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江姝靜覺得這可能與薑荷綺失蹤有關。


    提起裙擺,江姝靜運足了腳尖的內力,將桔角和桔花兩人遠遠的甩在身後,幾乎是一口氣奔到了府門前。


    果然瞧見一位身著灰褐色交領長袍頭戴黑色三山冠的內侍站在門口,上麵用彩色細線繡製的賜服紋樣昭示了來人在宮中的地位,正是皇帝身邊的親信心腹。


    江姝靜遠遠的站定,喘勻了氣息之後才一步一步的走到府門口,朝著那內侍盈盈福禮:


    “大人。”


    那內侍聞言轉眼將目光掃了過來,赤裸裸不加掩飾的打量目光幾乎要將人洞穿一般,從頭到腳的掃了一遍江姝靜之後,才淡淡的展開一個笑容:


    “江掌事,不必多禮。”


    江姝靜緩緩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身後停放著的兩頂軟轎所吸引。


    那內侍尖利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江姝靜的思考:


    “江掌事,跪下接旨吧。”


    江姝靜詫異的抬眸,在內侍不含情緒的雙眼中緩緩跪下,低首聽旨。


    皇帝的意思是,盡管她的家世,品行和名聲都沒有達到要求,但由於長公主的一力舉薦,破格恩允她可以和第一批貴女一同入戶部主事。


    江姝靜攏在袖子裏的手微微顫抖,此刻她已經十成確認不見蹤跡的薑荷綺必然在其中一頂軟轎當中,隻是不知道為何還不露麵。


    按下心頭翻飛的思緒,江姝靜高聲謝恩,跪伏接旨。


    內侍將沉甸甸的聖旨放入她的掌心,托著她的胳膊將人扶起時,貼著她的耳邊輕聲道:


    “江掌事大喜,陛下還等著你與咱家一起入宮謝恩呢!”


    江姝靜麵上含著笑意,可一雙眸子裏卻並無欣喜,隻是擔憂的將目光投至內侍身後,輕聲問道:


    “大人,殿下可在轎中?”


    內侍鬆開了手,垂袖又恢複了剛剛那高高在上的模樣,冷冽的目光下垂微斂:


    “自然,殿下連夜入宮為江掌事求來的這份天大的恩典,如今還在轎中小憩。不過此處,自有公主府的其他奴仆照料,江掌事還是速速隨咱家入宮向陛下謝恩要緊。”


    江姝靜聽出了他話中的蹊蹺,手指下意識地縮緊捏住了手中光滑細膩的布料,麵上卻不敢露出分毫破綻:


    “陛下開恩允諾奴婢入戶部當值,隻是奴婢如今到底還隻是公主府的下人,照顧長公主是奴婢份內的第一樁要緊事,否則豈不是奴婢忘恩負義,有負陛下與殿下恩澤信任?


    還請大人稍候,等奴婢安排好府內人照顧殿下再行入宮。”


    內侍見她舉止有禮,言行得當,竟然沒有抓住一絲錯處,眼底不由得閃過意外和失望。


    正沉吟間,忽覺得自己袖下的手中一沉,一個頗有分量的荷包被江姝靜不動聲色的塞到了他的手中。


    內侍麵上不動聲色,手指卻熟練的捏住荷包一角摸索認出裏麵的東西,又踮了踮那不輕的重量,當即麵上疏離冷硬之色就淡了下去:


    “姑姑是長公主府的掌事,又是殿下貼心信任的人,照料一下殿下多囑咐兩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說著,便腳步輕移,讓開了原本擋得結結實實的路。


    “多謝大人體恤。”


    江姝靜含笑再次行禮,麵上端著平和的神色一步一步往兩頂軟轎走去,心裏卻已經焦急得幾近上火。


    “殿下?”


    終於,江姝靜登上了馬車,輕輕的掀開車簾,一股撲麵而來的血腥氣讓她麵色驟變。


    隻見薑荷綺麵色蒼白的伏在馬車內,身上蓋著一件黑色的披風,聽見動靜微微抬眸衝她勾起淺淺的弧度。


    這一幕,與江姝靜記憶裏那個驚慌不安的夜晚重合......


    江姝靜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不斷湧出的不安,伸手掀起薑荷綺身上披風的一角,果不其然在下麵看到了外衣上麵的斑斑血跡。


    江姝靜的指尖都在微微顫抖,忽然一股溫暖柔軟的觸感搭上了她的手腕,薑荷綺阻止了她繼續探查下去的動作,輕聲道:


    “姝靜,先帶我迴府。”


    “好。”


    江姝靜咽下喉頭的哽咽,彎腰將人打橫抱起,往府內走。


    感受到臂彎裏比之當初還要輕飄飄的重量,江姝靜忍不住鼻尖一酸,垂眸側身避開了內侍帶有強烈探究意味的眼神,江姝靜的腳步又快又穩的進了公主府。


    一進府,便揚聲衝著裏麵張望的一眾人等吩咐著傳喚宋蓮,打爐子燒水,準備換洗衣物等等。


    而薑荷綺則就這樣安靜的倚靠在她懷中,失神的望著她清冷的眉眼和下巴。


    江姝靜將人抱迴主屋後,忽覺得自己懷中的重量一輕。


    隻見薑荷綺腳步輕巧的落地,完好無損的站在地上衝她笑。


    “殿下,你沒事?”


    江姝靜麵色緊張的看著薑荷綺,臉上全是疑惑。


    “還好,父皇這次手下留情了!”


    薑荷綺伸展了一下胳膊和腿腳,向江姝靜證明自己並沒有受重傷:


    “之所以做這一場戲,是因為我要借著養病的名義在京城眾人麵前消失一段時間去北境一趟。”


    “殿下要去北境?這才是您和陛下交易我入戶部的真正條件?”


    江姝靜很快猜到了背後的原因,十分意外:


    “殿下,您要自己去?不帶上我?”


    “嗯。”


    江姝靜抿了抿唇,有些不願意:


    “當初說好了要讓我做殿下的影子,生死相隨的,如今怎麽反倒要撇下我一個人留在京城了......”


    薑荷綺摸了摸他緊皺在一處的眉心,麵色嚴肅道:


    “北境,我是一定要去一趟的,京城,也是需要你留下的。”


    江姝靜抬眸看到薑荷綺眼中的不容置喙,把湧到唇邊的話都咽了迴去,沉默的點了點頭。


    在內侍的指引下,江姝靜一路來到了關雎宮——榮貴妃所住的宮殿。


    正殿裏,皇帝坐在高椅上,目光銳利的掃視著下麵磕頭謝恩的江姝靜。


    長相倒算清麗,身條纖細如柳枝,看著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你就是綺兒身邊的江雪?”


    皇帝威嚴的聲音自上方響起,在空蕩蕩的宮殿裏不斷撞擊著那些金碧輝煌的陳設,傳到江姝靜的耳邊帶著不斷震顫的迴音:


    “看著平平無奇,是使了什麽手段勾的綺兒寧願受罰也要為你求這份恩典?”


    “陛下容稟,奴婢無才無德幸得殿下寬容善良才允奴婢有一處庇護之所,奴婢心中隻有感恩陛下,感恩殿下的份,並不敢用什麽手段!”


    江姝靜身子在皇帝的掃視下微微顫抖,誠惶誠恐地迴答道。


    “嗯。”


    皇帝顯然對這個迴答並不滿意,聲音有些冷:


    “你既沒有家世撐腰,也沒有才名在外,僅僅倚靠綺兒就和世家貴女一樣入有戶部的名額就已經足夠讓人詬病,綺兒竟然還想讓你做主事之人。”


    江姝靜的腦袋垂得低低的並不說話,她知道皇帝既然已經答應了薑荷綺就必然不會反悔,此刻說這些話應當是另有要求。


    果然,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想要做主事也可,隻是你需得先嫁人,嫁入讓你有底氣服眾的世家,世家之媳主事帶領未出閣的貴女們,方才算是合情合理。”


    江姝靜沒想到皇帝竟然是這個要求!


    她和殿下這些日子的諸般努力都是為了開立女戶,可皇帝卻以嫁人為條件,這簡直就是誅心!


    江姝靜深吸一口氣,驟然抬眸直視著高座上的皇帝,朗聲問道:


    “陛下,您是天子一言九鼎,既然已經答應了殿下為何又與奴婢另講條件?您這是反悔了,還是想要在殿下與奴婢這裏兩頭吃好處?”


    皇帝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用一種看死人的目光不帶任何情緒的看著江姝靜。


    沉默帶來了安靜,安靜意味著窒息。


    江姝靜強撐著挺直身子,那雙豔麗非常的眸子看似保持著原來的目光,實則已經失焦虛無。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江姝靜覺得自己在生死一線上掙紮了千百個年輪。


    “原是個膽子大的,怪不得對她胃口。”


    皇帝冷嗤一聲,滿室死亡的氣息散去,帝王的雙眼深沉如海:


    “都不是,朕隻是好心提醒你,你是綺兒一力向朕推舉的,你若是不能服眾或是犯錯,那受非議的可就是與你有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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