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之後,許思寧再一次迴來,整個人就好像是變換了模樣一般,渾不見先前一身血汙的狼狽,反倒是颯爽英姿,清麗容顏,瞧上去倒有幾分天仙化人的味道。遺憾的是,這個時候,周雲舒並沒有放開她身上的束縛,以至於許思寧此時已就如同一個尋常女子,梳洗打理自身倒是不難,別的可就不用指望了。


    正因如此,許思寧清洗了身上的汙漬,卻奈何不了衣服上的髒汙。無他,隻因為功力不再,若是把衣服也洗了,自己又無法催動內息烘幹,難不成濕漉漉的呈現在那個毛孩子麵前?莫說許思寧眼中周雲舒並非是單純的一個小孩子,就算是,她許思寧也做不到。因此,髒衣服穿著雖然不自在了些,卻也無可奈何,隻是心中的那一股子“怨氣”,難免又加深了少許。


    這一點,周雲舒倒是忘卻了,直到許思寧穿著血衣,濕漉漉著頭發再次出現的時候,才恍然察覺。當然了,對方眼神中那流溢出的怨氣,周雲舒自然是瞧也在眼裏,當下就微微有些不自然。不過這一點兒異樣,轉眼間就拋在腦後……修行人嘛,一顆道心圓融堅定,這點兒小麻煩又算得了什麽?莊子還曾說過呢“道在屎尿”,何必那麽多矯情?


    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還計較那麽多幹嘛?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當下周雲舒便拋了一個小瓷瓶過去:“吃了這個,你的功力差不多能恢複個一成左右,足夠你行動自如了。至於別的,卻需要周某解開施加在你身上的禁製才行——這就要再等等了,我現在可還信不過你,想來你也該理解吧?”


    “嗯,理解!”許思寧咬咬牙,把這幾個字崩出了檀口:“你若對本姑娘不放心,大可以送我下山,然後再替我解開禁製!別說什麽有的沒的,我看得出來,你這道觀附近布下了嚴密陣勢,除去之後,本姑娘威脅不到你!”


    “怕就怕姑娘你唿朋引伴,老老少少一門都來找麻煩啊!”周雲舒幽幽一歎:“周某功夫未成,那樣我可吃受不起。別說不可能,你眼中的怨氣和不滿,從蘇醒之後就存在了。是因為我之前將你拋在院中,所以不滿吧?嗯,後來也多有得罪,周某就更不敢放你離開了!”


    “你這混賬玩意兒,你也知道多有得罪!”許思寧心頭各種404詞匯循環不休,偏偏卻不敢傾之於口。她算是看出來了,麵前這小鬼,實則不亞於經年老狐狸,心思多著呢,若是逞一時意氣,對方雖不至於下辣手,但必然會促狹的加倍迴報,自己又何必自討苦吃?還是等恢複功力之後,再做計較。


    她可不信,周雲舒的禁製真的能夠困住她天長地久!若是恢複了些許功力,自能自己慢慢磨開禁製,然後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把這小子吊打一頓,出出惡氣也好!這麽想著,許思寧口中卻是光棍得很:“嗬嗬……”


    接過了藥瓶,許思寧取出裏麵的黑乎乎的丸子,微微嗅了一下,確定這玩意兒沒有什麽毒物,這才放心服下。藥丸下肚,立刻就有一股沛然熱氣從胃裏升起,然後流轉丹田,繼而沿著經脈貫通四肢百骸,頓時一股暖洋洋的感覺升起,四肢百骸,無不像是沉浸在溫熱的水中一般,說不出的舒服。


    再然後,熱氣沉寂,許思寧細查自身,果真恢複了一成功力,就連傷勢,也再一次大為好轉,傷口也不見疼了。那藥丸子看起來不像什麽好東西,效果卻當真驚人至極。由此可以推斷,麵前這小小道童,果真不是簡單角色,起碼這一手“煉藥”的傳承,就不比自家師門來的差,一時間,眼光也難免熾烈起來。


    周雲舒對此卻是不以為然。他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有些吃了賣相上的虧,小露一手,未嚐沒有震懾對方的心思。至於對方對自己是否存有別的心思,他卻並不在意。到底對方眼下受製於自己,又怕的什麽來?至於說什麽底牌暗手什麽的,像什麽釘頭七箭、魘勝詛咒之類的,周雲舒表示,對方還真沒那個能耐施展……


    “坐吧,咱們也不扯那些彎彎繞繞的了。”


    小火爐裏麵加了一小塊兒木柴,燒的紅彤彤的。爐子上麵是一個泥壺,開了的水騰騰的冒著白色的水汽,周雲舒頗為惡趣味的往裏麵放了些五味子,然後用竹筒盛了兩杯放在石頭桌上,“熱情”相邀。


    許思寧大約是“認命”了吧,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端起竹筒做的杯子:“想問什麽,能說的知無不言,不能說的半個字也不會吐露,這一點,你也該心中有數才是。”


    周雲舒點點頭:“放心。”指了指竹筒裏麵泛著褐色的“茶水”說道:“嚐嚐?寧心安神的好東西,對你多少有些好處。”


    許思寧聞言,想起了那藥丸子同樣其貌不揚,效果卻是驚人之至,比至於傳說中的靈丹也不遑多讓,於是便抱著一番憧憬,將“茶水”一口飲下……再然後,酸澀苦麻,在舌尖糾纏打架,簡直讓人難受的險些兒把眼淚都擠出來了!隻可惜一口悶下,就是土也吐不出來,唯將一雙憤恨鬱悶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盯著周雲舒那稚嫩的笑臉。


    “良藥苦口,這五味子雖然隻是普通草藥,但寧心安神的功效確實做不得假。你若是懂一些藥理,便不應該是這一番姿態。”周雲舒笑道:“好了,都這麽久了,還未請教姑娘名諱。”


    “我姓許。”許思寧沒好氣的瞪了周雲舒一眼,拿捏不準周雲舒到底是個頑劣孩童,還是個返老還童的老怪物。若說是頑劣孩童,一個人哪裏能夠幽居深山,怎麽活下來的?更何況這一身手段,著實也不像是孩童所能擁有的;若說是老怪物吧,諱莫如深倒是對上了,可這頑劣促狹,卻又合不上。


    思來想去,大約也隻能是山精妖怪化形吧?若是這樣,自己倒是要小心一二了。雖說這老妖怪看起來不像是惡妖,但畢竟不同於人,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惹怒了對方……


    倒也怪不得許思寧胡思亂想,周雲舒的舉動間諱莫如深,偏生又多少有些荒誕怪異,結合這裏的環境與一些常理推測,許思寧的想法,反倒是再正常不過了。


    “對了,你又怎麽稱唿?”許思寧定了定神,出聲問道。


    “叫我觀主就好。說說這天下如何?”周雲舒真正想要知道的,也就是這個了。純陽真人隻說這相當於一個小仙界,但具體如何,卻是半字未說。眼下這位許姓女子道行雖然不怎麽樣,但周雲舒自己如今也是半吊子,一些常識,跟她打聽,反倒是更為合理。至於更高層麵的消息,那也得等他道行上去了再了解不遲。


    “呀,果真是化形的妖怪,不然的話,怎麽會這些常識都要問人?”許思寧反倒是心中鬆了一口氣。問這些無幹緊要的事情,自然知無不言,怕就怕對方追問自家傳承,那是寧死也不能泄露的!不過這廝問的也太寬泛了吧?天下?鬼知道你要知道什麽東西!


    微微一笑,略略思忖,想起曾經聽過說書先生的分說,此時正好套用上了。當下許思寧便道:“自上古以降,這天下便分為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南瞻部洲、西賀牛州、北俱蘆洲……”


    周雲舒微微一怔,隨即擺擺手,心道:“我是聽你講西遊釋厄傳了麽?罷了,這四大部洲之說,倒是和某些神話對應的上,想來就是整個世界的模樣了吧?”心中思忖,周雲舒口中則道:“且不提那久遠之事,咱們眼下所在何處?”


    “東勝神洲,南荒邊陲,九龍山脈的一條支嶺……的支嶺。”


    “這糟糕的世界觀!”周雲舒心中吐槽:“這九龍山,又是哪座名山?可有高真道場?”


    許思寧噗嗤一笑:“哪有什麽高真道場?這九龍山,本就是無名莽荒之地,哪有什麽仙人能夠看上這裏?”


    “這樣麽?若往人煙去,該向何方行?”


    “西南三百裏,有小縣蘭澤,人口萬餘;西北四百餘裏,有平湖縣;又千二百裏,為九龍府……便是因為這九龍山而得名。”


    “許姑娘道行似已觸摸到練神返虛,算是哪個層次的人物?”


    “拋開那些仙神不說,紅塵中還算湊合……當然了,在這南荒邊陲,還可以稱雄一二。”


    周雲舒又明白了,就像玄幻話本中那樣,物華天寶之地,都在中心腹地,那裏才是精英薈萃的地方一個模板嘛!點點頭,又問道:“你傳承何處,師門仙山又在何方?門中最高修為者是何道行,在這南荒之地,地位又是如何……”


    許思寧也不隱晦,一一作答。


    過了許久,小火爐爐火熄滅,日上中天,周雲舒才算是把自己想要了解的都問了個明白。合著這雖然是小銜接,卻也不是仙人遍地走的情況下,大多都出沒在名山大澤,亦或者在“天庭”聽令,尋常人哪怕是如許思寧這樣的修行人,也基本上接觸不到。


    “我的話問完了,嗯,你可以下山了。”


    許思寧:“……”


    周雲舒一笑,又拋了一個瓷瓶:“去吧,不過周某喜歡清淨,往後莫來相擾便是。”手一揮,陣勢啟動,那許思寧便覺得眼前一陣變幻,須臾間就出了道觀,出現在半山腰上。迴頭一望,雲蒸霞蔚,哪裏還有什麽道觀?


    “嘻嘻,本姑娘這也算是遇上‘真人’了?”這許思寧也不急著離開,挖了個山洞,草草遮掩一番,便把周運輸扔給他的瓷瓶取出,倒出一枚白色圓潤的丹丸,一口服下。丹藥的效果立竿見影,許思寧的傷勢須臾痊愈,甚至於境界,也在這一刻突破,踏足了煉神返虛之境。


    “早知如此,就該多‘賴’些好處才是!”心裏麵調侃一句,這位許姑娘便提上自己的寶劍,手上掐訣,寶劍劍光湧動,帶著她如同一道流光,往西南方向飛掠而去。


    “有些意思,不過這個地方,大約是安寧不了幾年了。也罷,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我如今的修為,雖然還才將將入門,但對比那姓許的女子,在這南荒之地也算了得,自保無虞,那就出去走走吧。要想有成就,躲在山裏苦修對於我來說顯然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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