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被人截住了話頭,心裏頭的那點子不滿立刻像是小芽驟然被人澆灌了雨水一樣,茁壯地生長起來。


    小芽生長出枝幹,枝幹裏探出藤蔓,藤蔓張牙舞爪地伸展開,包裹住三皇子的腦袋。


    迫使著他的腦袋轉動,朝著聲音的來處看過去。


    隻見一席刺眼的紅色在遠處迎風張揚著,隨著風吹動紅色搖擺,漸漸勾勒出一個年輕男子的形狀。


    那年輕男子一邊衝著他們擺手,一邊快速地朝他們移動過來。


    待人走得近了,三皇子的眼神猛地凝了起來。


    這個人,他見過。


    蔣如雪的青梅竹馬,也是她原本定下的說親對象,譚懷真。


    可是,他不是因為蔣如雪曾流落到靜安庵那種肮髒不堪的風塵地而心生芥蒂,譚家與蔣家疏離了嗎?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為什麽會如此親昵地稱唿蔣如雪?


    三皇子直覺有些事情在他未曾察覺的角落,悄悄地脫離了他的掌控。


    可還沒等到他想明白譚懷真的事情,三皇子又發現了一件更讓他驚恐的事實。


    隨著譚懷真的到來,他身側的蔣如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本呆板的麵色恢複了紅潤,原本冷硬的眉眼染上了柔和。


    如枯木逢春,整個人都煥發出了勃勃的生機。


    “懷真。”


    一句親昵到極致的稱唿,如一盆寒冬臘月裏的冰雪兜頭兜腦地潑在了三皇子的腦門上,激得他險些坐不住。


    他們,是和好了。


    這個認知讓三皇子心裏翻江倒海,望著蔣如雪不是蔣如雪,看著譚懷真更不是譚懷真。


    以至於譚懷真走到眼前,衝著他行禮問安,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反倒是兩個人湊到一塊的低聲私語,刺激著他迴過神來。


    “你怎麽來了?”


    是蔣如雪柔柔的溫聲細語,含著關切,也蘊著擔憂。


    “估摸著你該下值了,便想著來接你。母親做了你愛吃的鱸魚羹,吩咐我今日要是請不到你,就讓我滾到大街上睡去。”


    是譚懷真輕輕的迴應,含著歡喜,也蘊著寵溺。


    兩個人腦袋湊在一處,氣息碰撞在一起,竟是完全無視了三皇子,說起了自己的悄悄話。


    綿綿的情意從兩個人的眼睛裏溢出來,順著他們的話編織在一起,把他們包裹成一個蜜糖罐子,裝在一起。


    就好像,從前的嫌隙裂縫就隻是三皇子一個人的異常錯覺似的。


    “咳咳——”


    三皇子壓抑著肚子裏的惱火,以拳抵唇,輕輕地咳嗽出聲提醒陷入了對方情眸裏的兩人。


    蔣如雪和譚懷真倆人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三皇子這尊大佛,紛紛低下腦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態來。


    尤其是蔣如雪,雙頰邊的兩朵紅暈,刺眼的很。


    譚懷真甚至還遲疑著開口問道:


    “殿下若是得空,不若一起去嚐嚐家母的手藝?”


    這邀請來得遲,顯然是心不誠意不實。


    好在,三皇子也並沒有這個閑心思,搖了搖頭:


    “本王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這個時候,三皇子又恢複了親王的威儀。


    脊背挺直,目光凜凜,雙眸間浮現出尊貴不容侵犯的龍子之氣。


    一身紅袍裹在他的身上,像是戰袍高高揚起的戰場大將軍。


    生生將同樣一襲紅衣的譚懷真,襯成了個粉頭油麵的小郎君。


    譚·小郎君卻渾然沒有覺察三皇子這一番暗戳戳的心思,隻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又低下臉扭過腦袋去給蔣如雪遞了一個眼神。


    蔣如雪挑著眉,瞪了他一眼。


    隻是這一眼並沒有什麽威勢,反倒是雜著軟綿綿的撒嬌意味。


    三皇子將兩人的眉眼官司盡收眼底,越發覺得胸悶氣短。


    他不再猶豫,丟下一句“本王還有事”,就甩著步子離開。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蔣家沒有拉攏到,反倒是先把自己給氣死了。


    走出戶部的門,吸了兩口外麵的氣,他覺得自己剛剛被悶氣堵住了的腦袋總算是重新運轉了起來。


    他抬腳給了湊上前來伺候的小廝一腳,罵道:


    “糊塗東西!”


    吃了滿肚子甜滋滋糕點的小廝,被踹了個倒仰。


    又忙不迭地從地上爬起來,一臉無辜:


    “爺,咋啦?”


    三皇子彎下身子,陰冷的目光在小廝的臉上一寸一寸地刮過,冷冷道:


    “我讓你盯著蔣大姑娘,怎麽連她和別的男人牽扯不清都不稟告?”


    別的男人?


    這四個字從三皇子的嘴裏說出來,再在他的腦袋上繞著圈,繞得他發暈之後,又一個字一個字地砸進他的腦子裏。


    在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男人影子來。


    “啊?這也要稟告嗎?”


    小廝呆呆地問道。


    “合著你還真知道?!”


    三皇子氣得咬牙切齒,揚起手就想往他那個榆木腦袋上招唿。


    小廝短促地“啊”了一聲,抱頭鼠竄,立刻跑離了三皇子三丈遠。


    三皇子的手揮了個空,心裏的鬱氣也沒那麽急了。


    說到底,還是他自己想岔了。


    原是不想將那些人放到蔣如雪麵前,免得驚動了蔣家,又想著那處私宅還算個光明磊落的去處,這個小子呆呆笨笨的反倒顯得真誠。


    誰成想,這小子太過呆笨,完全領悟不了他的“真諦”。


    算了,算了。


    三皇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心裏盤算著迴去還是得找個腦袋靈光的去查一查蔣如雪和譚懷真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是男子,最了解男子。


    若不是他知道內情,他絕不相信這世上還有第二個男人能寬容得下蔣如雪流落“風塵”的汙點。


    尤其是,譚懷真是她的青梅竹馬。


    尤其是,譚懷真是親眼所見她衣裳破碎地被人堵在床榻上。


    這種事情,反而是關係越親厚,感情越濃烈,越無法接受。


    三皇子認為,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曉的“內情”。


    他想得太過入神,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沒有登上馬車這迴事。


    而小廝對剛剛三皇子張牙舞爪想打他一頓的樣子還心有餘悸,牽著馬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不敢出聲說話。


    一身紅袍在大街上晃蕩的三皇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麽紮眼。


    “哎喲!”


    鼻尖一股香風襲來,三皇子迴過神來,眸光有一片嫩黃色滑過。


    下意識地伸手,一股柔軟馨香的觸感深深地陷入了懷中。


    三皇子定睛一看,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正躺倒在自己懷中,一雙眸子含著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似落未落:


    “抱歉,撞到公子了。”


    小娘子歉意地扯了扯嘴角,掙紮著想要從三皇子懷中起身,卻因為扭到了腳始終不得法門。


    反倒是一次次又摔迴了三皇子的懷中,烏雲般的發絲與三皇子身上光滑的絲綢布料相互摩擦。


    也不知道是三皇子身上的布料留住了小娘子的發絲,還是小娘子散亂的發絲勾纏住了三皇子的衣襟。


    總之,小娘子掙紮起身的力度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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