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明倏然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目光中透露出點點精光,像是一隻蟄伏在黑暗中的猛獸經過長久的等待,終於等到了自己滿意的獵物。


    而身為“獵物”的江姝靜對此一無所知,不,更準確地來說,是她並不在乎。


    她那套利益的說辭沒有辦法說服吳曉明,於是她也就無暇顧及自己對薑荷綺的關心,會不會讓對方看出來。


    況且,讓薑荷綺在自己麵前被如此對待,她做不到。


    於是,江姝靜朝吳曉明投去一個冷淡的目光,再一次提高了音調問道:


    “這是什麽東西?”


    吳曉明唇邊的笑容更甚,聲音卻幽幽地,像是飄蕩在暗夜裏的鬼魅:


    “解藥。”


    囚禁薑荷綺的這段時間,他讓人給薑荷綺配了迷藥,一日三次,一次一海碗地灌著。


    甚至,連薑荷綺用的飯菜和水中,也都放了份量不淺的迷藥。


    除了吳曉明逼問她的那夜,之後的每日薑荷綺根本就沒有清醒的時候。


    吳曉明此舉,既是為了防備薑荷綺偷跑出去給人通風報信,也是讓她多吃一些苦頭。


    他與吳家動不了薑荷綺的性命,卻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不過既然你來了,我要折磨你讓她痛,自然是要她清醒地看著,聽著,才算痛!


    我們經曆的痛苦,她也要感同身受才行!”


    吳曉明麵上含著笑,一雙眼睛卻黑洞洞的,像是兩個看不見底的漩渦,隨時都準備將薑荷綺和江姝靜捕捉進去,絞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江姝靜了然,這杯藥丸化成的水應當就是能讓薑荷綺恢複清醒的東西。


    對於吳曉明的話,她無法反駁。


    因為她覺得,吳芷瑩所遭遇的事情,也有她疏忽的過錯在裏麵。


    對於薑荷綺,她有愧;對於吳芷瑩,她有疚;對於吳家人,在今日之前她也有不淺的自責。


    她點了點頭,身形一動,又退迴了剛剛站的位置。


    然而她身子動了,眼神卻留在了薑荷綺的身上。


    看著那個男子將那杯子粗魯地抵在薑荷綺的唇邊,一隻手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張口,一隻手握著杯子往下傾倒。


    杯中水直直地衝入薑荷綺的口中,大部分都沒有絲毫阻礙地衝入了她的喉嚨,一小部分從她的嘴角流出,滴淌在她的脖頸上。


    “咳咳。”


    解藥的效果立竿見影,薑荷綺發出兩聲輕微的咳嗽聲,原本嗆在她喉嚨裏的水被吐了出來。


    她緩慢抬起頭來,目光遲鈍地轉動著,打量著周身的一切。


    先感受到的是吳曉明仇恨的目光,然後順著他的目光薑荷綺看到了江姝靜。


    她的瞳孔先是微微震動,然後便是月華一樣的悲傷和愧疚傾瀉出來。


    她的目光長久而濃稠地凝視在江姝靜的麵上,沒有一絲血色的雙唇微微顫動,她的唇齒間無力地吐出一串微弱到幾乎隻有氣流的聲音:


    “你來了。”


    “是,我來了。”


    江姝靜點點頭,用同樣微弱到幾不可聞的聲音迴應了她。


    得了這樣一句迴應,薑荷綺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又緩緩地將眼皮合上,腦袋也垂了下去。


    她太虛弱了,剛剛那一點動作已經讓她筋疲力竭。


    而江姝靜也移開了目光,轉而看向吳曉明:


    “二公子,您到底要如何才肯放了長公主?”


    一直沉默不語的吳曉明正饒有興致地看著薑荷綺和江姝靜之間的交流,此時他倒是看出了幾分江姝靜口中的利益來。


    他拍了拍手,衝著外麵喊了一句:


    “把人帶進來。”


    江姝靜疑惑地扭過頭去,將目光投向黑洞洞的寨口。


    應聲進來兩個男子,一個大踏步地朝裏間走著,另一個則是雙腳發軟地癱倒在地上,任由站立的人拖著他前行。


    “公子。”


    站著的那個將地上拖行的那個丟在吳曉明麵前,抱拳行禮後,便幹脆利索地離開了。


    與江姝靜擦肩而過時,他的腳步微微停滯,但又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吳曉明用腳尖點了點地上躺著的男人,對江姝靜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小妹在宮中被人欺辱,如你所說,我們吳家不能動長公主,但這筆賬總要有人償還。


    我們吳家也不多要,小妹受了怎樣的罪,你也一樣。


    很公平,是不是?”


    他的目光像是一條吐著信子的小蛇牢牢地叨住了江姝靜的麵容,想看她是如何在這個要求下丟盔棄甲,痛哭流涕,哀聲求饒。


    但同時,他又覺得這不可能。


    果然,江姝靜沒有表現出任何害怕,甚至還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她在心底感到疑惑:


    為什麽這個世道的男人,總會用這種方法來羞辱一個女人?


    為什麽他們總覺得這比一個拳頭更有力量?更讓任何一個女人天塌地陷,甚至會為此放棄生命?


    吳家二公子,也不過如此。


    江姝靜這樣想著,並在心裏默默將吳曉明與凡夫俗子之流畫上了等號。


    “可以。”


    江姝靜的麵目神情冷靜地堪稱漠然,目光下移,落到地上癱著如同一團腐肉的男子身上:


    “這就是二公子給我準備的?”


    不待他迴答,江姝靜已經自顧自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捏著對方的下巴,扭動著他的腦袋左右轉了轉。


    黑,瘦,像隻猴。


    整個人還顫顫巍巍的,像是這屋子裏有什麽他極度懼怕的存在,擺弄在她掌心的腦袋都在抖。


    江姝靜對他的皮相和靈魂都不滿意,不過眼下這個境況她也沒得挑了。


    她放開男子的腦袋,雙臂一展,坦然地不像是要遭受屈辱:


    “來吧。”


    江姝靜很坦然,可被吳曉明選中的男人卻沒那麽坦然了。


    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往上抬,一雙眼睛卻死死地垂著,就是不往江姝靜的身上臉上看。


    這導致他伸出去的手找到方向,胡亂地在空氣中揮舞著,整個場景看起來滑稽極了。


    吳曉明見狀嗤笑一聲,從後背給了瘦猴一腳,罵道:


    “有色心沒色膽的東西!”


    瘦猴被這一腳踹得向前撲去,正好將江姝靜撲倒在地上。


    吳曉明的這一罵,像是打開了男子某種開關。


    男子的眼神裏猛地迸發出兇狠的光芒,眼神落在江姝靜白皙的鎖骨間,一路蜿蜒往下。


    屋內很安靜,除了男子壓抑的喘息聲就再沒有其他。


    吳曉明支著下巴,目光在江姝靜和薑荷綺兩人的臉上來迴掃蕩,企圖在江姝靜的麵上看到屈辱,在薑荷綺的臉上看到痛苦。


    可事實讓他失望了。


    兩個人的神情都很平靜。


    薑荷綺的目光渙散,看不出來是在看著江姝靜,還是沒有。


    江姝靜則是從外到內的冷靜,她甚至想到了四皇子,想到了曾經她顛沛在安城與梧城之間遇到的人。


    事情在詭異的沉默中結束了。


    江姝靜平靜地將身上男子推至一邊,整理好衣服,走向薑荷綺:


    “殿下,我們走吧。”


    “好。”


    薑荷綺從幹澀的喉嚨裏艱難地吐出一個字,隨著她麵部肌肉的抽動,一顆淚迅速地在她眼眶裏凝結,掉落。


    落在江姝靜伸出去的指尖上。


    江姝靜的手指顫了顫,將那顆淚珠抖落,若無其事地去拉薑荷綺僵硬的手。


    就在兩人指尖將要相觸的時候,身後傳來吳曉明冰冷的聲音:


    “我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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