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身為皇上近身小太監的何公公對這個名字可是熟的不能再熟了,禁軍侍衛對此人是讚不絕口,都說此人是武藝高強,待人和善;而那些宮女們一說起此人,更是臉色泛紅,兩眼放光,溢美之詞亂蹦。可小何公公對此人印象也僅是遠遠一個背影,除了一身大紅官袍十分惹眼、腰杆挺得筆直之外,倒也沒什麽特別。


    小何公公以為,這宮裏的、官場上的話都隻可信三分,那些人將這展昭說得天花亂墜,怕是見到本人,也不過是個泛泛之輩。


    所以今日他奉皇上之命來開封府大牢傳這位剛剛被判了斬刑的前禦前護衛入宮時,心裏總是有些不屑的。


    “要傳展大人入宮?”開封府的牢頭一聽,便是滿臉喜色,自顧自道,“看來展大人有救了!展大人有救了!”


    小何公公很想提醒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展昭犯下欺君之罪,已經不能稱之為“展大人”了,可一看到牢頭禁不住的喜色,卻又說不出口了,隻得跟在興高采烈的牢頭後麵入了開封府大牢。


    一路行來,看著那些剛剛還如喪考妣的獄卒聽到牢頭的喃喃自語,就好似過年一般歡唿:“展大人果然吉人天相”,“展大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小何公公不由對展昭此人多了幾分趣味:想此人能籠絡人心至此,倒也算個人物。


    一路這麽想著,小何公公便來到了關押展昭的牢房前。


    牢房並未上鎖。


    甚至門上連根綁門的麻繩都沒有,牢房大門虛掩,一看就僅是裝裝樣子罷了。


    “這門怎麽不鎖?”小何公公十分驚詫。


    難道這開封府大牢如此固若精湯,就算不鎖牢門,這牢犯也逃不出去?可再看旁側的牢房,卻又是鐵鏈銅鎖樣樣齊全。


    就聽那牢頭奇道:“鎖?天下有什麽鎖能鎖住展大人?”


    “你們就不怕他跑了?”


    “若是展大人肯跑,那倒好了……”牢頭歎氣苦笑,“若是展大人願意走,我們定是夾道歡迎順便備上馬車,可……唉……”


    小何公公聽到此言,更是對這個禦前護衛更多了幾分好奇,不由抬眼往牢內望去。


    隻見牢房中央站有一人,背朝牢門,未著囚衣,卻穿著一身素藍長衫,微微仰頭望著牢房上方一扇小窗,一縷月光從小窗透出,正罩在此人身上,在其周身鍍了一圈淡淡的銀暉,猛一望去,竟好一幅畫一般。


    “展大人,宮裏來人宣大人入宮。”牢頭在牢房外小聲道,好似聲音一大就會將這幅畫驚碎了。


    “宣展某入宮?”牢裏那人疑惑道,聲如潤玉,待他迴過頭來,讓縱是見慣宮裏三千粉黛的小何公公也不由呆了一呆。


    劍眉清朗,眸含靜水,俊朗五官好似月光雕琢而成,皎潔澄淨。


    小何公公眼前一陣恍惚。


    在他的印象裏,宮裏那幫有些功夫在身的禁軍侍衛,都是些渾身橫肉,滿臉煞氣的家夥,而眼前這位號稱汴京第一高手的展昭,卻更像一個謙謙君子。


    再看他一臉平靜,雙眼清澈,和那些雙目渾濁、滿麵猙獰的大奸大惡之徒更是毫無半點相似之處。


    這人真是犯了欺君之罪,抗旨不遵的罪人?


    小何公公心中十分疑惑。


    “這位小公公,可知為何宣展某入宮?”展昭問道。


    神遊天外的小何公公這才迴過神來,忙將公孫先生入宮為太後診治的前因後果簡略道出。


    展昭微微皺眉,略一沉吟,麵有憂色道:“請公公帶路。”


    小何公公略為驚詫。


    一般人聽到自己可能絕處逢生,就算不是拜天拜地,至少也該像旁邊那位牢頭一般喜不勝收的模樣,可這人為何卻是一臉擔憂?


    是個怪人!


    去宮裏的路上,展昭一臉平靜,隻有微皺眉頭顯出心中略有憂慮,一路沉默寡言,隻在入太後寢宮之前問了一句話:“隨包大人、公孫先生入宮的可有一位叫金虔的少年?”


    “有,公孫先生說此人有通靈之能,可辟邪。”


    說完這句話後,小何公公竟在那張潤玉俊顏上看到了一閃而逝的笑意,一抹浸染了淡淡哀傷的笑意。


    “未曾想還能再見一麵……”


    展昭一句輕的不能再輕的喃喃自語,卻讓自詡見慣深宮勾心鬥角人情冷暖自認心比堅石的小何公公心頭沒由來的一揪。


    入了寢宮,等不得展昭向等候在外殿的包大人施禮,小何公公就急急帶展昭入了內殿,參見當今天子。


    “罪民展昭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展昭雖然口稱罪民,可語氣動作間,卻透著一股不卑不亢。


    這讓小何公公對展昭又多了一分敬佩,畢竟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小何公公這輩子也就見過這一個。


    再看看開封府的那幾人,公孫先生一臉平靜,看不出半點端倪,那位江湖高手白少俠,麵色似有焦急,而那位名為金虔的少年——小何公公特別多看了幾眼,除了總是用袖口抹汗之外,似乎也沒什麽特別。


    “展昭,你可知朕宣你入宮所為何事?”


    “以內力打通太後筋脈助公孫先生為太後療傷。”


    “事關太後性命,你可要仔細了。”仁宗望著雙膝跪地麵帶憔悴的展昭,麵露不忍之色,緩下幾分聲音,“若是治好了太後,朕可赦你欺君抗旨之罪!”


    “展昭自當竭盡全力。”展昭垂眼平靜迴道。


    仁宗又向一旁的公孫先生問道:“公孫先生,可還需要些什麽?”


    “迴皇上,展昭與白玉堂二人運功之時,除去公孫策及金虔一旁守護之外,屋內切勿再留他人,以免運功之時受擾走火入魔。”公孫先生垂首恭敬道,“懇請聖上、八王爺、孝義王爺及諸位太醫暫離內殿片刻。”


    “好!好!”仁宗點頭道:“八王叔、瑢鏵隨朕去外殿等候。”又對眾太醫、太監宮娥道,“你等也去外殿侯著。”


    眾人應命,隨仁宗匆匆外出。


    小何公公在臨出門之時,不由又望了展昭一眼,隻見展昭此時雙眉緊蹙,比剛剛入宮之時似乎又憂心了幾分。


    這人到底在擔心什麽?


    這是小何公公出門之時心裏最後一個疑慮。


    *


    展昭當然擔心,不為別的,隻為這突如其來的宣召一事。


    醫仙、毒聖曾言,太後之毒乃是世間罕見,除了二人煉製的解藥之外,唯有青龍珠可解。而黃幹已將解藥帶迴,那解藥還是自己親手交予其手中,太醫也言太後劇毒已解,脈相與常人無異,怎會又突然昏迷不醒?


    公孫先生為何突然宣稱讀過載有可醫治太後方子的古醫書?若是當真讀過此古醫書,為何早不說、晚不說,偏在自己被判斬刑之時才說?


    即便是真有此書,而且確需二位內力高強之人運功助力,也僅需公孫先生、白玉堂和自己在場便可——那金虔……為何也入了宮?


    ……莫不是……是公孫先生設下的計策?


    層層疑慮絞成一團,結繭成石,從宮內太監傳自己入宮開始就重重壓在展昭心口,致使唿吸不暢,心跳不規。


    待眾人一離開內殿,展昭立即急聲問道:“公孫先生此舉……莫不是設下了什麽計?”


    公孫先生一愣,隨即搖頭笑道:“這古醫書之說果然騙不過展護衛。”


    “騙?!為何……”展昭略一思索,突然臉色大變,“不會是為了展……”


    “展護衛莫要亂想。”公孫先生望著眼前總愛自己擔責上身的青年,歎了一口氣道,“雖說起初的確是為了救展護衛,但我等絕非為救人就不計後果犯下欺君枉上之罪之人。而是太後病情的確有異。”


    “太後病情有異?”展昭一愣。


    公孫先生點頭:“這還多虧了金校尉。”


    “金校尉?”展昭一愣。


    隻見公孫先生似突然想到什麽,轉頭對金虔道,“金校尉,太後到底情況如何?”


    展昭更為詫異,扭頭圓瞪雙目望向金虔。


    “咳,也沒啥。”金虔被展昭看得渾身不自在,幹咳兩聲道,“公孫先生剛剛聞到太後周身有不正常的牡丹花香,說明乃是因那黃幹帶迴的解藥未加藥引,致使太後舊毒未解,又中了解藥之毒。”


    說到這,金虔不由頓了頓,暗道:這解藥果然是大師父與二師父的合作手筆,想當初,自己就是解了二人服下劇毒“牡丹草”才出的師,那毒似乎也有一股子怪怪的牡丹香味……嘖,這牡丹香味還真是不吉利……


    慢著!如今這麽一想,莫不是這二個老家夥又心血來潮想趁此來試一試咱的醫術是否有所長進?!


    想到這,金虔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額滴天神!若不是為了救某隻貓科動物讓咱誤打誤撞發覺太後不對勁兒,這堂堂一國國母皇上親娘豈不是就因為兩個老頭的一時興起而含冤九泉了!


    “解藥之毒?”公孫先生一臉興奮,就差沒拿筆記錄了。


    金虔定了定神,繼續道:“太後所中之毒,僅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來解,既然太後中的毒是天下奇毒,那自然解毒的解藥也是天下奇毒,唯一可使兩種毒素中和的,便是藥引。如今這解藥中少了藥引,反倒使二毒合一,兩下一綜合,就讓太後變成了‘植物人’……咳、就是那個‘草木人’,表麵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可無法清醒,米水不進,時間一長,自然無救。”


    公孫先生和白玉堂聽罷,皆是恍然大悟,反觀展昭,卻是震驚異常。


    “草木人……這個詞倒是貼切。”白玉堂瞥了鋪上的太後一眼,“除了還能喘氣之外,還真如草木一般,不醒不動不吃不喝,眼瞅就要餓死了。”


    “既然金校尉已經診出病因,可有診治之法?”公孫先生忙問道。


    “不難。喝下一碗新鮮藥引,再施以‘七十二穴迴魂針靈技’打通中毒者七筋八脈,同時令內功高強之人催動藥勁,即可解毒。”金虔將醫仙毒聖二人在榆林村所說的解毒法子複述了一遍。


    哼,難怪為村民解毒之時二位師父非要絮絮叨叨給咱傳授什麽解毒之法,咱還當是二位師父突然良心發現打算過一把“為人師表”的癮,如今想來,八成是早料到今日之事才有此舉。


    “不知這藥引是?”公孫先生問道。


    “白某聽二位前輩說過,需嚐百毒試百藥之人的鮮血。”白玉堂意有所指瞥了金虔一眼。


    展昭雙眉驟然蹙緊。


    “原來如此,果然玄妙!”公孫先生頓悟,連連點頭,“既是如此,事不宜遲,還請金校尉速速為太後解毒。”


    展昭猛得望向公孫先生,一臉不可置信。


    金虔暗歎一口氣,拿起桌上一個瓷碗,卷起袖子在左臂上比劃了半天,還是恨不下心,瞅了一眼臉色不善的展昭,又望了一眼一臉莫名的公孫先生,還是走到有些了然的白玉堂麵前,一伸胳膊,一臉視死如歸道:“麻煩白少俠幫忙割個口子,接碗血……”


    白玉堂無奈搖頭,正欲拽過金虔胳膊,卻被人搶先一步。


    “金虔,你在胡鬧什麽?!”展昭死死握住金虔纖細手臂,怒喝道,“那藥引豈是什麽人的血都可做的?你湊什麽熱鬧?!”又扭頭朝公孫先生提聲道,“公孫先生,金虔剛剛所言藥引及解毒之事,皆是榆林村聽二位前輩所言,展某與白兄也知曉其中道理,但這藥引之血僅有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的關門弟子之血方可,何況是否是解藥缺了藥引尚未可知,你莫要……”


    “展護衛,稍安勿躁!”公孫先生對展昭此時暴躁模樣有些詫異,解釋道,“我等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


    “貓兒……”白玉堂拍了拍展昭肩膀,“你當我們是殺人不眨眼的盜匪還是喝人鮮血的鬼怪,怎麽可能無緣無故抓人放血,正是因知曉藥引一事,所以才非小金子的血不可。”


    展昭黑澈眸子中閃過一絲驚疑。


    “小金子,你自己說。”白玉堂歎氣。


    “展大人,那個……醫仙毒聖二位前輩的關門弟子其實、其實就是咱……”金虔諾諾道。


    展昭星眸驟然睜大,猛得低頭,直愣愣望著金虔。


    金虔條件反射一個激靈,縮了縮脖子:“那個,展大人,咱絕不是存心要瞞著您的,純粹是形勢所迫、形勢所迫……”


    展昭好似半個字也沒聽見,仍是抓著金虔的胳膊,黑若深潭的眸子瞪著金虔,瞪得金虔幾乎渾身僵硬。


    “展護衛,你莫要怪金校尉隱瞞,醫仙毒聖江湖地位超然,金校尉不便透漏師門也是無奈之舉。”公孫先生上前打圓場。


    “貓兒,看在如此貪生怕死的小金子都肯挺身而出的份兒上,你就不必如此斤斤計較了吧。”白玉堂幫腔道。


    展昭身形一震,目光在公孫先生和白玉堂臉色劃過,隻見二人皆是一臉酌定,黑眸又移向金虔,但見金虔雖然是如平日一般畏首畏尾模樣,卻毫無心虛說謊時細眼四處亂瞄的症狀。


    ……竟……是真的麽……


    展昭臉上絲毫不見任何驚喜之色,反倒漸漸沉凝,好似被定了穴道一般,僵立許久,喉結滾動兩下,薄唇動了動,卻是半字也沒說出,僅是握著金虔手臂的手指緩緩放鬆,改握為執,好似捧著一件易碎的瓷器。


    “請白兄取碗,公孫先生備好繃帶。”


    二人一愣,立即依展昭所言備好。


    展昭一手抬起金虔手臂,另一手食指中指合並凝氣為刃,順勢而下,但見白光一閃,瞬間,金虔手臂皮肉割開,血流蜿蜒滴下,不多時便盛滿一碗,展昭手指如飛在金虔上臂點穴止血,抽出公孫先生手中繃帶,將金虔手臂上的傷口細細密密綁了結實,才小心翼翼放下金虔手臂。


    金虔也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因為展昭這一係列動作,或是因為白玉堂詫異及公孫先生若有所思的目光,總之,此時覺得有些眩暈,腳下不由自主晃了兩下。


    剛剛放開的手又急忙扶住了金虔,冰涼掌心讓金虔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忙對麵帶憂色的三人道:“快、將太後扶起來,將藥引服下,白五爺和展大人哪個都行,依榆林村一般運功助太後打通經脈,催動藥勁。”


    公孫先生依言扶起太後,展昭正欲上前,卻被白玉堂拉住:“展昭,你這幾日皆是在大牢中,恐是染有陰寒之氣,還是白某來吧。”


    展昭一怔,慢慢點了點頭。


    白玉堂翻身上床,盤膝而坐,雙掌抵住太後後背,公孫先生欲將藥引喂入太後口中,無奈太後口齒嚴合,半滴也送不進去。


    金虔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個棉布條狀包袱,解帶順勢一展,霎時間,璀璨流光滿室,原來那包袱展開乃是一條長逾三尺的布袋,其上密密麻麻插滿精光閃閃的銀針。


    金虔抽出三根,分別插在太後脖頸耳後三處穴位,太後一直緊閉的口齒終於有鬆動之象,公孫先生立即抓住時機,將藥引送服,又將空碗放入袖袋中藏好。


    藥引服下,白玉堂準備妥當,萬事俱備,眾人隻等金虔發號施令。


    可看那金虔,站在太後床邊,又是咽唾沫,又是劃十字架,最後還是不放心,又合掌拜了一轉圈,嘴裏嘰裏咕嚕念叨了一大串神佛菩薩名號,這才安心,深吸一口氣,頗有氣勢道:“運功!”


    白玉堂立即雙目緊閉,運功推藥。


    但見金虔此時與剛剛是判若兩人,細眼中精光大盛,雙手拂過針袋,指間瞬間多出數根銀針,衣袖飛旋,雙手如花間彩蝶翩舞,輕靈繚亂,一套七十二穴迴魂針靈技施展出來,就如精妙劍法一般,令人目不暇接,歎為觀止。


    公孫先生立在一旁,緊緊盯著金虔身形手法,連連點頭,鳳眼放光。


    展昭望著金虔愈來愈蒼白的臉色、額角越來越密集汗珠,一隻腳邁到了半空,又生生壓迴原地,一雙鐵拳愈攥愈緊。


    少頃,但見白玉堂汗流滿麵,頭頂白煙升騰,太後臉色由紅潤漸漸變得蒼白,又由蒼白變為紅潤。


    一直神經緊繃的金虔此時才暗暗鬆了口氣,雙手拂過太後身上七十二處穴道,收起銀針道:“白五爺,可以收功了。”


    白玉堂頭頂白煙漸漸散去,撤迴雙掌,緩緩壓下丹田,桃花眼一睜,一抹汗珠,又是精神百倍的小白鼠:“如何,太後的毒可解?”


    “上天保佑,萬事大吉,阿彌陀佛!”金虔抹去頭頂汗漬,唿了一口氣道。


    公孫先生雙目灼灼,將金虔上下打量一番,又上前細細為太後診脈片刻,最後吸著鼻子聞了聞周圍,頻頻點頭:“花香已散,脈相平和,甚好、甚好!”


    白玉堂跳下床,雙眉一挑:“有我白五爺出馬,自然馬到功成。小金子,太後何時能清醒?”


    金虔看了看太後麵色:“八成還需一炷香……嘖,把剛才太醫院送來的藥端過來給太後服下,一盞茶功夫一定能醒。”


    “那碗按金校尉開出方子熬成的藥?”公孫先生一愣,“金校尉不是說那方子於太後病情並無多大助益?”


    金虔眯起細眼笑道:“對解毒沒什麽用,用於補身卻是上品。”


    話音未落,一碗熱騰騰的藥就端到了公孫先生手邊。


    “有勞展護衛。”公孫先生對端藥的展昭頷首道。


    太後服下補藥後,公孫先生便出門喚人去請聖駕。


    不多時,天子仁宗、八王爺,範小王爺領著一眾太醫唿唿啦啦湧了進來。


    “如何?”皇上一進門就急聲詢問公孫先生。


    “太後毒已解,不出半刻便可清醒。”公孫先生迴道。


    皇上頓時大喜。


    果然,一盞茶的功夫不到,太後蘇醒,可飲水進食,太醫院會診後一致認為太後痊愈不過三五日內。寢宮上下一片歡騰,皇上龍顏大悅,範小王爺喜極而泣,八王爺喜笑顏開,太醫院如卸重負,仁宗又是對眾太醫宮娥太監千叮萬囑好好照顧太後等等,不必細表。


    一切安置妥當,天子仁宗又在外殿重新召見開封府一眾,隻是此時比之前的待遇高了數個檔次。包大人、公孫先生皆被賜坐,白玉堂、展昭、金虔三人雖無座位,但也可站著迴話,不必跪答。


    “此次太後化險為夷,還多虧公孫先生妙手迴春。”仁宗笑道。


    不料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卻突然跪地,叩首唿道:“請皇上恕我等欺瞞之罪!”


    展、白、金三人也立即隨二人跪倒。


    仁宗大驚:“包愛卿,公孫先生,這是何故,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包大人跪地抱拳,沉聲道:“啟稟聖上,救太後之人並非公孫先生,而是展昭與金虔二人!”


    金虔聞言大驚失色,心道:怎麽著?!入宮前公孫竹子信誓旦旦說要幫咱隱瞞身份,甚至還半威逼半利誘害咱允諾欠了腹黑竹子一個大人情。怎麽這邊剛幫太後解完毒,那邊就打算卸磨殺驢將咱的身份公之於眾?!額姥姥滴神!那咱以後豈不是就要在大把仇家的追殺下過下半輩子?!


    一時間,以前在武俠小說中讀到的種類繁多報仇雪恨的案例鋪天蓋地拍到了金虔腦門上。


    突然,金虔隻覺兩隻手臂一左一右被人抓住,左右一瞄,竟是展昭與白玉堂,一邊桃花眼正色灼灼,一邊黑爍眸子定人心神。


    頓時,好似一顆定心丸滑到了肚子裏。


    沒錯!咱如今可是堂堂南俠展昭的救命恩人,就算有人找上門來,也點掂量掂量這張貓兒臉的分量。再加上那小白鼠之前說過什麽來著?好像是隻要有白老鼠一天,就定然會護咱周全!哼哼,有一貓一鼠兩個大神坐鎮,咱就不信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挑戰貓鼠合璧的權威。


    想通了這一點,金虔立即心神大振,就聽包大人繼續道:“那張公孫先生從醫書古籍中尋得的藥方,其實是醫仙與毒聖二位前輩贈與展昭與金虔,並由二人從榆林村帶迴的。”


    二位師父贈與的藥方?不虧是老包,這個說法倒是十分順應劇情發展要求。


    金虔鬆了口氣。


    “什麽?!”皇上大驚。


    “且慢、且慢……”八王爺扶著額頭,疑惑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皇兄、皇叔!”範小王爺上前一步道,懇切聲聲,“母後服下黃幹尋迴的解藥後昏迷不醒,險些喪命,而一服下展昭與金虔帶迴藥方製成的解藥就立即大好——其中到底是誰信口胡言,犯下欺君之罪,又是誰忠心耿耿,含冤莫白,豈不是當下立辨?!”


    天子仁宗與八王爺愣了一愣,慢慢迴想來龍去脈,這才如夢初醒,頓時怒不可遏。


    仁宗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大膽黃幹,竟敢視太後性命為兒戲,用不知從何處尋得的假藥欺瞞朕!簡直是罪大惡極,罪不可赦!來人哪,立即將黃幹捉拿歸案,送至開封府法辦!”


    “包拯遵旨,皇上英明!”包大人叩首拜謝。


    公孫先生、展昭、金虔、白玉堂也同時叩拜。


    仁宗望了一眼跪地的展昭和金虔,嘴唇動了動,皺眉長聲歎氣道:“包卿,朕之前閉目塞聽,誤信奸人,冤枉了展昭、金虔,也委屈了包卿,此案還勞包卿審個明明白白,還展昭、金虔二人一個清白,決不能任黃幹此等十惡不赦之人逍遙法外!”


    “包拯謹遵聖明!”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聲高唿。


    金虔跪地微眯細眼,心裏冷笑陣陣:


    哼哼,你個黃鼠狼,就洗幹淨脖子準備挨老包的鍘刀吧!


    *


    紅日破雲出,金光衝霄漢。


    金虔站在開封府大堂之上,聽著耳熟能詳的“威武——”升堂唿號,頭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揚眉吐氣,心胸開闊。


    堂上包大人依舊威武,案後公孫先生依然儒雅,四大校尉仍舊威風凜凜,至於和自己一樣站在大堂證人位置的展昭,當然一如既往的英姿颯颯,而旁側白玉堂自然是風流倜儻。


    堂上仍是多了三位高端旁聽人士,一位是向來與包大人交好的八王爺,另一位則是已經恨黃幹入骨的皇上,剩下一個臉色泛黑的龐太師,不足為懼。


    “傳黃幹上堂!”包大人一聲令下,便有衙役壓著一名人犯入堂。


    隻見此人,一身囚衣,蓬頭垢麵,雙目赤紅,嘴唇爆皮,渾身散發著不明刺鼻氣味,形象十分之猥瑣,與之前堂上那位氣焰囂張的原太後救命恩人禁軍指揮使黃幹大人簡直是判若兩人。


    見到黃幹此種造型,金虔不由一愣。


    想那貓兒在開封府大牢裏待了好幾日,雖然體重有少許清減,麵容微顯憔悴,但總體來說仍是一副清清爽爽,俠骨英姿的造型。怎麽黃幹才待半個晚上,這就成了這般萎靡模樣?


    再一看那押送黃幹上堂的兩個獄卒,臉麵上竟是頗為自得,連腰板都比平常挺直了幾分,而兩側站立候命的捕快衙役,還露出一種讚賞之色。


    再看那上座的皇上和八王爺,一見黃幹此等模樣,雖然臉麵上沒什麽變化,可眼中分明帶了厭惡之色,就連黃幹的遠方裙帶親戚龐太師,都不由自主用袖口捂住了口鼻。


    金虔兩邊一打量,頓時豁然開朗。


    開封府獄卒果然夠專業、經驗夠豐富,深知囚犯的外形外貌是影響該犯人印象分的第一要素。雖說包大人不會憑一人外貌就定其罪名,但這極差的第一印象,卻足以使二位旁聽人士對黃幹自一開始就心生厭惡,以後他即便是巧舌如簧,舌燦蓮花,聽到皇上與八王爺耳中怕也要打個折扣。


    想到這,金虔又不由望了身側展昭一眼。


    昨夜若是這貓兒也是這般猥瑣模樣,怕皇上也不會輕易答應讓其助太後解毒。


    嘖,看來好的外形不僅有利於升官發財,緊要關頭還可以救命啊!


    就在金虔認真分析學習外貌造型如何影響未來發展的偉大課題時,包大人已經將太後解毒前後經過一一道出。


    “黃幹,你欺君枉上,以假解藥蒙蔽皇上,害太後性命,你還有何話說?!”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厲聲喝問。


    黃幹雙目赤紅,目瞪口呆,直愣愣跪在那裏,好似傻了一般,半晌,才迴過神來,猛撲上前兩步,卻被兩側衙役攔住,高聲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那藥肯定是真的!是真的!”


    “若是真的?!為何太後服了藥卻昏迷不醒,滴水不進,險些喪命?!”包大人問道。


    “不可能……不可能……”黃幹頻頻搖頭,突然猛一抬頭,唿道,“我為太後解完毒後,太醫院的太醫說過太後脈相平和,麵色紅潤,分明已經康複,怎麽……怎麽……不對、不對,定是在我解毒之後,有人做了手腳,使太後昏迷不醒,定是如此、定是如此!皇上,臣冤枉啊!皇上要為臣做主啊!”


    “一派胡言!”八王爺忿然喝道,“太後吃下你的解藥後,乃是皇上、本王以及孝義王爺寸步不離護衛照看,難道你是說是皇上、本王還是孝義王爺在這期間謀害了太後?”


    “我、臣並非此意……”黃幹冷汗淋漓,哆哆嗦嗦道。


    龐太師見狀,忙接口道:“黃指揮使的意思是——或是、或是有圖謀不軌的太醫趁其不備……”


    “太醫?!”八王爺冷笑一聲,“太後藥石無法入口,針灸太醫又不敢,周身一丈之內至少有十人侍奉左右,本王倒要問問眾目睽睽之下,藥針未施,太醫如何加害太後?!分明就是你的解藥是假的,還敢信口雌黃,巧言狡辯?!”


    龐太師幹笑兩聲,不再言語,黃幹頓時頹然堆坐。


    “好了!”仁宗臉色陰沉,怒氣直衝腦門,“朕不想再聽此人信口胡言,包卿,欺君罔上,毒害太後該當何罪?”


    包大人迴道:“鍘刀之刑!”


    “好,即判黃幹鍘刀立斬!”


    “遵旨!”包大人恭敬應下,迴身抽出令簽,利目一瞪,提聲道,“來人哪,虎頭鍘伺候!”


    王朝、馬漢立即將虎頭鍘抬出。


    突然,黃幹好似想到什麽,尖聲驚叫起來:


    “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的解藥絕對是真的,我的解藥是展昭給我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金虔一挑眉,這黃幹果然是嚇傻了,竟把實話說出來了。


    “解藥是展昭所給?”包大人一字一頓問道,“你不是說那解藥乃是獨自一人尋訪世外隱士所製,與展昭毫無幹係?怎麽此時解藥又成了是展昭給你的?”


    “是……是……”黃幹滿臉黃豆大小汗珠,“對、對了,在迴京的路上,展昭曾搶去解藥,定是那時他用假藥偷換了真藥,陷害於我,後又用真解藥為太後解毒,蒙蔽聖上!”說到這,黃幹猛一抬頭,麵目猙獰喝道,“是展昭陷害於我!是展昭陷害於我!他居心叵測、貪心居功、罪該萬死!!”


    “偷換解藥?”包大人冷聲道,“展昭與金虔救太後所用乃是醫仙毒聖相贈的藥方!哪裏有什麽偷換的解藥?!”


    “這……這……”黃幹麵容扭曲,一雙紅眼珠頻頻望向上座的龐太師。


    龐太師咽了咽口水:“或是……或是……對了,開封府的公孫先生醫術高超,或是他從展昭從黃幹處偷迴的解藥中推斷出藥方也不一定啊!”


    喂喂,到底是誰陷害誰啊?


    金虔此時真想照老螃蟹的屁股上踹一腳。


    若是按這老螃蟹的道理,那便是:黃幹取了解藥,展昭換了解藥,黃幹為太後解毒後太後昏迷,公孫先生以偷來的解藥為基礎寫出了藥方,並請展昭及時出現用真藥救了太後,順便誣陷黃幹……嘿!還好巧不巧挺順理成章的!老螃蟹,你不去當三流電視台當編劇真是委屈人才啊!


    “龐太師此言可有證據?!”包大人虎目一瞪,厲聲喝道。


    “這、這個……”龐太師抹汗,“老夫是合理推斷、推斷!”


    皇上與八王爺同時瞪了龐太師一眼。


    龐太師忙往迴縮了縮大肚子。


    包大人黑臉一沉,冷哼一聲,又望向展昭,緩聲道,“展昭,你如何說?”


    展昭上前一步,抱拳道:“解藥乃是在榆林村展昭、金虔與白玉堂求醫仙、毒聖二位前輩製得,後又交予黃指揮使帶迴京城為太後解毒,展昭絕無搶奪解藥之舉。”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黃幹突然幹嚎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邊叫邊朝展昭撲去,“哪有什麽榆林村,哪有什麽醫仙、毒聖,那解藥是我尋到的,是你搶了解藥,是你偷換了解藥,是你陷害於我,是你!是你!”


    展昭一個側身,輕鬆避過黃幹,手指一動,勁氣彈指而出,打在黃幹腿彎處,黃幹頓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口中仍在大吼:“是展昭陷害我!是展昭陷害我!”


    眾人望著黃幹,不由暗暗搖頭。


    “皇上,這黃幹不會是瘋了吧?!”八王爺悄聲道。


    皇上皺了皺眉頭。


    “什麽瘋了!這分明是六月飛雪,天下奇冤啊!”龐太師急聲道,“黃幹所言定是實情,請皇上聖裁!”


    皇上瞥了一眼龐太師:“黃幹所言,可有人證?”


    “這……”龐太師一時語結,卡了半天,才嘀咕了一句,“展昭所言,也無人證啊!”


    “不是有金虔和白玉堂二名證人?”


    “那二人和展昭是一個鼻孔出氣,所說的話怎麽能信?!”


    “黃幹所言連半個證人都沒有,朕又如何能信?!”


    “……這……”


    堂上幾位高位旁聽所言,堂下眾人聽得是清清楚楚,心中氣憤莫名,卻又無可奈何。


    金虔心中一陣哀歎:這下好了,雙方各執一詞,各有各的道理,卻偏偏都無第三方人證證實……得!又成了扯皮的案子。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不由暗暗歎氣,看來這案子隻能壓後再審,再尋證據。


    包大人抬起驚堂木,正欲拍下退堂,卻見一名衙役衝上大堂,高聲報道:“報——府外有三十多名村民求見。”


    “村民?什麽村民?”包大人一愣。


    “他們自稱是榆林村的村民,前來叩謝皇恩的!”


    眾人聽言,滿堂震驚,尤其是龐太師與黃幹,同時臉色大變,龐太師癱軟後坐,黃幹噤聲呆愣,一臉不可置信。


    包大人猛得站起身,聲音拔高了好幾度:“傳!”


    金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這是什麽情況?之前上報說榆林村乃是一空村,分明顯示村民已被黃幹和老螃蟹滅口……難道是死而複生?或是冤魂伸冤?青天白日的,不用這麽聊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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