後練好本事再來挑戰。所謂事有先後,三位公子若是想要做一迴登徒子,自是要按規矩走,先交定金排隊。一百兩銀子排前十位,八十兩銀子排前十五位,五十兩銀子就隻能排到最後了!”


    說到這,金虔清了清嗓子,細眼一眯,湊上前,壓低聲音道,“三位公子,如此良機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調戲要趁早,晚了黃花菜可都涼了!”


    一席話說罷,又是一片沉寂。


    漸漸的,有幾個百姓憋不住,噴笑出聲,然後逐漸的,越來越多的百姓悶笑出聲,越笑聲越大,越笑人越多,最後圍觀的百餘名百姓皆是哄堂大笑,前俯後仰。


    “哈哈哈,這、這是哪裏冒出來的小子,說話怎麽這麽好笑啊,哈哈哈……”


    “調戲良家婦女還要先排隊,哈哈哈,這簡直是聞所未聞,匪、匪夷所思……不、不行了,笑死我了……”


    笑聲中,雲容社三大公子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變紅,由紅改黑,好不繽紛熱鬧。


    “閉嘴、都給我閉嘴!”牛朝生惱羞成怒,提聲怒喝道,“誰敢再笑一聲,我就撕了他的嘴!”


    這一喊,眾人頓時噤聲,街上又是鴉雀無聲。


    “哪裏來的臭小子,不想活了!”高驊朝幾個江湖打手喝道,“還不給我把這個臭小子給砍了?!”


    立即有三個江湖打手衝上前,抽刀就朝金虔身上招唿過去。


    眾百姓頓時心頭一涼,暗道不妙。


    但見金虔腳下幾個詭異滑步,有驚無險避過殺招,滴溜溜一轉,又穩穩站在三大公子另一側,嘿嘿笑道:“三位公子,若是沒錢可以直說,念在你們是杭州城頭一撥登徒子,勇氣可嘉,咱可以給三位打個九五折,三位以為如何?”


    江春南本就白皙的臉孔氣得煞白,渾身上下直抖,指著少年怒罵道:“荒、荒唐,從未聽說調、調戲還要交錢排隊的!”


    金虔痞痞一笑:“霸占街道阻止百姓通行隻為調戲良家婦女……咳、那個…調戲良家美人……這等厚顏無恥卑鄙下流的荒唐事三位公子都做得出,不過是交幾兩銀子排個隊,根本就是錦上添花,有何荒唐之處?”


    “你!你你你你!”三個公子哥六目圓瞪,指著金虔,哆嗦著嘴唇,半句話也說不出。


    那邊百姓又傳來幾聲悶笑。


    “上!都給我上!砍了他!”高驊吊著嗓子尖聲叫道,那聲音比公鴨拔毛還難聽。


    一眾江湖打手得令,自是拎起手中的家夥事兒一股腦都朝金虔衝了過去,僅留了七八個打手在原地繼續困住美人。


    “哎哎哎,君子動口不手啊啊!”金虔雙手抱頭,貓腰滿場亂竄,一眾打手左撲右擋,前堵後追,可偏偏連金虔的衣角也摸不到,倒是把這一眾江湖打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廢物!一群廢物!”雲容社三個公子哥氣的破口大罵。


    旁邊百姓倒是看得十分高興,個個興高采烈,還有幾個拍手叫好,一時間,叫罵聲、叫好聲、刀劍碰撞聲混在一處,好不熱鬧。


    可過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眾人便看出了門道。


    金虔雖是身手敏捷,身法詭異,但卻毫無還手之力,隻是一味的逃路,而且時間越久,身形轉換越慢,漸漸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額冒冷汗,雖還能險險避過殺招,但有幾次已經被刀尖劃破了衣袖,險象頻生。


    眾百姓的歡唿越來越弱,慢慢的已經一句都聽不到了,都為金虔捏了一把冷汗。


    金虔此時也是暗暗叫苦,一邊竄躲,一邊瞄向那邊的莫言。


    在一個刀刃擦著鼻尖劃過之後,金虔突然大喝一聲:“還不給我住手!”


    圍著金虔打轉的數名打手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都停了下來,一臉戒備盯著金虔。


    金虔唿了一口氣,抹了抹汗珠,指了指眾人身後,眯著細眼咧嘴一笑。


    眾打手心頭一跳,迴頭一望,頓時心頭涼了半截。


    隻見原本留下圍困挾持美人的幾名打手一個個好似木樁子一樣杵在原地,滿麵驚恐,顯是已被人點了穴道。


    “怎、怎麽迴事?”雲容社三公子驚唿。


    一人從僵硬的打手身後緩步走出,黑衣闊刀,麵無表情,正是莫言。


    雲容社請來的這些人也是江湖上打滾的角色,此時一見這黑衣青年無聲無息就製服了數人,顯然是個高手,臉色頓時一變。


    “小心,此人身手不錯!”有人小聲道。


    眾打手相互一使眼色,立即放棄圍攻那個功夫三流的瘦弱少年,改圍向黑衣青年,一臉嚴陣以待。


    莫言卻是看也不看眼前這十餘個殺氣騰騰的江湖打手,反倒迴身喝了一句:“邵問,你身為侍衛,竟讓公子陷入如此險境,該當何罪?!”


    “哎呀呀,莫言大哥,您這可是冤枉咱了!”一位同是黑衣黑靴、腰佩長刀的青年從幾個木樁子打手身後走出來,一臉哀怨歎氣道。


    此人身高、衣著、配飾與莫言有八分相似,不過表情可比莫言豐富多了,一雙彎彎月兒眼最有特點,即使現在竭力要做出一副苦相,看起來仍是一副笑嘻嘻模樣:“我和公子老老實實待在這兒等你和金公子買點心迴來,誰知突然飛來橫禍,不知從哪冒出來這麽一幫登徒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和公子給困住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莫言臉色一沉:“邵問!”


    “是!是邵問失職!”莫問忙大聲告罪,末了,又悄聲嘀咕道,“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咱家公子長的太招人……”


    莫言雙眼一瞪,大喝一聲,“你再胡言,就讓公子剁了你的舌頭!”


    不料那邵問一聽,反倒憋出一臉哭喪相,迴頭道:“公子,莫言又欺負人!”


    “你們兩個都少說兩句!莫讓他人看了笑話。”一人走到二人中間,搖頭歎氣道。


    “嘶——”周遭響起一片吸氣聲。


    除了剛剛見過此人模樣的雲容社一眾,圍觀百姓大多都是第一次看清此人樣貌,霎時間掀起一片嘩然大波。


    隻見此人,身著素繡緞衫,身姿纖挺,膚若凝脂,眉似柳黛,眸含春水,真是位勝過天人下凡的翩翩美人。


    這杭州素以養美人著稱,城裏城外相貌秀美的姑娘也不在少數,可這等好似畫裏走出來的美人卻是從未見過。


    “我的乖乖,這姑娘可真夠漂亮的!”


    “這就是剛剛被雲容社三公子看上的姑娘吧……”


    “美人啊,真是美人啊!”


    這位迷倒眾人的“美人”自然就是範鎔鏵範小王爺了。


    但見範小王爺一臉無奈,又歎了口氣,朝著雲容社牛、高、江三人一拱手:“三位,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雲容社三個公子哥平日裏在杭州城作威作福慣了,想不到今日竟在一個外地人這裏吃了癟,哪裏能咽下這口氣,此時一見這美人話中似有妥協之意,更長了幾分氣焰。


    “誤會,沒什麽誤會!”牛朝生朝咬牙狠狠道,“把這個美人給我綁迴去,牛爺我今個兒就要娶這美人做我的第十九房小妾!”


    此言一出,莫言頓時臉色一沉,唰得一聲抽出鋼刀,殺氣騰騰:“出言不遜,死!”


    邵問臉色也是十分難看,彎彎月兒眼倒豎,好似笑麵閻羅,慢悠悠抽出鋼刃,冷笑道:“我這把鋼刀新配的,還未見血,今日可要嚐個鮮了!”


    話音未落,眾人隻見眼前兩道勁風唿嘯而過,再一眨眼,那兩名黑衣青年竟不知何時衝進了江湖打手圈中,黑色身影身如旋風,刀如閃電,好像割麥子一般將雲容社三公子手下的江湖數名打手砍翻在地。


    餘下的數名打手頓時大驚失色,抱頭鼠竄,牛、高、江三人也嚇得麵無人色,扭頭就跑,慌不擇路之下竟跑到了金虔身前。


    已經恢複了些許氣力的金虔一看,頓時大喜,忙上前幾步擋在牛、高、江三人身前,攔住莫、邵二人:“莫兄、邵兄,等一等先!”


    那邊範小王爺也急聲喊道:“莫言、邵問,住手!”


    莫言、邵問聽了自家主子的命令,這才不清不願停了手,又不敢生範小王爺的氣,隻能把氣撒在金虔身上。


    “你又待如何?”莫言冷語。


    “金兄有何高見?”邵問冷笑。


    金虔嘿嘿一笑:“不急、不急,待這三位公子交了排隊錢再砍也來得及!”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莫言眼皮一動,遠離金虔騰騰後退兩步,


    邵問兩眼彎彎:“金兄果然高見……”


    範小王爺匆匆走到金虔身側,歎氣道:“小金,你又胡鬧!我們這次出行乃是為了助人,莫要為了小事招惹是非……”


    “公子被人……被人……這可不是小事!”邵問唿道。


    “公子!”莫言上前一步,滿臉不讚同。


    “對啊,多少也該收個百兒八十兩的精神損失費!”金虔義正言辭一叉腰,剛好露出剛剛被那些打手劃破的袖子。


    不料,剛剛還一本正經聲稱自己堂堂男子被當街調戲不過是區區小事的大宋孝義王爺,一見金虔衣袖上的刀口,頓時臉色大變:“小金,你的衣服怎麽破了?”


    “誒?”金虔一愣,低頭一瞅,“是剛剛和那些江湖人纏鬥時不小心被劃破……”


    “太過分了,竟敢欺負小金!”範鎔鏵水眸冒火,柳眉倒豎,厲聲喝道,“莫言、邵問,把這三個敗類給剁了!”


    莫言、邵問呆呆望著自家王爺,表情僵硬。


    金虔眉角抽動,忙上前圓場道:“不、不過是件衣服,無妨、無妨的,莫要鬧出人命,賠些銀子就成!”


    範小王爺望了金虔一眼,鼓著腮幫子氣了半晌,才點點頭,又望向三公子,氣唿唿道,“看在小金的麵子上,這次就饒你們一命,識相的就身上的銀子都交出來!”


    牛、高、江三人嚇得渾身抖如篩糠,哆嗦了半天,還是肚子裏墨水最豐富的江春南嘶喝了一句:“搶、搶劫啊啊!”


    可惜,這一聲泣血唿聲卻無任何效果。


    那邊三公子哥手下的江湖打手、家丁護衛傷的傷、僵的僵、餘下幾個不成氣候的早就嚇破了膽,溜之大吉。


    周遭圍觀的百姓恨不得這三人被千刀萬剮,此時偷笑起哄還來不及,哪裏能有半個上前幫忙。


    牛朝生、高驊和江春南這三位號稱在杭州城叱吒一方的人物,就眼睜睜看著那個消瘦少年細眼放光,一邊擼袖子一邊上前,嘴裏還振振有詞:“搜身這種事,咱在行,嘖嘖,看三位這身衣服、腰帶都是上品啊!”


    “搶的好!”


    “報應啊報應!”


    “大快人心啊,哈哈!”


    圍觀百姓眉開眼笑,歡唿陣陣,就差沒上前幫金虔搶上一把了。


    “我到要見識見識,什麽人連雲容社的人都敢搶?”


    毫無預兆的,半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高喝:


    隻見一人從人群外圍踏空而至,旋身下落,觸地輕盈,顯是身懷高超輕功之人。


    雲容社三公子哥聽此人剛剛那一喝,本以為是前來相助之人,但此時看清來人相貌,原本灰白臉色頓時轉綠。


    但見此人,年紀不過二旬光景,一身漁郎打扮,腰挎魚簍,褲腳挽起,赤腳草鞋,膚色古銅,臉龐稜角分明,劍眉直鼻,眼大有神,環顧一圈望見範鎔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亮亮的牙齒。


    “我當是誰有這等膽子,原來是小範啊!”


    “丁二哥?!”範鎔鏵滿麵驚喜唿道,“你為何會在此處?”


    “我?我這不是來接你嘛!”漁郎笑道,“前日大哥接到小範的信,得知你帶了名醫前來,就把我給踢出了門,讓我來接你。想不到剛入杭州城,就聽說有高人收拾了雲容社的人,我興衝衝打算來結識這位英雄,想不到竟是小範你啊!”


    範鎔鏵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丁二哥說笑了,英雄二字鎔鏵可不敢當。”


    “哎,光老弟敢招惹雲容社的膽量,就可當英雄二字。”漁郎道。


    範鎔鏵臉色微微泛紅:“不是我招惹他們,是他們招惹我……”


    “咦?”漁郎聞言一愣,環顧一圈周遭百姓表情,瞅了瞅範鎔鏵,又望了望雲容社三公子哥,好似有些了悟,臉上顯出想笑又不敢笑之色,“小範,莫不是你被這雲容社……”


    範鎔鏵垂首,莫言、邵問扭頭,就連臉皮最厚的金虔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漁郎憋了半天,終是忍俊不禁,拍腿大笑:“哈哈哈哈,難怪、難怪,小範你這相貌,想我第一次見你之時,尚看走了眼,也難怪雲容社……哈哈哈……”


    漁郎這一笑,除了範鎔鏵一行,眾人皆是有些莫名。倒是那雲容社的江春南似是恍然大悟,忙上前抱拳道:“敢問這位是茉花村的丁兆惠丁二俠?”


    漁郎望了江春南一眼,挑眉道:“哦?江公子認識我?”


    “茉花村丁氏雙俠名滿江南,何人不識?”江春南賠笑道。


    漁郎嬉笑道:“怕是還入不了雲容社的眼吧!”


    “丁二俠說笑了。”高驊也上前幫腔道,又看了一眼範鎔鏵,問道,“不知這位和丁二俠是?”


    “故人。”漁郎,也就是丁兆惠笑迴道。


    江春南與高驊對視一眼,又施禮道:“原來這位是丁二俠的紅粉知己,我等唐突了,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


    話還未說完,就被丁兆惠一陣爆笑打斷:“紅、紅粉知己?我的天哪,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丁兆惠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笑了整整半盞茶的功夫才算緩過勁兒來,指著範鎔鏵道,“三、三位,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可是個男人!”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震驚當場。雲容社三公子更是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他、他他是男的?”牛朝生鼓著青蛙眼,顫聲道。


    “不、不可能!如此、如此天姿國色……”高驊嘴唇哆嗦。


    “騙、騙人!”江春南半邊臉抽動。


    “這麽漂亮的姑娘居然是男人?”圍觀百姓躁動異常。


    “本公子本就是堂堂七尺男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範鎔鏵柳眉一豎,豪氣萬千拍了拍自己平坦坦的胸膛。


    莫言、邵問、金虔滿頭黑線狠狠點頭。


    丁兆惠忍笑:“如假包換的大男人!”


    雲容社三公子定定盯著範鎔鏵半晌,突然,牛朝生兩眼翻白,撲通一聲仰倒在地,竟是昏倒了。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高驊折扇掩麵低唿,朝著躲在一邊的打手喝道,“還不速速將牛兄扶迴去!”


    有幾個尚能動彈的打手掙紮著爬起身,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牛朝生抬走,高驊隨後奔離。


    “想不到我們堂堂雲容社縱橫花叢數年,居然也有看錯眼的一天,居然調戲了一個臭男人……”江春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正欲隨之而去,卻被金虔一把揪住。


    “衣服破了,賠錢!”金虔瞪著細眼道。


    江春南抽著臉皮瞪了金虔一眼,摸索出兩張銀票塞到金虔手中,落荒而逃。


    金虔將手中銀票點了點,十分滿意揣進懷裏,走到範小王爺身側。


    “這位是?”丁兆惠饒有興致,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珠盯著金虔。


    “這位就是鎔鏵從汴京請來的。”範鎔鏵意有所指。


    丁兆惠聽言立即神色一正,朝金虔一抱拳:“丁兆惠有禮了。事不宜遲,請幾位隨我茉花村一行。”


    金虔一見二人態度便知範小王爺所說的那位家中有病人出手闊綽之人就是眼前這位,頓時喜笑顏開,忙顛顛兒跟上。


    五人一走,街上百姓見沒了熱鬧可看,也都漸漸散去,街道恢複暢行,川流不息。


    可憐那幾個被莫言點了穴道的家丁打手,硬是在路過眾人的指指點點戳骨恥笑之下硬生生熬過了一個時辰,在穴道自行解開後踉蹌逃走,好不狼狽。


    兩日後,雲容社牛、高、江三位公子哥乃是斷袖的言論風靡杭州城,三位公子身心深受重創,臥床近半月之久,期間雲容社銷聲匿跡,杭州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


    茉花村,距西湖五裏之外(茉花村本來在鬆江府,此處為了劇情需要,就勉為其難搬個家吧~),村中百餘口人,以丁氏家族人丁最盛。丁氏一家世居於此,代代習武,以武傳家,代有才人出,這一代更是出了丁兆惠、丁兆蘭弟兄二位人傑,武藝高強,頗有俠名,江湖人稱丁氏雙俠,可與陷空島五鼠齊名。


    一行人由丁兆惠領路,不過半個時辰就來到村口,村口早有丁家小童等候多時,丁兆惠令小童先行由捷徑送信,自己陪範鎔鏵一行在後慢慢而行。


    通往丁家的路徑兩側皆是綠油油的樹林,幽深涼爽,偶有斑斑陽光透葉灑地,林間百鳥鳴唱,清風徐徐,令人神清氣爽,猶如身心被清泉洗滌一般。


    一路上丁兆惠倒再未多說家中病人一事,反倒是十分殷勤向眾人介紹周遭景色,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丁二俠眉宇間似有憂色,顯是中毒之人與其關係匪淺,眾人都暗自猜測這中毒之人到底與丁家是何關係。


    隻有金虔,雖然也是在冥思苦想,但想的內容卻與眾人大相徑庭。


    丁兆惠……丁氏雙俠……


    好熟啊……到底在什麽地方聽過?


    可將腦海裏所有腦細胞都調動了個遍,金虔也未想出個所以然。


    眾人走了約半盞茶功夫,眼前豁然開朗,但見一片青石魚鱗路鋪展開來,石路盡頭乃是莊門,上掛一塊烏木牌匾,上書“丁莊”二字,廣梁高聳,大門開敞,台階上立有一人,後圍隨一隊莊丁執事。


    待眾人臨近,見那人下階迎上,滿麵笑意,口中唿道:“範老弟,你可讓為兄好等啊!”


    見此人,身著青領藍底長衫,頭紮方巾,腰係裹帶,往近一走,除了範鎔鏵一臉喜氣上前打招唿之外,金虔、莫言、邵問三人都嚇了一跳——此人相貌竟與那丁兆惠一摸一樣,隻是膚色稍白,舉手投足間較丁兆惠更穩重一些。


    範鎔鏵一見三人都是一臉呆愣,不禁嗬嗬樂道:“這位就是丁兆惠的同胞雙生大哥丁兆蘭,怎麽樣,是不是長得一模一樣?”


    三人這才明白,忙抱拳施禮。


    丁氏兄弟請眾人入莊坐主廳,茶點上罷,丁兆蘭開口入正題。


    “範老弟,你信中說請了一位醫術不得了的人物,不知是哪一位?”說到這,丁兆蘭目光在金、莫、邵三人身上掃了一圈。


    範鎔鏵望向金虔,道:“正是這位金虔兄弟。”


    此言一出,丁兆蘭頓時一愣。


    丁兆惠撓撓頭,問道:“小範啊,剛剛在街上人多嘴雜不便多問,看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難道當真有你信上說得‘如華佗在世,扁鵲再生’那麽厲害?”


    範鎔鏵一臉自豪:“絕無半字虛言!”


    丁氏兄弟見範鎔鏵如此酌定,頓時安心不少,此時再看金虔,但見此人雙目炯炯有神,隱隱發亮,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果然有少年英雄的高人風範,二人望著金虔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敬意。


    可惜二人此時聽不見金虔心聲,否則定要噴出兩口鬱悶血不可。


    金虔細眼中的灼灼光華不為別的,隻因剛剛進門之時已將大廳內的各個擺設鑒定評估完畢,目前正在估價:


    紫檀木桌椅八件套,市價三千兩以上,大古董花瓶3個,市價八百兩以上、小古董花瓶7個,市價六百五十兩左右,好茶一壺,難得上品,精致點心六碟,看這賣相到茶樓裏至少一兩銀子一盤……好!非常好!看來範小王爺誠不欺咱,這丁家果然家底殷實,想必這出診費肯定不菲!


    丁氏兄弟自是不知金虔本性,可範小王爺一行人一路上對金虔的那點小心思可摸得十分清楚,此時一見金虔此種模樣,不由都暗道不妙。


    “咳咳……咳咳!”範鎔鏵幹咳數聲,卻不見金虔有任何反應,忙一個眼色飛給莫言。


    莫言坐在金虔旁側,距離不過半尺,直接一腳踹在了金虔的小腿骨上。


    “哎呦,誰踢我?”金虔迴神怒叫,但一看莫言的冷眼,立即換上一臉笑意,“莫兄有何吩咐?”


    “小金!”範鎔鏵忙提高幾分聲音喚起金虔注意力,“如今事不宜遲,你就速速為病人診脈祛毒吧!”


    金虔這才反應過來,一看眾人都盯著自己,立即肅顏皺眉,擺出一副神醫的架勢,抱拳道:“公子所言甚是,那就煩請二位少俠帶路。”


    丁氏兄弟一聽自然樂意,忙喚來侍童吩咐好好伺候範鎔鏵主仆三人,請金虔入後院。


    三人穿庭廊,跨木橋,入內園,足足轉了一刻鍾,才領金虔來到一座二層精致小樓前。


    隻見這座小樓,位於碧樹綠池之間,青牆褐柱,挑簷斜飛,水映倒影,魚逐花香,真是樓景相融一色。


    金虔環顧四望,更是滿意。


    住在如此高檔樓閣內的人物,定是“貴”人。


    丁兆蘭在前引路登樓,丁兆惠在旁為金虔解釋:“金小兄弟,中毒之人乃是我二人的胞妹,自小被我們兄弟兩個慣壞了,若是言語中有衝撞之處,金小兄弟可要多擔待啊!”


    “無妨、無妨!醫者父母心嘛!”金虔擺手豁達道。


    嘖嘖,隻要出診費夠多,就算是診治十殿閻羅咱也豁出去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來到二樓丁家妹子閨房外,丁兆蘭輕輕敲了敲門,輕聲細語道:“小妹,範老弟從京城請來的神醫到了,你開門吧!”


    一句話引得金虔不由側目。


    這丁兆蘭方才在大廳談吐間頗有大家風範,如今見了自己的小妹卻像兔子一樣服帖溫順,再看那丁兆惠,也一改之前嬉笑麵孔,連落腳都有些小心翼翼。


    看來這丁兆惠果然所言不虛,這兄弟倆確實把這妹子當做心頭肉一般。


    以這個劇情發展,屋內的這個大小姐八成是個刁蠻跋扈的角色。


    可是出乎金虔意料,門裏傳出的聲音卻是十分溫婉動聽:


    “大哥,小妹這毒已是無解,大哥何必再做這無用功。”


    丁兆惠一聽就急了,搶前一步唿道:“小妹莫要聽之前那些個庸醫胡說八道,小範請來的這位神醫醫術超群,可比肩扁鵲華佗,小妹你把門開開,莫要怠慢了神醫才好!”


    許久,才聽屋內傳來一聲歎息。


    “門沒鎖,進來吧。”


    丁氏兄弟一聽喜不勝收,趕忙推門請金虔入內。


    金虔卻是滿頭黑線,暗道:感情磨嘰了半天根本就沒鎖門啊,真是浪費口水。


    屋內居中豎立一扇畫竹輕紗屏風、檀木桌椅旁置,雕花小櫃一組靠牆而設,烏木妝台臨窗倚床,紅木架床綢絲罩帳,清雅素麗,凡中隱貴,足見屋主品位不凡。


    床上坐臥一人,手持一本書冊,見三人入室,放下手中書,輕歎一口氣道:“大哥、二哥,你們這是何苦呢……”


    但見這名女子,青絲撫肩,未施粉黛,柳眉杏目,櫻口玉肌,靜靜坐於床幔間,莊靜秀美,隻是麵色隱隱泛青,怕正是丁氏兄弟所說的怪毒之症。


    就聽丁兆蘭一旁道:“金小兄弟,這就是舍妹月華,半月前出門不慎被毒蛛咬傷,中毒頗深,飲食無意,四肢無力,我兄弟二人請了方圓百裏的名醫前來望診,都說已是無救,還望金小兄弟妙施神手,救舍妹一命,大恩大德……金小兄弟?”


    丁兆蘭說到一半,方覺不妥。


    隻見金虔細目圓瞪,直直盯著丁月華,口中倒吸涼氣,麵色鐵青,震驚非常。


    姓丁……名月華……


    丁、丁丁丁月華?!


    啊呀呀!是丁月華啊啊啊!


    咱就說這丁氏雙俠、茉花村這些名兒怎麽這麽熟呢!


    丁月華不就是那貓兒的未來老婆!丁氏雙俠就是貓兒未來的大舅子、小舅子,這丁莊根本就是貓兒未來的老丈人家啊!


    有沒有天理啊,第一次出診對象居然是頂頭上司的老婆,這、這出診費還怎麽收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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