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汴京城內的動亂正在逐漸平息後,重新迴到城外東煌宮駐營地的盛獨峰這才長鬆了口氣。輕輕合上手中那由宮聞旭所呈上來的、有關此次品劍大會一役中犧牲兄弟的名冊,盛獨峰一臉沉重的從主位上站了起來,往下喚道:“聞旭。”


    “屬下在!”宮聞旭連忙上前一步,等候盛獨峰的命令。


    “柳玄等三十七位犧牲兄弟,屍體可都妥善收迴來了?”


    “迴宮主的話,都妥善收迴來了,”一想到那些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生死兄弟,現在正冷冰冰的躺在外麵的棺槨裏,宮聞旭的鼻子就忍不住有些發酸,“對了宮主,還有件事情,可能得請您親自裁決。這人,都講究一個落葉歸根,您看咱們是把兄弟們都各送迴各自的家鄉安葬,還是……統一送迴驚鴻閣安葬?”


    看著案幾上那不斷跳躍的燭火,良久,盛獨峰才緩緩說道:“聞旭,這些兄弟為我東煌宮流血、為我東煌宮拚命,就算他們現在已經拚不動了,但我依然要以宮主的身份照顧好他們。不能用完了他們,就把他們像丟累贅一樣從哪兒來丟迴哪兒去啊。”


    “以前咱們在西北,雖有東煌宮舊殿可駐,但臥榻之側睡有強敵,每日心驚膽顫,與無根浮萍也沒什麽差別。那種惡劣情況下,我們死去的兄弟們才隻能就近草草安葬、無法魂歸故裏。可現在,我們既已有了驚鴻閣可以安身立命,又豈能再像以前那樣……對不起戰死的兄弟們?”


    堂下眾人聽了盛獨峰這番感人肺腑之言,哪個還能再無動於衷?一時間,無不涕淚交零、泣不成聲。


    “宮主,既然您覺得將兄弟們送迴驚鴻閣統一安葬更為妥當,那具體的咱們應該怎麽做?還請您示下。”


    “嗯……這樣,聞旭啊,你且去修書一封,派人送迴驚鴻閣,讓應非梟與聞沅組織人手,挑一塊風水寶地出來,先做好準備,”低頭想了想,盛獨峰又補充道,“還有,驚鴻閣中也要再專門劃一處區域出來,用於供養兄弟們的靈位。犧牲的兄弟中,有家人的,立刻發放撫恤;沒有的,就將撫恤送迴他們的家鄉,讓他們家鄉的父母官為其立碑,以慰忠勇之心。”


    “遵命!”


    處理完了那些壯烈犧牲的兄弟們的後事,盛獨峰又與眾人商議了何時返迴洛陽、以及今後的一些門派發展方針等等事宜。直到帳外天色漸黑,眾人才魚貫退下、各自忙各自的差事去了。


    “少主!少主你沒事吧?!”等所有人都退下了、帳中僅剩下了瀧川祈鶴與盛獨峰兩人後,瀧川祈鶴才急忙上前扶住身子有些搖晃的盛獨峰,滿臉擔憂的責備道,“你啊,好歹也是受了不輕的內傷,為什麽就是不肯去找雲前輩給你瞧瞧呢?非要硬撐!就算你內力再深厚,這樣下去也……唉,也怕是會落下什麽隱患啊!”


    “沒事沒事,我的身體你還不清楚嘛,”盛獨峰笑著拍了拍瀧川祈鶴的手背,示意她安心,“雲前輩現在因愛女被抓而心亂如麻,還得幫著指揮救治城中傷員,咱們還是別去打擾他了。放心吧祈鶴,我隻需靜養一段時間,再配些溫補的藥方滋養身體,很快就會痊愈的。”


    “呸,不要臉!你身體好不好,我怎麽清楚……哎呀隨便你吧!迴頭真要留下了什麽隱患,你可自己一個人哭去吧,別來找我!”瀧川祈鶴俏臉一紅,忍不住衝盛獨峰臉上輕啐了一口。


    “嘿嘿,真要到那時候,我一定乖乖的來向夫人磕頭認錯,並且保證以後一輩子都聽夫人的話、再也不擅自做主了,行嗎?”不等瀧川祈鶴迴答,盛獨峰就已經拿手勾過她的臉來、重重的在上麵吻了一下。隨即便轉身拿起自己的狼皮大氅披在身上,“好了夫人,我約了秦兄今晚在天寶樓喝酒,可能……不迴來了。您看您是陪我一起去,還是怎麽著?”


    “喝酒?現在?”瀧川祈鶴有些驚訝的看了看外麵,“少主,現在可要近戌時了啊,你和秦淮月約了這麽晚的時間?你們……真的隻是喝酒?”


    “對啊,”盛獨峰十分認真的點點頭,“怎麽,你還怕我被人家給吃啦?放心,我的酒量可是千杯不醉,比起我老爹來,那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夫人若不放心,不如與我同去?”


    “……免了,你還是自己去吧,我怕髒了我肚子裏孩子的耳朵。”瀧川祈鶴衝他翻了個大白眼,心說我能怕你出什麽事?我倒是怕秦淮月出事。不過……反正現在汴京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倘若少主能在迴洛陽之前把秦淮月這個人才給搞定,那倒也算是一件好事。最起碼,自己不用再額外想辦法去撮合他們了。


    “可是少主,朝廷不是已經下了封城令嗎?”突然,瀧川祈鶴又想到了其他問題來,“咱們出城的時候,是有聖上親自下旨關照,才能破例出城迴營的。你準備如何再進去?更何況,我們剛剛折了那麽多的兄弟,你現在卻要離開大家、去和秦淮月喝酒,會不會……有點不妥?”


    “我也知道此時離開不妥,但大丈夫一諾千金,豈可言而無信?”盛獨峰一邊對著銅鏡整理衣冠,一邊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祈鶴,所以你得幫我瞞住兄弟們。若今晚有人想見我,你就以我大戰之後急需休息為由,代我見之。一切事宜的處理,我都全權交予你了。還有!最重要的是,夜間多派崗哨,雖然魔教已經遁走無蹤,但還是不能放鬆警惕!真有敵襲,立刻以我東煌宮響箭為號、通知於我,明白了嗎?”


    “知道啦,”瀧川祈鶴細心的將驚寒掛好在盛獨峰的身上,隨即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就這幾句話,來汴京之後你幾乎天天說、天天說,說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放心吧,映雪的悲哀……我不會再讓它發生第二次了。你且去吧,切記!別太貪杯,小心傷了身體。”


    “好。”盛獨峰微微頷首,望著眉宇間彌漫著淡淡失落的瀧川祈鶴,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愧疚。


    “對了祈鶴,那個……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麽嗎?我可以……”


    “不!不用,”瀧川祈鶴猛地搖了搖頭,努力對他擠出了一絲笑容,“少主,我隻要你。隻要你能準時迴來,我就很開心了。答應我,早些迴來,好嗎?”


    “……好,我答應你!”


    ……


    汴京城中,天寶樓。


    今夜的天寶樓,被一位出手闊綽的客人給全部包下來了,所以從裏至外,都是出奇的安靜、不複往日喧囂。本來,像這種黃金地段的豪華酒樓,在原則上是不能被私人包場的。但由於魔教突襲、搞得汴京城百姓們個個都縮在家中不敢出門,這座曾經夜夜笙歌、燈火輝煌的天寶樓,也就罕見的陷入停業困境了。在這種特殊時期,還能有貴客出手包場,那掌櫃的除非和錢有仇,否則豈能不答應?


    在天寶樓的頂樓,打雜小廝們正小心翼翼的將一道道精美的酒菜擺在桌麵上。在他們周圍,包括樓梯口,站著十幾名滿身殺氣的壯漢,正死死地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另有一位明眸皓齒、眉目如畫的年輕女子站在桌前,每上一道菜,她都會用專門處理過的銀針為其試毒,以確保每樣菜肴的安全性。


    “盛二小姐,那個……您吩咐的酒菜,全都已經上齊了,”天寶樓的掌櫃一路點頭哈腰的來在那女子麵前,搓著手諂媚的笑道,“不知您等的客人……何時才能到啊?”


    “怎麽,我們都不急,掌櫃的你反倒先急上了?”盛獨玉抬頭瞥了掌櫃一眼,淡淡的反問道,“是嫌錢不夠,還是覺得我們不像好人、想要讓我們吃完了趕緊滾蛋?”


    “不不不!盛二小姐,您誤會了!誤會了!”被盛獨玉這一問,掌櫃的頓時嚇得臉都白了,急忙連連躬身請罪,“小的知道,先前是小的眼拙,沒認出您來,所以才惹了您不高興。可……可您要相信小的,小的真的是疏忽了,絕不是故意的啊!要是小的早知道您是盛家堡的盛二小姐,那打死小的也不敢和您談價錢啊!小的剛剛的意思是,這有些菜肴吧……一旦擱久了,就沒原來的鮮味兒了。如果您等的貴客暫時還沒到的話,那小的便去讓廚子們晚些走、迴頭好給您重新弄一桌。”


    “不必了,”盛獨玉輕輕放下銀針,慢條斯理的說道,“掌櫃的,我們沒那麽多講究,所以你也別再亂花心思了。帶著你樓中的小廝、丫鬟和廚子們都迴家去吧,我們不需要伺候的人。”


    “啊,可是小的還……”


    “徐灼,代我送掌櫃的。”還沒等掌櫃的說完,盛獨玉就毫不客氣的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緊接著,那一直立於盛獨玉身後、名為徐灼的壯漢,便已經猛地上前一步,冷冰冰的對掌櫃做了個“請”的手勢:“掌櫃的,這邊請吧。”


    “哼,小人,”目送著掌櫃的與眾小廝被徐灼給“請”下樓後,盛獨玉才重重的哼了一聲,隨即轉身來在了角落裏的屏風前,輕聲對著那映在屏風上的倩影說道,“秦大哥,外人都走幹淨了,可以出來了。”


    映在屏風上的那道倩影微微一顫,遲疑了一下,才慢慢起身、轉屏風走了出來。千唿萬喚始出來,秦淮月這一亮相,瞬間!天寶樓內所有的燭火、包括那從窗外投進來的皎潔月光,齊齊黯然失色!


    一襲水藍色琉裙逶迤拖地,外披白色紗衣,腰間的素色腰帶將秦淮月的纖腰盈盈係住,盡顯婀娜之姿;墨色的秀發輕輕挽起,斜插著一支藍寶石蝴蝶發簪,更添三分嬌媚;肌膚晶瑩如玉,未施粉黛卻豔絕無雙;一雙美眸猶如養在水銀裏的兩丸黑水晶,清澈明亮,如此國色天香,隻需隨意的一顰一笑,便足以令無數世人為之傾倒!


    所有人、包括盛獨玉在內,全都看傻了。好一會兒,身為女子的盛獨玉才最先緩過勁來,一臉驚歎的抓住了秦淮月的纖臂:“嘖嘖嘖,秦大哥啊秦大哥,怪不得我哥能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原來你換迴女兒身,竟是這般的傾國傾城啊!唉,眼睜睜的看著我生命裏第一個愛過的‘男人’突然就要變成我的嫂子了,還真是有點……造化弄人啊。”


    “獨玉,別再取笑我了,”秦淮月俏臉一紅,輕輕的捏了捏盛獨玉的手背,“徐幫主待你也是極好,而且還對你有過救命之恩,你為什麽……不試著正式接納他呢?難道,是因為小烥王嗎?”


    “誰、誰說的?!”秦淮月一說出“小烥王”這三個字,盛獨玉的眼中立刻閃過一絲慌亂,“我跟他隻是……隻是同門而已,又沒有……哎呀怎麽好端端的又扯到我身上來了?秦大哥,你和我哥約定的時間可快要到了啊,我……我先帶弟兄們撤了,你慢慢和我哥花前月下去吧!”


    “哎等等!”秦淮月連忙一把抓住了準備開溜的盛獨玉,在後者不解的目光下,秦淮月小心的幫她攏了攏耳邊秀發,隨即溫柔的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謝謝你,我的獨玉大小姐。很抱歉,之前……騙了你那麽久。若有來世,我真為男子之身,屆時,定不會再負你!”


    感受著秦淮月唇上所傳來的溫度,盛獨玉一時有些失神。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啊……眼前這個人,眼前這個自己曾經朝思暮想、甚至不惜放棄尊嚴也要得到的人,現在卻為了所謂的“欺騙”,為了能和自己的老哥在一起,而選擇向自己低頭道歉?盛獨玉突然有點想笑,但卻又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想笑。


    “獨玉,你怎麽了?”秦淮月有些緊張,她不明白為什麽盛獨玉會是這個反應。莫非……是自己剛剛哪句話說錯了?


    “沒有,沒事,”盛獨玉搖了搖頭,“你也不必謝我,包下天寶樓的錢是你出的,這一桌珍饈美味也都是你點的,我隻不過是帶著蛟幫的兄弟們來幫你鎮鎮場子而已。大家都是朋友嘛,舉手之勞罷了。”


    “你……你還當我是朋友?”秦淮月欣喜的差點蹦起來,“真的嗎獨玉?你真的願意……願意原諒我、跟我重歸於好?”


    “哼,隻是暫時!”盛獨玉傲嬌的別過臉去,“看你以後表現,要是表現好,自然沒什麽;要是表現不好……”


    “總舵主!”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一聲急報、硬生生的打斷了盛獨玉的話,“東煌宮的盛宮主正在樓外相候,請問我們是否要迎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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