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張豪不知道自己是為何還能騎著自行車迴到家的。


    幸運的是,表姐張夢潔不在。


    餐桌上放著一張字條,他知道上麵肯定會寫著‘今天要加班,小豪要早睡’之類的話,但他根本沒精力去確認。


    張豪直接將髒衣服扔在衛生間門口,鑽進了浴室,扭開淋浴開關,將自己赤裸的身體置於花灑中噴出的涼水中。


    秋末。但涼水根本不夠涼,完全無法讓張豪冷靜下來。


    相反,是刺痛。


    手指和腳底的刺痛讓張豪不斷倒吸涼氣,身上數不清傷口的沙痛感也讓他一時無法直起身子。


    有一瞬間,什麽都忘了。


    但也僅僅是一瞬間。


    在窒息前,張豪關掉花灑,就那麽站在那裏晾幹身體……


    不知多久後,他走出來。


    路過那麵半身鏡時,張豪無意間瞥到了自己。


    震驚。


    這還是他嗎?


    映在鏡子裏的人和他印象中自己的長相完全不一樣,簡直如同一個陌生人。


    張豪摸摸臉,摸摸鼻子、眼睛、下巴……手指麻木的幾乎快感覺不到五官了。


    然後,他開始盯著那雙陌生的眼睛,盯著,盯著……


    一張柔弱的麵孔從瞳孔中映出,一陣眩暈險些將張豪擊倒。


    張豪不敢再看了,撒腿就跑上二樓,衝進房間,鑽進了被子裏。


    這樣的避難所!


    張豪蜷縮起身子,抱緊自己的雙腿,顫抖著。


    他感覺很冷。


    但除了對抗寒冷,此時他更想遏製住自己想要摧毀一切,甚至想要將自己都摧毀的衝動。


    張豪不敢什麽都不想,因為一旦稍不留神,那深淵的旋渦就會將他的意識拖進去——他已經在那裏掙紮了不知道多少迴了。


    他被訓練過在這種時刻應該要怎麽做。


    在經曆絕境與致命的悲傷時,要去想更美好的事,讓你覺得幸福的事,溫暖的事,能治愈你的事。


    張豪拚命的想,雖然知道這樣的事在自己身上可能寥寥無幾,但仍試圖讓它們湧進腦海,占據所有意識。


    他抵抗著,和將他拖向絕望深淵的那股引力抗衡著。


    同時,他也抵抗著身體內那股冰火交加的感覺。這感覺就好像他躺在冰床上,但壓在身上的不是被子,而是一塊燃燒的熱炭。


    不知多久後,張豪才終於睡去。


    睜開眼睛,張豪第一反應就是自己非常的餓,饑腸轆轆的那種;


    第二個感覺是冷,如身臨冰山的冷;


    第三個感覺是前所未有的疲倦,比最艱苦訓練後那種渾身散架的感覺更甚;


    第四個是頭很暈,眼睛隻睜了幾秒,便覺得世界仿佛倒轉了三圈。


    張豪不得不又閉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仍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不再光著,而是被套上了一身睡衣;張夢潔就在自己屋子裏,在一角倒騰著什麽;


    他的手臂上紮著一根輸液管,輸液袋掛在牆上原本掛著日曆的無痕掛釘上;


    屋子內還飄著一股差點讓他掙紮著坐起來的香氣。


    數分鍾後,張豪得出結論,自己肯定是病了。


    身體好的人,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往往會是大病一場。


    表姐的手輕輕搭在他額頭上。“還很熱。”又揉了揉他的太陽穴。


    “嘶——”一陣針紮的刺痛讓張豪倒吸一口冷氣。


    “頭很疼,是嗎?”表姐溫柔的問。


    但張豪根本沒力氣迴應。


    “抱歉,姐姐迴來晚了。”


    張豪用盡可能是全身的力氣搖了搖頭。但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麽,淚水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


    張夢潔用手擦掉張豪的眼淚,過了一會兒才說,“這麽疼嗎?”


    啊,真的好疼。


    張豪抬起另一隻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疼,好想哭,好想把一切說出來。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表姐又坐了一會兒,說:“好好休息。如果你能起來,我就喂你喝點粥。學校我已經給你請假了,表姐我也給單位請假了。這兩天我就陪你,直到你病好起來。”


    學校……他已經不想去了。


    “哦,對了。要我幫你迴複嗎?你手機裏有好多短信和未接電話。可能都是關心你的同學打來的。”


    同學……他不想再見他們了。


    “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在你床邊放了個按鈴。需要我時,動動手指就能碰到。”表姐最後拍了拍他的額頭,走出了房間。


    為什麽?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張豪的靈魂在悲歎,在撕裂。


    如果你知道我都做過什麽,如果你知道我殺死過多少人,見到我的真麵目,就……就……


    再次醒來時,張豪的頭仍很暈。


    身體仍在發燒,仍沒有多少力氣,輸液管仍掛在手背上。


    但他再也挺不住了,掙紮著坐起來,並用另一隻手將床頭櫃上的保溫飯盒推到了腿上。


    張豪試了三次才掰開蓋子,想也沒想,握著勺子就將那還散著熱氣的粥塞進了嘴裏。


    也根本等不及去咀嚼,去品嚐那鮮美清淡的味道,就那麽一口口往下咽。


    他吃了不到十口便沒力氣了,又倒在靠背上。


    這時,張夢潔推開了門。


    她一眼便瞧到了張豪的狀態,沒有進來,反而跑了出去,一邊喊:“等等,別吃那麽快!”


    兩分鍾後,表姐端著一個小桌子進來了。


    小桌子上的保溫杯裏有更多的鮮粥,一個碗裏有攪碎又沾了點醬油的煮雞蛋,一個盤子裏盛著一塊魚肉,還有一小碟清淡的鹹菜。


    她說是照在網上查的病人菜單做的。


    張夢潔自豪的說這些全是她自己做的,畢竟也看過好多次‘豬’跑了。但她的笑話沒有逗笑張豪。


    “沒勁了嗎?姐姐喂你。”


    張豪沒有拒絕。


    第二天,張豪的燒退了一些,也多少有些力氣了。


    他看了手機。


    有兩條短信和十幾個未接電話,全都來自……香奈兒。


    不意外,海豚們自然有渠道知道他的狀況。


    不過既然表姐跟學校請過假,那麽香奈兒肯定也知道他生病了。


    果然,這些短信和電話都是那天晚上打來的。


    那天……


    張豪抓著手機的手又開始顫抖。


    他一條信息都沒有迴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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