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門外的動靜,歐陽夫人的腦袋“嗡”的一聲,下意識地身子往後落。


    “咚”的一聲,又坐迴了圈椅當中。


    江姝靜朝著菱花點了點頭,緩步走進來的時候,正好和她皺著眉毛忍著疼,齜牙咧嘴的模樣撞了個正著。


    在晚輩,還是未來的兒媳婦麵前露出這副樣子,歐陽夫人不免覺得又尷尬又惱火。


    迅速地將眉毛鼻子嘴巴收攏歸位,忍著雙腿間的疼痛,坐出一副端正莊重的樣子來。


    江姝靜垂下眸子,裝作沒有看到她這般出醜模樣,若無其事地行禮問安:


    “伯母好。”


    清冽如山泉的聲音響起,衝淡了歐陽夫人心中的躁鬱之氣。


    恢複了不少理智。


    歐陽夫人一咬牙,從圈椅中站了起來,親親熱熱地伸手去攙扶江姝靜: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江姝靜感受到她手背上的指尖往袖口裏探了一寸,在她套在腕間的手鐲上輕輕叩了一下。


    她挑了挑眉,沒有作聲。


    而如願摸到了自己想要東西的歐陽夫人心裏頭的熨帖又多了幾分,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姝靜。


    見她通身打扮的溫婉大氣,眉目含笑更顯端莊賢淑,不由得又暗自點了點頭。


    怪道她隻是一個鄉野間流落的難女,卻能叫長公主如此信重,一舉提拔倚重做了掌事大宮女


    也怪道自家兒子清心寡欲了十幾年,卻對她一見鍾情,非卿不娶。


    單論這張臉,這通身的氣派,果然叫人見之心悅。


    歐陽夫人在打量江姝靜的同時,江姝靜的目光也同樣不動聲色地將她上下掃了個遍。


    見她烏發白絲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除了一隻素銀釵簪在其中再不見半點裝飾。


    麵上未著半點妝飾,耳下、頸上和腕間都是光禿禿的,身上著了一件黑色布衫,看起來十分簡單樸素。


    她一個有體麵的官家夫人,上門拜見長公主府,不遞帖子不帶奴仆,甚至衣裳首飾也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樣子。


    果然古怪。


    江姝靜在心底點頭,暗暗肯定了桔花的評價。


    江姝靜心頭百轉千迴,麵上卻不露顏色,攙著歐陽夫人在上座坐下,招唿了菱花重新沏一壺茶水來。


    歐陽夫人如今想到拎著茶壺的菱花便覺得腹內仿佛有水聲在晃蕩,不由覺得腦袋疼,忙擺了擺手道:


    “莫忙莫忙,我想和你說些體己話,你叫她們都下去吧。”


    江姝靜眉眼微動,唇邊笑意不變,朝著門口兩個小丫頭點了點頭。


    兩個小丫頭默不作聲又十分整齊地轉過身子,衝著二人無聲地福身行禮,然後又邁著整齊的步伐退下。


    眼見著目之所及處再沒有第三個人,歐陽夫人才緩緩鬆出一口氣來。


    不知怎的,她自從入了這公主府之後便一直覺得有一些壓迫感如影隨形,叫她心慌氣短,沒有這方麵經驗的歐陽夫人將這歸咎於那兩個沉默又愛添茶的侍女。


    如今這兩人走了,歐陽夫人自覺也能暢快的唿吸了。


    江姝靜瞧著她麵上神色變化,彎唇道:


    “不知伯母找我是要說什麽事?”


    “倒也沒什麽。”


    人在眼前了,歐陽夫人到嘴邊的話反而躊躇了起來。


    半晌,才問出一句:


    “我聽望遠說,你也準備參加今秋陛下開放的女子科考?”


    “是。”


    得了肯定的迴答,歐陽夫人麵上愁苦的神色更甚:


    “俗話說,成家立業那是要成家後立業。


    雖說這話本是說給男子聽得,但如今世道變了,女子也要效仿男子下場科考,上朝為官,那這話也聽得。


    你既要參加科考做官,不如先和我兒把親成了,婚姻大事先落定下來你也好心無旁騖地做事。”


    江姝靜沒想到她上門來是為了說這件事,不由得心下一愣,原本溫婉含笑的眉眼也僵了下來。


    好半晌,才緩聲推托道:


    “伯母也知道,我的身份門第不高,能和望遠定親背後不知道聽了多少非議。


    我是個要強的性子,還是想先取得了功名,向世人證明我江雪不是靠攀附什麽人才苟活於京城。


    如此,我也才堪與伯父伯母的門楣相平,與望遠的身份相匹配。”


    “孩子,你的心是好的。隻是我們陳家從來不講究這些門第的虛禮,隻要你們兩情相悅,日後相互扶持,別人的看法說法是最不重要的。”


    歐陽夫人卻不以為意:


    “若是你覺得那些人的非議令你煩惱,伯母倒是有個法子。


    伯母親自為你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叫望遠風風光光地將你娶進門,叫他們再不敢在背後輕視於你,如何?”


    江姝靜笑得有些勉強,連忙推托:


    “怎好叫伯母為我操這個心,不妥不妥。”


    歐陽夫人的目光一直盯在江姝靜的臉上,見她麵上既沒有對成親的憧憬與嬌羞,也沒有對自己為她準備嫁妝而感到惶恐。


    反而一直推托,像是要甩掉什麽麻煩事一樣。


    心裏頭那些荒謬的,不正經的,奇形怪狀的念頭又像是小蟲子一樣,在啃噬著她的腦袋。


    歐陽夫人的眼珠子轉了轉,握緊江姝靜的手,將她往自己身前拽了拽,低聲問道:


    “是不是長公主不肯放你走?”


    江姝靜詫異地睜大眸子,不明白這個奇怪的念頭是怎麽鑽進她的腦子裏的。


    但身體比理智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江姝靜迅速地搖了搖頭。


    見她沒有絲毫遲疑,眸中震驚又做不得假,歐陽夫人心裏那點古怪的念頭又被壓了下去,但看著江姝靜的眸光仍舊充滿了懷疑。


    她還是道:


    “若不然,我去請求拜見長公主殿下,親自與殿下說一說你的親事。


    殿下身份矜貴,卻也不好不賣我的麵子。”


    江姝靜的眸子幾乎是在瞬間便冷淡下來。


    如今她是風聲鶴唳,任何一個在這時候要見薑荷綺的人都要被她懷疑。


    “近日來下雨,殿下身上的舊傷發作,如今見不了人。”


    江姝靜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歐陽夫人,嘴巴機械地一張一合,將用來應付徐燕宜的說辭又拿出來說了一遍。


    想了想,擔心歐陽夫人非要求見薑荷綺,惹出閑話去叫人注意到沉寂著的長公主府,不得不鬆口道:


    “殿下開恩,特意許我參加女子科考,我不能落了殿下好意。


    不如先待女子科考之後,無論我是否榜上有名,都會向殿下稟明和望遠的情意,準備成親事宜。”


    “那......”


    江姝靜看穿了她心中顧慮,補充道:


    “我曾陪殿下在晁山請住持算過姻緣,我的正緣就在今年,最遲也遲不過今秋了。”


    得了確切的日子,歐陽夫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不再執著。


    江姝靜又笑著與她閑話了一番,問了問陳望遠的身子近況,為自己近日事情忙碌而不得空表示歉意。


    隻把歐陽夫人心裏頭那點不平坦都給捋順乎了,這才笑顏笑語,好聲好氣地將她送出府門。


    “好孩子,伯母知道你顧著公主府和戶部兩頭的事情,忙得沒空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


    臨行前,歐陽夫人又拉著江姝靜的手,親熱道:


    “你放心,伯母承諾的會幫你準備嫁妝一事還作數,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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