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星月,無窮好景。迎著仿佛是碎銀流霜一般的月華,當真有一種“飄飄乎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觸動。隻是好景如斯,若是人心中有所掛礙,那也就再好的景致也難以讓人敞開胸懷,迎接這造物者賜予的無量造化了。


    周雲舒雖然是走的道門路子,對於心性心境打磨上下足了功夫,可說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但麵對十字教這般的龐然大物,也不能真正做到心無掛礙,一片自然。是以縱然是星月流光,好景無限,他卻也沒有那一份欣賞的心情。仿佛一切,都有那麽種“索然無味”的感覺了。


    這種狀態,周雲舒自己也覺著有著極大的不妥,奈何這個時候,他雖是心中隱隱有不安之感,偏偏卻是沒有生出半分警惕,處於一種十分奇怪的狀態——再然後,刹那之間,周雲舒竟是覺得眼前一片黯黑,再也看不見一棵樹、一片雲、一個人影。


    “不對!”


    到底不是等閑人物,周雲舒在雙眼一暗的時候,總算是有所反應,如今自己身上的狀態著實不對,立刻催運真氣,卻發現一運真氣,立刻就身上陣陣發熱,那種深入內髒的燠熱,極短的一霎間,就讓人有一種“汗出如漿”的感覺。


    “好厲害的毒藥!”周雲舒立刻知道,自己到底還是著了道兒。他不敢怠慢,強撐著身體的不適,立刻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巧瓷瓶,將裏麵的丹丸取出送入口中,立時間一股清涼的氣息流轉周身百骸,霎時間便覺得身子暢快,再度睜眼,眼前風景如舊:星月璀璨,大河濤聲浪花如舊,似乎並沒什麽異常。


    周雲舒的動作極快,更兼之猜測四周未必沒有人看著自己,是以動作甚是隱蔽,隻是身體晃了晃,丹丸就已入口——他心念電轉,自是立刻就有了“示敵以弱”的心思。


    服完了丹丸,遊目四顧,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那寬闊的河麵上,曾幾何時竟是多了好幾艘大船!


    那是一種平頭雙桅的官式大船,托張蕪荻的福分,周雲舒倒是見過幾次,是以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那大船靜悄悄停泊在岸,寂寂無聲,妙在藏得角度也是恰到好處,一般人第一眼看過去,基本上都會將之忽略,分明是運用了某些類似於遁甲奇門的術數。施展的人顯然有著十分高明的造詣,居然能夠瞞過周雲舒的眼睛,當真了得!


    那船上並非沒有掌燈,隻是船上的亮光,重重幃帳所掩遮,再加上月華如霜,倒映河麵點點星光,再加上障眼法的遮掩,使人在外麵一時看不出來而已。偌大的船隻,不見一些異態,聽不見一點點人聲,唯有衝激船板的浪花,一次次翻湧著白色的泡沫,發出間歇性的嘩嘩水響聲。景象舒徐,顯示著“夜”的單調與寧靜。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是江湖上顛撲不破的真理,更何況此時此地,明顯有問題的地方,周雲舒哪裏猜不到這是十字教的“埋伏”之一?在第一次注意到了這幾艘大船之後,周雲舒便直覺那其中包藏有十分兇險,千萬甲兵,下意識裏令他產生出高度警惕。


    迴過頭,望向那已經離了老遠的那一家客店,燈籠已經摘了下來,很可能就是店家發出的信號一道。此時的廣東天氣,明明是芙蓉春華的時令,周雲舒卻隻覺得有一種嚴冬的肅殺感覺,反倒是那嘩啦啦的流水聲,多少帶迴了一些生氣兒,乃是這“靜”中的唯一的“動”,一種微妙的氣氛醞釀而生,明明月華如練,卻平生出一種離奇的詭異之感。


    “嘿,好厲害的十字教,果真門道不淺!”周雲舒冷笑不已:“既然如此,咱們便好生玩一玩吧!”


    自知如今自己一步走錯,便徹底落入了一種“敵暗我明”的境地,周雲舒索性放了開來,左右對方二重算計,料定了就算下在筷子上的毒無功而返,這第二味藥物卻是必然功成。卻不知,自己早有準備,可未必就是對方以為的身中劇毒。嘿嘿,做過一場,鹿死誰手,還要看看誰的手段更為高明!


    這麽會兒的功夫,周雲舒其實已經判斷出了對方的手腳做在何處,居然是在店中的焚香裏麵加了料,那種玩意兒本身無毒,但與另一種東西相遇,就是了不得的劇毒,嘿嘿,十字教的人當真了得,這第二味東西,居然是用在了馬上麵。自己這一牽著馬,可就著了算計!毒藥攻心,嘿嘿,當真是算計縝密!1500


    既然有了對策,周雲舒在之前分析催運真氣的時候就分析出了藥性,想要做出一副中毒的樣子自然也是不難。隻是那毒藥非得要催運真氣之後,才能察覺,否則的話,隻會一直侵蝕丹田經脈,摧人五髒六腑,卻妙在潤物細無聲,根本無從察覺!


    做戲做全套,周雲舒索性放了開來,牽著馬沿著河岸慢悠悠的走著,不動聲色間,腳下不時地踢動一塊石頭,亦或是用腳畫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一炷香的功夫,走了不過十來丈,然後……他又折迴了身子,像是真的動了“踏月”的一番雅興。


    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算人算己,周雲舒設身處地,若是自己用毒藥暗算一位大宗師,那麽不管怎麽隱蔽,那大宗師都不應該毫無察覺才是。自己這樣做,無疑是告訴暗中的人:“老子已經發現了你們的鬼蜮伎倆,這就是在布置著拚死一搏的手段。”


    十字教的人並不蠢,自己這一番作為,反倒是更能給對方一種消息:那就是自己確實著了道兒,自忖著一身能為大受限製,未必能夠殺將出去,所以“結陣”以求自保……畢竟自己聲名在外,十字教的人應該知道自己對奇門遁甲的參悟……


    隻可惜,周雲舒的媚眼,當真是拋給了“瞎子”看了。這個時候,大河上的船隻裏,十字教主持這一次伏殺的兩位大宗師正在麵麵相覷:“他在做什麽?”


    “誰知道呢?看樣子隻是隨意閑逛……”


    “嗬嗬,你信麽?聽說他們也有類似於咱們教中傳說的魔法陣的手段,會不會是在布置魔法陣?”


    “怎麽可能?好吧,或許吧。那又怎樣,你真的相信那些魔法陣會有什麽神奇的作用?最多也就是障眼法罷了,騙一騙普通人。什麽借天地之力,完全是在瞎扯——咱們騎士的六芒星陣,才是最厲害的……”


    “行啦,說說吧,怎麽辦,要不要提前發動?”


    “發動個屁啊!你要記住,咱們是要搜集中土神州的大宗師高手的種種資料,推算出最為有效的擊殺手段,不然怎麽會咱們兩個一起出動?再等等,我估計著毒藥還沒有完全發揮效力……不要小看任何一個對手,尤其是中土神州的大宗師人物。他們的修行法門,最擅長養生續命,相當於無時無刻不在一種‘生命魔法’的加持下,不可輕視。”


    “得了吧,還生命魔法呢!誰不知道,魔法這玩意兒就是瞎吹的,就跟中土神州的道法仙一樣,都是愚弄普通人的東西罷了。好吧,聽你的,照原計劃行事……”


    十字教這邊兒因為某些考量,像是沒有讀懂周雲舒傳遞出來的信息一般,遲遲不曾發動。若不是周雲舒慧眼燭照,知道必有敵人隱在暗中,怕是免不了心中犯嘀咕,以為自己多心了……不過這樣也好,敵人遲遲不動,多半是以為自己還沒有被毒藥侵蝕到足夠虛弱的程度,那麽是否意味著,敵人的力量並沒有想象中的強大?


    心裏隱約有這個想法,但周雲舒卻不敢輕忽大意。萬一自己猜錯了呢?敵人不來,正好給自己足夠的時間。原本隻是草草布置一個迷幻類的陣勢,用處不大,最多也就能夠迷惑大宗師半個刹那,給自己一次出手機會。既然敵人不上鉤,那麽便再加工加工,拓展一下陣勢威能又有何妨?


    隻可惜場地限製,材料限製,再怎麽布置,撐死了也就能夠幫自己纏住大宗師級數的對手幾個唿吸罷了,不過如此想來也足夠了,十字教再怎麽財大氣粗,總不能夠抽調出兩尊大宗師帶隊圍殺自己吧?真有這樣的力量,那也不用施展下毒這樣的暗殺手段了不是?


    盞茶功夫,周雲舒布置停當,卻還沒有敵人襲殺過來。當下便站在河邊,折了一根纖細的“荊竹”條子持在手中,斜斜垂到河裏,竟是效仿了“薑太公釣魚”,看這架勢,似乎敵人不動,他是決計不會離開了這腳下方寸之地。陰謀陽謀,種種算計,似乎成為了耐心的比拚,看誰經受不住,踏入對方的陷阱。


    周雲舒不怕十字教的人慢慢的靠近過來,用弓弩等手段來對付自己。站在這陣中,光影自然略有偏差,對方所見到的自己,跟自己實際的位置,岔開足足三尺。更何況,對方一出頭,自己難不成就不能抓起一把泥土,招唿迴去麽?


    至於說既然有這能力,何不反擊,直接攻擊對方的那幾艘大船?這卻是那船隻的距離了。相互忌憚,周雲舒布置陣勢,自然也要選擇可能存在的對方大宗師的攻擊範圍之外。再者說了,誰說那船中,就一定有著十字教的主力來著?這茫茫叢林山野,還藏不住幾個人是怎的?


    一時間,天地間便再一次陷入了這種“詭異”的寧靜之中。嘩嘩的流水聲,唿唿的風聲,除了讓這一片天地的氛圍變得更加凝重,便再也沒有別的作用了。反倒是山林之中,偶爾傳出來的狼嚎之聲,一次次的打破這種沉鬱的氛圍。


    這片山林,居然是真的有狼這種生靈存在,可見這裏蕭疏荒僻,無怪乎自己再看見那一家客店的時候便本能的發覺不對,然後才覺得那客店未免太“新”了些,然後又刻意做舊,這才多了幾分心眼……雖說最終似乎並沒有什麽改變。


    不知何時,居然有一頭離群的孤狼,慢慢的來到了這大河邊上。周雲舒在這一刻心有靈犀,迴頭一看,卻見著了伏在地麵的一隻大灰狼,白森森的獠牙齜露著,像是被周雲舒的猛然迴頭給嚇著了,口中“嗚嗚”有聲,像狗一般發出威脅,一麵緩緩地向後麵退著。


    周雲舒一笑置之。他是知道的,這動物的習性,往往是不同於人。這頭畜生別看現在這個樣子看似畏縮不前,實則是在醞釀著撲擊獵殺的動作。等自己迴過了頭,這畜生便很可能撲人而噬。


    隻是周雲舒何嚐將這一畜生放在心上?思量著十字教的“高人”們之所以還蟄伏著,未嚐便不是因為自己現在的這種狀態,給了對方一種“無懈可擊”的感覺,他們一直在等待著自己露出虛弱的破綻,然後再雷霆出手?估摸著對方在意著人手損失,有這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那麽,我便讓爾等如願以償,露出破綻又有何妨?這麽想著,周雲舒便轉過了頭,狀似好整以暇的再一次望向河麵。便在周雲舒迴過頭的刹那,果真身後傳來了淩厲的一聲狼嗥,疾風襲項裏,月光投影著顯示著巨大狼影的一雙前爪,直向著他的肩上搭來。


    皎皎月色裏,大灰狼一雙眼睛,有如兩點綠色的流星,張開著的巨大狼嘴,直似一口就能咬斷周雲舒的喉管。然而,這一次它卻是找錯了對象,周雲舒也不迴頭,隻是將身子驀然一矮,看起來不緩不疾,偏偏就閃過了大灰狼銳利的前爪,連帶著這畜生整個的身子都撲了空,“唿”的疾風聲中,直擦著周雲舒頭頂發梢滑了過去。


    狼性多狡詐,自不會就此甘休,這畜生大灰狼一撲不中,不容身子墜地,就空一個疾翻,迴頭照著周雲舒咽喉就咬,隻是它一頭畜生,如何能是周雲舒對手?便見的周雲舒手掌一抬,“啪”的一聲一耳光將這畜生拍暈了。灰狼隻來得及悲鳴一聲,便自跌入了滔滔河水之中。而周雲舒,也是恰到好處的,身子晃了一晃,像是有所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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