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對許多人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尤其是,對於薑荷綺的這一座私宅裏的姑娘們來說。


    在姑娘們的幹瞪眼之下,天色很快就亮堂了起來,可她們心中卻未能如願的迎受溫暖的光明。


    天剛蒙蒙亮,這座宅院便迎來一個久違的熟人。


    陶阮阮領著無數奴仆、丫鬟和婆子闖進了這座隻有表麵平靜的宅子,她帶來的人貼著宅院的內牆一溜兒排開,三五步內便站定一人,直接將這裏團團包圍住。


    再有新的人魚貫而入,從包圍圈中順著院門遊廊角道一步步往宅院的深處蔓延,像是一張大網從外到內的鋪張開。


    這張網鋪出了排山倒海的氣勢,不過眨眼間便把整個宅院都包裹了進去。


    一旦遇到阻礙,便會客客氣氣地將人請至一邊,成為這張網上成雙成對的節點。


    若是那人不肯配合,又或是東拉西扯地打聽,這張網上的每一根蛛絲就會瞬間化作鋼刀利刃撲上來,將他們的血肉絞碎。


    陸續有姑娘們從屋內走出來,先是被眼前陌生的麵孔嚇一跳,再然後便是看到陶阮阮。


    她們都是陶阮阮親自一個一個從天南地北搜羅來的,比起謝文韻和江姝靜,她們最早認識的反而是陶阮阮,也對陶阮阮有更深的情感。


    然而,經曆了昨夜的她們此刻看陶阮阮,看到的不再是可親可近的溫婉大姐姐,而是在心底無法控製地湧上來一層又一層的恐懼。


    她們想起來了,這一切的起源都是陶阮阮,她們在這裏經曆的一切都是陶阮阮帶來的。


    若是沒有陶阮阮的蠱惑,程琪本該在家中做著吃食無憂的小姑娘,而不是橫屍於昨夜,死不瞑目。


    她們很有默契地靠攏到一起,以一種沉默和警惕的姿態,與陶阮阮對峙著。


    陶阮阮自然注意到了姑娘們的動作,不過此刻她也無暇顧及其他。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些被扔到她麵前的奴仆的臉上,神情冷沉,眸光如電,要在這些人的麵上找到一些端倪。


    謝文韻聽到動靜也趕了過來,走近陶阮阮,疑惑地問道:


    “你怎麽來了?這是幹什麽?”


    陶阮阮拍了拍她緊繃的手背,低聲道:


    “昨夜阿江給我留了信,告訴我你們這裏出了叛徒,她有事出城,短時間內未必能迴京,因而叫我來此徹查此事。”


    果然是出城去了嗎?


    謝文韻眼底湧出濃濃的擔憂,她猜的沒有錯,江姝靜果然是有急事出城去了,才會行事如此匆忙,連留下一句解釋的時間都沒有。


    另外,她又想到能讓江姝靜如此行事的也隻有長公主一人,江姝靜又是出城......莫非是殿下遇到了什麽事?


    “別慌,我們要相信殿下。”


    看穿了謝文韻心中所想,陶阮阮在袖子下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將她從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抽離出來,沉聲道:


    “她們的事情我們幫不上忙,且處置好眼前的事情才是要緊。”


    謝文韻點頭,旋即又低聲將昨夜的事情簡短的和陶阮阮交代清楚:


    “程琪抱在懷裏的包袱我也看過了,放了她的魚牌和一些銀兩。


    我猜測,應當是看從這裏參加女子科考無望,想要逃出去另謀出路。”


    說及此,謝文韻不由得在心底微微一歎。


    在她看來,程琪的想法並沒有過錯。


    隻是正好撞見了江姝靜,這倒也罷了,偏偏撞見的是急著出城的江姝靜。


    換了任何一個時刻地點,程琪都不至於殞命......


    陶阮阮並不知道謝文韻心中的感慨,隻是一邊聽一邊點頭,同時還分神留意著姑娘們的動靜和自己帶來的人手的進度。


    待謝文韻說罷,陶阮阮才神色嚴肅地開口:


    “程琪能不驚動任何人的從這裏走出去,這府上的人應該有她的幫手。”


    “或許是這些姑娘,或許是哪個婆子。”


    陶阮阮淩厲的目光在她們當中來迴掃蕩著,不放過任何一個人,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又或許是護院,又或許是小廝。”


    總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所有人都有可能。


    換言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她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謝文韻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她覺得此刻陶阮阮身上散發著一種氣息,一種與江姝靜相近的氣息,這應當就是昨夜江姝靜寧願去陶府告知阮阮,也沒有驚動自己的原因。


    易地而居,謝文韻覺得自己做不到陶阮阮這樣的雷厲風行。


    而陶阮阮也沒有讓她失望,把這座宅子裏原先的奴仆都包圓了困在了隔壁院子裏,裏裏外外走動的人都換成了她的人。


    “行了,我這段時間就在隔壁院子審人,你們往日裏該是怎麽樣還是怎麽樣,不必受我影響。”


    換了人,說了話,陶阮阮便心無旁騖地袖著手,邁步轉進了隔壁院子。


    可是她話說得輕巧,對於那些餘驚未平的姑娘們卻是個難題。


    如何能不受她影響呢?


    且不說昨天夜裏程琪淒慘的死狀還像是鬼影一樣纏繞在她們的腦海中,單論自陶阮阮住下後便日夜不曾停歇的板子聲和淒厲的叫喊聲,便叫她們沒有一日是安生的。


    她們原本都在為自己虛無縹緲的未來感到擔憂,如今倒是不擔憂這個了,個個都擔憂起了自己的性命。


    誰也沒有想到,在宣布了中選名單之後,原本如世外桃源一般美好的地方會遭逢這樣的巨變。


    姑娘們日日眼前發黑,夜夜寢食難安。


    而同樣日夜難安,身心飽受煎熬的還有林束。


    從京城到景天山,便是跑馬也足足有四日的路程。


    可江姝靜不吃不喝不休息,又從城外的莊戶上買了兩匹馬,日夜輪換,把馬鞭掄出了火星子,帶著他不停歇地往景天山趕。


    一日兩夜不得合眼,水米未進的林束看著身側神采奕奕,雙眸雪亮的江姝靜,再一次在心底深深地懷疑她到底還是不是人!


    不管她是不是,但他肯定是。


    因為他感覺自己現在看人都有重影了,腦袋沉得像灌了青金,隨時都有一命嗚唿的風險。


    好在,他已經看到了景天山的山頭了。


    再熬一熬,熬一熬他就能迴歸自己溫暖的床鋪,再也不用和這個瘋女人待在一起了!


    想到這裏,林束又覺得自己短暫的恢複了一些力氣,不由得將手上的鞭子揮得更用力,催促著胯下的馬兒往前跑去。


    跑著跑著,他覺得自己身邊的空氣變得清淨起來,一直縈繞在他身邊的陰冷感在逐漸消失。


    林束扭過頭,後知後覺地發現散發陰冷感的源頭——江姝靜從他身側失蹤了。


    他連忙勒住馬,朝身後看去。


    隻見江姝靜不知道什麽時候放緩了步伐,正一邊慢悠悠地跟上來,一邊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個水囊就著一塊餅子,大口大口地往下咽著。


    已經餓得頭暈眼花的林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看著那張素餅子就好像看到了奇珍美饈,鼻尖輕輕聳動,不自覺地便咽了咽口水。


    林束的目光牢牢地盯在那張餅上,掉轉馬頭朝著它靠近。


    一邊靠近,一邊埋怨道:


    “這可就是江掌事你的不對了,你怎麽能背著我吃獨食呢?”


    越靠近景天山,林束心中的恐懼便越淡,吳曉明撐給他的底氣也就越足,以至於他能麵不改色地朝著江姝靜伸手,企圖虎口奪食:


    “江掌事,分我一半吧。”


    江姝靜將口中的食物咽下,慢慢地抬起了眼皮,朝著林束看過來。


    她的目光並不如林束所預料的那般兇悍,反而可以稱得上是溫柔和善,不僅是目光,還有她的麵容神色。


    就好像在剛剛那一瞬間,江姝靜原本堅硬冰冷的額角、眼角、鼻尖、下巴都換上了圓潤柔和的線條,甚至她的唇邊還掛著一絲淺淺的笑。


    含笑的江姝靜輕夾馬腹,驅動著馬兒一步步朝林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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