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霜重,古廟青燈。瑩瑩如豆的一點火苗,在桐油燈上跳躍不止。昏黃的光暈,總能讓人在陌生的地方的寒夜裏升起一股子暖意來。


    左春華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少女,正是充滿了無盡幻想的天真年月。年輕人,若是沒有衣食生存上的憂慮,那麽就免不了有一些躍馬江湖、快意恩仇的憧憬,亦或者說是浪漫的幻想。左春華無巧不巧,卻正好是這個年歲,也正好衣食無憂。


    隻可惜,最近的日子,她過得其實並不怎麽好。關於她的出身來曆,其實少有人知,她還有個據說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祖父。若是一般人,有個死了二十年的祖父自然不足為道。但若是那個死去的人是個傳奇人物,那就另當別論了。自古以來,傳奇人物的後人,總是要比別人多背負一些東西。尤其是江湖中人,若是後人武功不濟,最終往往下場十分淒慘。這一點,不管你是正道魁首,亦或者魔教魔頭,後人的境遇,往往相差並不大。


    這就是江湖險惡了。所以但凡有能夠看透的,往往都會想辦法給後人們安排下一平凡的生活。越是江湖大佬,越是不願意後輩子孫踏入這個漩渦……左春華的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天機神算”,其人神算無雙,自然也少不了對子孫後人的安排。


    於是乎,左春華還未出生,一家子人就脫離了江湖漩渦。有左瞎子的細心安排,左春華自小到大,生活質量那是一點兒也不差。也正因如此,才能有著少年人的憧憬。要知道,左瞎子假死脫身,卻不至於斷絕人倫親情,每年總會挑出一兩個月的時間跟他的後輩們一起相處。正因如此,作為左瞎子的後人,左春華自然知道自家祖父是怎麽迴事兒。


    最近左春華過得不好,很大程度上,其實就是著落在自家祖父身上。說來也是不幸。左春華父母都已經在一年前染病不治,共赴黃泉。祖父左瞎子如何能夠繼續在北邙山的墳堆裏繼續“死”下去?料理兒子兒媳的後事,照顧傷心的孫女兒,時間長了,終究是免不了漏出些痕跡,從而被有心人盯上了。


    於是乎,在某一日,也不知道一幫子人從哪裏冒出來的,二話不說,恭恭敬敬的就把自己“請”走了。也是醫者不自醫,左瞎子神算無雙,唯獨算不出自己親近的人的吉兇禍福。不然的話,哪裏有這麽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說不定提前預防,兒子兒媳也不至於英年早逝,孫女兒更不會流落他人之手,不得自由……


    卻說左春華被“請”走之後,輾轉不定,幾乎就沒有真的安生過。對方雖然禮數有加,但畢竟是被人強請,又是限製了自有,隻能在方寸鬥室之中活動。年輕的少女,怎能不因此而煩惱不已,憤懣難足?


    這一次停留在這個破廟之中,時間已經是最長的一次了。左春華雖然沒能繼承自家祖父的神機妙算,智慧卻是不少。從一些蛛絲馬跡,再加上有時候有意無意地套話,她心中已經有了推測,很可能“圖窮匕見”就在這幾天了。不知道自己祖父能不能夠把這些惡人收拾了?


    “哼哼,等此事一了,爺爺他總不能還拒絕教我練武吧?若是我有一身獨步天下的武功,這些人哪裏能夠帶的走我?”賭氣也似的推開了窗戶,任由外麵的霜風灌入房間。那股子刺骨的寒意,讓左春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些許少女的煩惱,也似乎被冷風帶走了不少。


    “也不知道爺爺現在怎麽樣了。他老人家雖然妙算無雙,但這一幫子別有用心的人也是詭計多端,想想也就讓人擔心……”


    “是了,他們捉了我,難不成是最後要用我來威脅爺爺?若是那樣的話,哼哼,你們的算盤可就打錯了。我左春華雖然是一介弱女子,但作為爺爺的孫女,哪能什麽手段都沒有……大不了真到那個時候,自己了斷……本姑娘必然不給爺爺拖後腿……唔,那些江湖大俠們,應該都是這樣的吧?”


    念及此處,左春華捏了捏拳頭,一副燃起了鬥誌的樣子。下一刻,寒風過處,鼻子一癢,“阿嚏”一聲,連忙關上了窗戶,這才覺得稍稍暖和一些。左春華抓過桌子上的茶杯,將杯中已經涼了的茶水一口飲下,然後……“咳,咳咳……”,又給嗆住了!


    “過真是人倒黴,喝水都嗆人!”嘟囔一句,一股倦意上來,左春華看看夜色的確已經很深了,再不睡覺,隻怕天就快要亮了。於是拾掇一番,就打算休息了。至於桐油燈,她卻沒有滅了的打算:“哼哼,點著燈,總能多耗一些油,也算讓你們破費一些,哼哼……”


    才準備睡下,就聽到外麵似乎想起了一陣扣門的“篤篤”之聲,不像是自己的房門,倒像是這座破廟的大門。左春華畢竟是個小姑娘,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大黑夜的,還有誰來,難不成是鬼?”


    一想到“鬼”這個可怕的字眼,左春華禁不住就打了個寒戰,把被子蒙頭一裹,低聲念叨著:“阿彌陀佛,福生那個天尊,小女子素來慈善,你們可要保佑我啊……鬼大爺,你要找,就找外麵的那些惡人吧,可不要來找我啊……大不了等我脫困,給你多燒些紙錢如何……”


    念叨一陣,左春華忽然間覺得自己這樣,也未免太過慫包可笑了。隱隱聽到外麵有人嗬斥對峙的聲音,不由自失一笑:“我就說嘛,這佛陀廟宇,哪能有什麽鬼魅登門?看來是有人找上門來了,也不知道是要來借宿一晚,還是上門尋晦氣?亦或者幹脆是爺爺來救自己了?”


    小姑娘心裏想著,可就沒了睡意,躡手躡腳的下床,打算悄悄去看看是怎麽迴事。雖然知道自己的動作瞞不住看守自己的那個老尼姑,但自己隻要不出格,對方也不會把自己怎樣——隻要不出這個小廟,那老尼姑是不會管的。這一點,倒是比前些天看管自己的人要好說話的多了。


    小姑娘並不笨,略略思考,就知道斷然不會是有人借宿。畢竟這個時間,天都快亮了不是麽?那麽,到底是有人來尋晦氣還是爺爺來救自己?若是前者,自己還需要第一時間表明自己跟那老尼姑不是一路人,免得遭了池魚之殃……未來的天下第一高手左女俠,可不能死的這麽憋屈……


    讓我們把視線從左春華這個俏皮天真的小姑娘身上挪開。卻說四更時分,周雲舒已經順著左瞎子的指引,摸到了其孫女左春華被囚禁的小廟。原本想著自己無聲潛入,幹淨利落解決掉看守左瞎子孫女的人,然後帶出小姑娘,給她找一個安全所在便算了事。


    奈何周雲舒才到廟門前,就不慎觸碰到了一根絲線一樣的東西。於是乎,周雲舒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功虧一簣,臨頭一腳,卻將自己暴露了。害怕對方直接挾持了左春華,自己投鼠忌器,別人沒救出來,反倒因為自己再受傷害,那就大大的不合算。當時就心念電轉,有了新的主意。


    於是乎,周雲舒小扣門扉,打算來個“先禮後兵”,相機行事,隨機應變。小姑娘左春華所聽到的扣門聲,便是由此而來。


    沒有讓周雲舒久等,可能在他觸及到那一根“絲線”機關的時候,裏麵的人就有了警惕。好在周雲舒接下來扣門的舉動,確實讓裏麵的人微微放下了警惕,“吱呀”一聲,老舊的破廟小門,就此開了。


    一個瞧上去年歲不小的老尼姑,念了聲:“阿彌陀佛,夜寒露重,施主何來?”


    周雲舒細心感應,裏麵除了一個略顯粗重的唿吸聲,分明是個普通人,就在沒有別的動靜,心中稍安,猜測這個大約就是自己所要救的那位左姑娘了。緊接著,就聽到了那位疑似左姑娘的低聲自語,心裏便確定了八分。莫說是周雲舒,麵前這老尼姑一身功力同樣高明,哪裏聽不到小姑娘的嘀咕?當下就麵色有些不自然。


    這個細微變化,同樣沒有錯過周雲舒的觀察。


    “夜寒露重,錯過宿頭。好不容易見這裏有一座小廟,可否容在下進去歇息一會兒?安心,佛前不能失禮,些許香油功德錢,在下必然不會含糊,感謝佛祖提供庇護之所……”雖然心中篤定,周雲舒卻也怕萬一,最好還是能夠進去,多了解一些情況再行發難,把握也就更大一些。


    遺憾的是,周雲舒自以為自己眼力高明,卻忽視了對方老尼姑同樣不含糊。他這一套說辭,對於看不出周雲舒底細的人來說,自然無礙。但要在這老尼姑年前賣弄,那可就真的是“上墳燒樹葉——糊弄鬼呢!”


    老尼姑自身也算是老江湖,再加上一身功力也是不弱,眼睛毒辣得很,哪能不知道周雲舒張口瞎扯?別的不說,這天都快亮了,居然過來投宿,是個正常人都不會相信。再說了,周雲舒身上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分明是有傷在身,又或者是才殺人不久,真當他老尼姑眼瞎瞧不見麽?


    最為重要的,還是老尼姑自負自己一身武功修為不下於大多成名高手,偏生麵前這年輕人若不是誤中機關,自己根本就不曾發覺……這麽厲害的人物突然到來,若說沒有目的,怎麽可能?再聯想到自己現在所負擔的事情,對方來意,簡直唿之欲出了。


    老尼姑當然不是等閑人物,不然的話,也不會被皮埃爾安排來此看守左春華了。話說迴來,一個念叨“阿彌陀佛”的尼姑,居然跟張口閉口“噶的”、“萬能的主”什麽的十字教信徒混在一起,也著實蠻有意思……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因為各自信仰打起來?亦或者說,老尼姑其實並不知道皮埃爾底細?


    “阿彌陀佛,施主,抱歉了!此處庵堂隻容女客,卻是不便接待施主……抱歉!”說著,老尼姑就要掩上門扉。


    “哼,都是心懷鬼胎,做的是哪出戲來著?”老尼姑心裏麵想著,知道對方不好相與,眼下先去控製住哪個小姑娘,這樣才是進亦可攻,退也無妨。隻要那左姓的小姑娘在手,不負使命,其他的都不重要。不得不說,到底是老江湖,老尼姑決斷的快,而且一針見血。真的拿捏住左春華,周雲舒還真的就要坐蠟了。


    “且慢!”周雲舒一手抓著門板,不使老尼姑關上大門。另一隻手則是直接抓向了老尼姑的手:“出家人慈悲為懷,濟世度人,如何就不能與我方便?老修行一把年歲,又是佛法精深,難不成還怕在下做出什麽不堪之事?不如就讓在下進去歇歇腳吧……”


    老尼姑手腕翻動,自是不能讓周雲舒拿捏住。她身上用力,想要把周雲舒推了出去,關上門扉。倒不是有什麽必要這麽做的理由,更多的,還是一種習慣上的本能。就如周雲舒一樣,依然是在想要推門而入……


    “施主,自重!”老尼姑冷哼一聲,一隻手關門的手加大了力道,另外一隻手,則是翻飛如同蝴蝶穿花,徑直招唿著周雲舒的半邊身子。周雲舒何能例外?也是一隻手推門,另一隻手變幻不定,一一拆解,口中則道:“出家人哪來的這麽大火氣?而且招式狠辣,在下可沒見著半點慈悲之意。可見你這尼姑,大約是假冒的吧……”


    再然後,左姑娘往他們這邊兒跑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兩人都是免不了有些心急,都是生怕這個小姑娘落到對方手裏,自己功虧一簣。於是乎,手上也就越加的見真功夫了。隨著兩人認真起來,一扇木門如何吃受得住兩人的沛然內力?就在下一刻,轟然破碎,木屑紛飛。


    左春華小姑娘雖然有心瞧熱鬧,最好是老尼姑被人收拾掉,她也好得自有。但作為一個有些眼力見的姑娘,她卻是知道有些熱鬧是湊不得的。雙方交手動靜如此之大,自己要是湊上前去,一個不好,豈不是就嗚唿哀哉了?當下就轉身,又跑迴了臥室之中。


    卻說那老尼姑武功不弱,比之於猴老人瀟湘劍之流也是略勝半籌。若是周雲舒全盛之際,自然手到擒來。奈何周雲舒本來就是功力未複,夜裏又是接連大戰,隨後奔襲數十裏到了此地,一身實力,自然是大打折扣,以至於如今局麵,根本做不到碾壓老尼姑。


    對於正在交手的雙方來說,小姑娘左春華走遠一些,他們反倒都能夠放下心來。同樣的,因為門板的破碎,彼此的敵意也在這個時候完全體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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