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子顯點頭道:“其時老夫亦是這般念想,便向她提議,前去衡山派一試,可那小姑娘卻哭著道:''衡山派我是去不得的.....''老夫好奇問道:''為何去不得?''那小姑娘道:''衡山派的師叔伯們,嫌我資質愚鈍,又....又不慣以右手持劍,便將我逐出門牆,趕下了山。''老夫聞言大是驚異,原來她本是衡山派弟子,才被逐出不久,流落山腳,無處可去,是以徘徊哭泣。”


    “老夫觀她右手關節,比之常人略顯內偏,若非她提起,老夫或許未曾察覺。此刻細觀之下,果真有異。便問道:''小姑娘,你的手,可有斷過?''”


    “那小姑娘輕輕抬起右臂,點頭道:''我家中在幾年之前,給惡霸盡數砸了去,又放了一場大火,我爹爹娘親也喪生火場,幸得鄰家好心的叔叔伯伯們,從廢墟之中將我救出,萬幸還存口活氣,隻這右手,給梁上墜落的木樁砸中。鄉野人家,草草包紮了事。自此一隻右手形同虛設,提不起重物。''”


    “老夫聽她說罷,才知這小小女娃,身世竟如此可憐。她敘述這番血海深仇時,卻未見尋常少年那般悲痛欲絕,反而顯得異常鎮定。不禁好奇,遂問:''那惡霸是何方人士?你拜師學藝,是為了給父母報仇嗎?''那小姑娘擦淨眼角淚水,正色道:''那惡霸是我們村上的富戶,仗著表親是縣令,橫行鄉裏,魚肉百姓。我爹爹娘親是莊稼人,不過種得幾畝稻田,討些飯吃,那惡霸便要收沒我家田地。我爹爹娘親不依,向縣官告狀,反而吃了一頓板子。那惡霸得知此事,大為惱怒,便派人縱火將我家燒為灰燼,毀去田地。我便是要學會武功,親手斬殺那惡霸,替我爹爹娘親報仇。''”


    說至此處,幾人均是感歎,便是連一向飛揚跋扈的方若望,也連連怒罵:“無恥之徒!無恥之徒!欺負一介尋常百姓,算得什麽好漢!虛師伯,你可收了那位身世淒慘的姑娘麽?”


    虛子顯哀歎一聲,似是追悔,說道:“那時老夫心高氣傲,名家弟子尚且瞧不到眼裏,何況是這手有頑疾,難以持刃的小姑娘......老夫見她可憐,便給了她幾錠銀錢,對她道:''小姑娘,你手既有損,這習武之事,怕是極難。這樣吧,你且告訴我那惡霸現在何處,我自替你報了此仇,從此往後,你便去過尋常人生活,嫁人生子,好過漂泊江湖。''”


    “那小姑娘卻道:''伯伯,此等大仇,豈可假手於人?我曾在爹爹娘親墓前立下重誓,誓要手刃仇人。隻求伯伯能教我一招半式,隻便將他除去,我亦了卻心事,父母九泉之下,才得安寧。''她說罷,遂又連連磕頭哀求老夫。哎,其時老夫瞧她可憐,頗有幾分心軟,心下歎息,倘若這小姑娘手未殘疾,或可帶迴崆峒山上,即便老夫無法盡相授受,但報父母之仇足矣。”


    梅劍之聽至此處,心中恍惚一怔,憶及自己舉家被害,不禁悲從中來:“這位姑娘不過是尋常百姓人家,年紀輕輕,便遭此橫禍,偏又廢了一隻右手,上天對她著實不公。然她堅韌不拔,自知難學武藝,也決計要親自報此血仇。這等心性,我梅劍之一介堂堂七尺男兒,卻萬不能相比,實在慚愧。”這般一想,竟不覺紅了眼眶。一旁的關通海、方若望和丘三望兀自留神聽虛子顯相道,是以並未察覺他淒然神情。


    梅劍之定了定神,繼續聽虛子顯道:“崆峒派武學雖多,非以右手使之的卻是了了,即便學得雙手同持的雙刀雙劍,單憑左手發力,也全然使不出個中精髓。老夫將她扶起,說道:''我實乃無能為力,教你不得,但盼日後你有機緣遇得良醫,治好手疾。''那小姑娘聞言,許是又生出希冀,便追問道:''那麽哪裏有這等高明醫術的人?我去求他,求他治我!''”


    “老夫知這世間,若論醫術,最為了得的當屬嶗山派的孫玄清孫掌門,但此人避世已久,常人難尋,至於旁的人,老夫聽聞那河南陳州附近,有一位乞丐神醫,醫術頗為精湛,遂想既尋不到孫掌門,或帶她前去碰碰運氣,也有可能。”


    “乞丐神醫?”梅劍之忽然一愣,迴想起當年胡鏢頭重病難治,便是一位老乞丐前去鏢局,不過幾副中藥,便給胡鏢頭醫得大好。難道虛前輩口中所道的“乞丐神醫”,竟是此人?


    虛子顯繼續說道:“老夫原本打算遊曆罷這山水秀麗景色,再行返迴,見這小姑娘容色饑黃,形單影薄,獨自上路到那開封府,定然兇險。遂道:''我此行正要北上,小姑娘,你隨我一道去吧。''那小姑娘聽言極是歡喜,又跪著磕頭道:''多謝伯伯,多謝恩人!''老夫又問:''你叫什麽名字?''那小姑娘道:''我叫阿雲。爹爹娘親常常喚我雲兒,似天上雲彩那般,無拘無束。''說著,一伸秀指,指向天空。”


    “老夫帶著阿雲一路北行至嶽陽、武昌,再到河南境內的南陽府。一連數日,阿雲雖是農家少女,不曾見過世麵,料理俗物卻極為心細,一路上飲食起居,皆給她安排得妥善。老夫與師弟闖蕩江湖,從未有得這般感覺,有時當真便覺得她像老夫女兒一般。 ”


    這時,方若望不忍插口道:“虛師伯,你既不願收她為徒,收做義女也可。但依本少俠所料,師伯您定是認為此舉有違倫常,因此隻在心裏想了想吧。”他自小便知這位虛師伯武功高強,為人卻稍顯迂腐,凡有違禮法等微末細節之事,也非要恪守已持。那位叫做阿雲的小姑娘父母親雙亡不足三年,虛子顯又未曾婚娶,貿貿然認女,定覺不便。


    虛子顯斜目一瞥方若望,似要動怒,終究是輕輕一歎,緩緩道:“這般到得開封府,距離陳州已不足幾十裏地。老夫帶著阿雲在城中尋遍大街小巷,不見那位乞丐神醫,遂又到陳州,仍一無所獲。便向街上零零散散的討飯乞丐打聽神醫行蹤。心想那位神醫既是乞丐,必於這些沿路行乞之人有過照麵。”


    “卻是一連問了幾名,均不知其下落。老夫思忖這些人四海為家,許是人已離開陳州,便在附近的許州、禹州、榮陽等地多方打聽,終在那泗水一處鄉間瓦舍,找到了這位神醫。”


    梅劍之曾有幸見過這位乞丐神醫,卻對他來曆、姓名一無所知,不由得好奇,問道:“那位乞丐神醫,到底是何來曆,既有超凡醫術,又為何落得個沿街乞討處境?”


    虛子顯道:“老夫亦隻略有耳聞,據說這位神醫,原本並非乞丐,乃是一方富庶。其妻乃青梅竹馬,兩人成婚之後恩愛有加。卻道天不遂人願,那神醫的妻子不知何故,突生疾病,日漸消弭。神醫治人無數,對愛妻疾病卻束手無策,眼睜睜瞧著壁人香消玉損。自此便變賣家產,甘做乞丐。”


    梅劍之幾人聽罷,皆是唏噓。


    關通海此時又問:“既然尋到此人,那位小姑娘的手疾,便有望治好。”


    虛子顯卻搖頭道:“當時那位神醫瞧了眼阿雲那斷骨之處,隻淡淡地說了句:''斷骨之處,筋連已合,無能為力。''便揮了揮手,示意我們從哪裏來,迴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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