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在祁同偉眼裏,芮小芳就是一個不近人情,還有點變態的老女人。


    直到剛剛打電話那一刻,她就像被人奪舍,溫柔很多,也慈祥很多。


    “芮省長,誰啊?”


    “兒子。”


    芮小芳臉上難得帶著笑,接著掏出一張照片,有些炫耀道:“我兒子,目前在劍橋大學,一米九大個,喜歡踢足球,還懂音樂,不僅如此,他可孝順了,幾乎每個月都會給我打電話,還有,他在劍橋年年都拿獎學金,導師都說他了不起……”


    提到自己兒子,芮小芳不再是那個刻薄的老女人,眼中始終泛著光。


    祁同偉豎起大拇指。


    “虎母無犬子,令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將來了不得。”


    “呦,祁市長,小嘴這麽甜?”


    “不是嘴甜,我說的都是實話。”祁同偉指著照片,正襟道:“別的不說,就看這濃眉大眼長相,那是貴不可言,令公子將來的成就,哪怕比起芮省長您,都要有過之無不及啊。”


    “喜歡聽,繼續說。”


    “還說什麽,什麽都不用說。”祁同偉昧著良心道:“基因這個東西錯不了的,就比如芮省長您,通情達理,體貼百姓和下屬,您的兒子肯定和您一樣優秀,等迴國後,一定要介紹給我認識,拜托。”


    芮小芳笑了,“嘖嘖嘖,祁市長,知道你說的是假話,但不可否認,假話能讓人開心。”


    “這麽吧,你今天讓我開心了,我也不為難丁文政和展紅軍了,讓他們倆年三十不用待命,該休息就休息。”


    “還有你,祁市長,我提醒你一下,鍾家對你再好,那也是別人資源,他們提拔你,組織上嘴上不說,心裏不一定舒服。”


    “可我提拔你就不一樣了,我是你領導,做什麽都是名正言順……別整天防我和防賊一樣,我又吃不了你。”


    “給你晉升,還特麽看你臉色,愛去不去,不去拉倒。”


    “什麽玩意。”


    說著說著,芮小芳開始變臉,莫名其妙的小情緒瞬間來到了嗓子處。


    接著就想罵人。


    見狀,祁同偉趕快認慫,“芮省長你教訓的是,我反省,深刻的反省,以後在陝甘,我隻以你馬首是瞻,你說東,我絕不往西,求求你……別生氣了,大過年的,氣壞了身子,你兒子又得擔心了。”


    被祁同偉這麽一打斷,芮小芳原本想罵人的話,又活生生憋了迴去。


    接著敲了敲桌子,“祁市長,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芮省長!”


    目送芮小芳離開後,祁同偉才發現,食堂內的一圈人都在盯著自己。


    就像在盯著什麽稀有動物。


    要知道,在芮小芳語言攻擊時,祁同偉是第一個讓她把話憋迴去的人。


    不佩服都不行。


    “看什麽看,吃飯。”


    祁同偉不喜歡被人注視著的感覺,隨便扒拉兩口便離開。


    剛一走出食堂,電話響了起來。


    是丁文政。


    “祁市長,你在哪?”電話那頭的丁文政,明顯很急。


    “省裏,怎麽了?”


    “你快迴來吧,有人要跳樓。”


    “跳樓?”祁同偉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誰要跳樓?”


    “說不清楚,你迴來就知道了,等你。”


    說完,電話掛斷。


    祁同偉雲裏霧裏,感覺思維有些亂。


    有人跳樓?


    什麽情況?


    還有三天就要過年,明兒就要迴漢東,在陝甘就一天時間了,難道就不能消停一點?


    想是這樣想,可畢竟人命關天,他不敢耽擱,坐上桑塔納,係好安全帶,一腳油門開始疾馳。


    中途,又接到了展紅軍的電話,讓他不要去市裏,直接去承德公司。


    為什麽?


    因為要跳樓的那些人,都是承德公司的包工頭。


    而承德公司則是延紅市的龍頭企業,老板吳承德更是延紅市的首富。


    人送綽號吳千萬。


    別誤會,吳千萬這個綽號是十年的,如今他的資產,不會低於十個億。


    所涉及的行業,還都是基建。


    這麽說吧,延紅市的市委大樓,還有很多標誌性的建築,都來自承德公司。


    ……


    下午三點。


    祁同偉的車終於來到了承德公司,而公司的下方,已經圍了一群人……有消防,有公安,有媒體,還有一群看熱鬧的。


    抬頭看去……


    承德公司的天台邊緣,坐著八個人,他們頭戴安全帽,身穿反光服,舉著橫幅,滿臉滄桑和絕望。


    橫幅上隻有四個字……還我工錢!


    見到這一幕,祁同偉也明白了,敢情……這些人是想以跳樓的方式討薪。


    可轉念一想又不對。


    程德公司這種龍頭企業,到了年關,怎麽會欠工人錢呢?


    不應該啊。


    也就在這時,趙東來擠了過來,很是緊張。


    “祁市長,你終於來了,這些人已經在天台待了好幾個小時了,情緒都比較激動,再不解決,怕是會鬧大。”


    “丁書記和展市長呢?”


    “都在天台,他們已經和工頭交涉過了,可涉及金額較大,這些工頭根本不買賬,說拿不到錢就不下來。”


    “那就給錢啊。”


    “給不了。”


    “為什麽?”祁同偉不開心了,“打工給錢,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給了。”趙東來重新組織語言,“這八個工頭屬於小工頭,工錢被大工頭拿走了。”


    “那找大工頭啊!”


    “就是找不到大工頭,他們才會爬上天台要說法。”


    到了這,祁同偉算是徹底明白了,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討薪,中間還隔著一層關係。


    換句話說,承德公司的款結給了大工頭,可大工頭失聯了,小工頭們沒拿到錢,又無法和底下工人交代,隻能找到承德公司討說法。


    作為承德公司,他們也很冤。


    明明款結了,還有人來鬧事,他們肯定不會給二次的錢,否則……這種事,將來還會發生。


    可站在政府的角度,祁同偉更難。


    又是年關,又是寒冬臘月,天台上那些工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年都別想踏實了。


    更操蛋的是,樓下還有人在起哄。


    “跳啊,快跳啊!”


    “沒膽子就別爬上去,爬上去又不敢跳,慫包,娘們!”


    “到底跳不跳,我都等不急了。”


    “是啊,愁死了,不敢跳就別爬那麽高,嚇唬誰呢,真是。”


    “跳,快點跳!”


    人心之惡,這一刻已然全部詮釋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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