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處理完手頭的工作,祁同偉找到侯亮平,兩人提著果籃來到了醫院。


    消毒水的氣味,刺鼻難聞。


    好在祁同偉也習慣了。


    推開病房。


    全身骨折的郝萍,躺在病床上,頸部打著固定器,身上多處骨折,一雙眼眸,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在她的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兒。


    正是郝萍和王強的女兒,五歲的娟娟。


    和郝萍一樣,娟娟也是啞巴,看見祁同偉時,身體不自覺往牆角縮,一雙眼眸充滿恐懼。


    “學長,別見外,她的父親王強就是被檢察院和警察帶走的,所以他見到穿製服的,會有些害怕。”


    祁同偉心裏咯噔一下。


    一股酸澀湧上胸腔。


    他彎下身子,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糖葫蘆,“娟娟別怕,叔叔不是壞人,叔叔是來給幫你的。”


    娟娟仰著頭,看了病床上的郝萍一眼,怯生生躲到侯亮平身後。


    侯亮平尷尬地撓撓頭,“學長,這個小丫頭似乎不相信你。”


    “她信你?”


    “信呀。”侯亮平得意道:“這幾天,我可是一直跟娟娟朝夕相處的,她知道我是好人。”


    說完,轉過頭看向娟娟,輕聲道:“娟娟別怕,這個叔叔叫祁同偉,是個大官,也是個好人,他能幫到你爸爸的。”


    大官?


    好人?


    娟娟小小的身體顫了一下,看向祁同偉的目光,好像不再那麽害怕。


    見小丫頭放下戒備,祁同偉再次把糖葫蘆遞了過去,“娟娟別怕,這個糖葫蘆可甜了,嚐一嚐。”


    娟娟搖搖頭,轉身從郝萍的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紙條。


    紙條上,歪歪扭扭寫了兩行字。


    “我爸爸是好人。”


    “別傷害他。”


    接過紙條,祁同偉唿吸有點亂。


    爸爸?


    從祁青山離開後,他對這個詞,就十分敏感。


    父愛和母愛不同。


    父愛很少念叨,不善於表達,可對孩子的關心,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感同身受。


    “娟娟,沒事兒,我相信你爸爸是個好人,我也會盡力幫他的。”


    這是祁同偉的承諾。


    對娟娟的承諾。


    這時,一直麵無表情的郝萍輕輕轉動了一下脖子。


    臉色蒼白,目光絕望。


    這種絕望是來自靈魂深處。


    祁同偉懂她。


    一個女子,她能放下被關押的丈夫,拋下五歲的女兒,選擇跳樓……這已經不能用絕望形容了。


    明明這一家人才是受害者啊!


    ……


    從醫院出來,祁同偉找了一個沒風的地方,點了一支煙。


    侯亮平有些急,“學長,還有一個禮拜,就要開庭了,你有沒有把握?”


    “什麽把握?”


    “無罪辯護的把握啊。”侯亮平唏噓道:“這一家人太苦了,如果王強再背上刑事案件,那麽……這個家最後一點希望都沒了。”


    “猴子。”


    “嗯。”


    “你是真沒拿我當外人啊,怎麽?現在就想當甩手掌櫃了?”


    “學長,你這是什麽話,你是我哥,親哥!”侯亮平理所當然道:“這案子我搞不定,辯論方麵我也不行,隻能你出馬了。再說了,娟娟那個紙條是給你的,而且你也答應娟娟要幫她……學長,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誰說你辯論不行的?這小嘴巴不是挺能說的嘛,道德綁架玩的也挺溜!猴子,我之前是不是小瞧你了?”


    “學長……”侯亮平掏出煙,幫祁同偉續上,諂媚道:“平心而論,我這一輩子誰都不服,就服我的學長。這樣吧,隻要能給王強辯個無罪,我請吃飯。”


    “猴子,不缺你的一頓飯,我幫王強辯護,是我覺得他無罪,法不該向不法讓步。”


    “這麽說,學長你答應了?”


    “這事我會和瞿部長說,開庭前的聽證會我來辯論。”


    “聽證會你來辯論?”


    “要不你來?”


    “不不不……”侯亮平連忙擺手,“學長,萬棋是個老古董,他的觀點是王強過激殺人,而且之前很多案子都是這麽判的,你能贏他?”


    “對我沒信心?”


    “有,有信心。”侯亮平摟住祁同偉肩膀,“學長,以後你就是我親爹。”


    “滾,我可沒你這個肥頭大耳的兒子。”


    一個星期前,鍾正國在電話中聯係過祁同偉,問他有沒有意向去偏遠的陝甘曆練一番。


    祁同偉不傻。


    他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也知道這是鍾正國在給他的仕途鋪路。


    去陝甘曆練,苦是苦了一點,可隻要熬過那一兩年,就等於給自己的政治生涯鍍了一層金。


    有了這一份履曆,再進一步,就會容易的多。


    祁青山不在了。


    孑然一身的祁同偉再無牽掛。


    若有牽掛,那也隻剩鍾小艾了。


    這個女生,是他生命中最後一點光亮,給他溫暖,讓他一往無前。


    將來,他們還會是一家人。


    其實不用將來。


    現在的鍾家,無論是鍾正國,還是顧錦花,以及鍾老爺子,包括鍾正乾……都沒拿祁同偉當外人。


    同時,對祁同偉的期望也很高,


    祁同偉不想讓他們失望,


    按照鍾正國的計劃,過了年後,祁同偉便將告別檢察院,奔赴遙遠的陝甘。


    在離開檢察院之前,祁同偉也想用自己的力量,為政法部門盡一些綿薄之力。


    王強的案子是個典型。


    在了解整個案情過後,祁同偉明白一個道理。


    一次犯罪汙染的是一條河流。


    一次錯誤的裁決,則是汙染整個水源。


    公平正義不應該是刻板的。


    王強的案子,辯論到最後,是過失殺人,還是正當防衛……影響的絕對不止一個家庭。


    而是刑法的一次進步。


    公平正義。


    祁同偉一生所求。


    ……


    從醫院離開,祁同偉和侯亮平又馬不停蹄來到看守所,找到了嫌疑犯王強。


    此時的王強和郝萍一樣,臉上沒有表情,眼中全是絕望。


    看見祁同偉後,他微微抬頭,有一些拘謹,還有一些害怕。


    “抽煙不?”


    “不抽。”王強搖搖頭,掙紮了一會兒,問道:“警察同誌,我會被判多久?”


    “我叫祁同偉,不是警察,而是檢察官。”祁同偉思索了會兒,繼續道:“你會被判多久,也不是我能決定的,我過來,是想和你了解一些情況,努力……給你做無罪辯護。”


    無罪?


    恍惚中,王強渾濁的眼眸,閃過一抹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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