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敗葉,亂竹成塵。


    生死搏殺的劍影刀光,終究告一段落。遺憾的是,未竟全功,終究還是讓那位十字教的紅衣主教保羅逃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人可真夠淒慘的!醉道人搏殺黑穆爾,身受重創,如今還昏迷在地人事不省;周雲舒張蕪荻二人絞殺兩位聖騎士長,倒還好,除了衣襟上沾滿了血跡,倒也沒什麽大礙;至於南琴夫人,這位不知多少年歲的老前輩,狀態應該是最好的一個——隻是那一把七弦琴,如今隻有文物二弦尚在,也算是代價不小了。


    把琴收入琴囊,南琴夫人腳步一劃,來到醉道人麵前:“你說你,逞什麽能呢?到現在,還不是要累的我老婆子照看你……”說著,一把扶起醉道人讓他依靠在自己胸前,先是給醉道人把了把脈,隨後便像是舒了一口氣,把一隻手則已經貼上了醉道人後心,運使自身精純真氣,為其推宮過血,助其療傷。


    周雲舒待要上前,卻被張蕪荻拉了一把:“怎麽這麽沒眼力見,咱們為前輩護法就好……”


    周雲舒一愣,隨即恍然,道了聲:“還是蕪荻你心細。”


    “還用你說!”張蕪荻甚是得意來自周雲舒的誇讚,眉頭一揚,把話鋒一轉:“先前咱們消耗也是不小,先恢複一二吧。指不定一會兒還有什麽牛鬼蛇神冒出來,能恢複一分是一分。”


    周雲舒點點頭,卻道:“蕪荻,那你先好生調息,這裏有我盯著……”微微一笑,迎上張蕪荻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放心吧,我修行的功法特殊,隻要不曾傷及根本,迴氣也就片刻功夫的事兒。有我照應著,沒事!”


    張蕪荻點點頭:“哪個擔心你了?那麽,周大俠,這就交給你啦。”少女十分俏皮的眨著眼,雖然此時似乎不是開心的時候,但來自周雲舒的那份子心意,對她來說,比什麽都要好。說完這句話,張蕪荻就盤膝坐下,默運真氣,暗自調息。


    周雲舒笑了笑,隨即繞著療傷調息的幾人走了幾圈,然後在一些地方寫寫畫畫,像是在布置著什麽。


    張蕪荻玄功精妙,調息不過盞茶功夫,便又自神采奕奕。她睜開眼,看那南琴夫人還在替醉道人療傷,不由低聲對周雲舒問道:“雲舒,你說,醉道人前輩不會有事兒吧?”


    “不會有事兒的。”周雲舒肯定道:“你知道的,我對醫術頗為精通,遠遠一看,就知道醉道人前輩並無性命之危。而且,蕪荻,南琴前輩的醫術似乎比我還要高明不少,觀醉道人前輩的狀態,顯然已經快要蘇醒了,要是我,可做不到這一點……”


    “可我還是覺得你好一點兒!”張蕪荻抿了抿嘴唇:“你不覺得南琴前輩似乎比較清冷,對誰都愛答不理的麽?”


    “額,這個……”周雲舒語塞,說實話,當麵就說前輩的不是,對他來說顯然是個巨大的挑戰。不過,在他心裏,這位南琴夫人還真的是想張蕪荻所說的那樣,冷冷清清,對誰都愛答不理的……


    “可能前輩是學琴的吧?琴者,高潔出塵……”想了想,周雲舒口中擠出了這麽句話:“不過,咱們就在這裏非議前輩,是不是不大好?”


    “老身並非孤傲,隻是不善於人往來罷了。”正說著呢,南琴夫人的沙啞嗓音忽的響起,把十指相扣的周雲舒張蕪荻給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卻是不知何時,南琴夫人已經放下了貼在醉道人後心的那隻手,把一雙神光湛湛的眸子,投向了他們兩個。


    “額,前輩……”張蕪荻麵上可就有些掛不住了:“晚輩一時口快,那個……”


    “無妨。還沒謝過兩位少年人的出手相助。若不是你們,咱們未必能留下這麽多人。老身數十年浮沉,還沒有見過向你們這樣出色的後來人,想來,兩位小友就是蕪荻仙子張蕪荻,和那平了少林寺的周雲舒吧?有禮了。”


    周雲舒張蕪荻連忙還禮:“不敢,前輩守衛神州,才是我等敬慕的英傑。”


    “看來這個醉酒鬼都告訴你們了?不過什麽英傑可當不起,不過是盡一份力,求個問心無愧罷了。唉,人老了,我們幾個老家夥都是塚中枯骨,沒多少日子好活的了,也不知我們幾個去了,還有沒有人承繼前人之誌……”


    相視一眼,周雲舒張蕪荻頗有些麵麵相覷的感覺。南琴夫人話裏話外透露出來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不同於酒肆裏醉道人雲裏霧裏繞了大半個圈子才發出邀請,南琴夫人則是直接在問:“年輕有為的後輩喲,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活不了多久啦。願不願意接過我們身上的擔子,守衛中原呢……”


    怔了怔,倒是沒想到這位看上去比較清冷的南琴夫人,其實並不是那麽不好相處,反倒是一個很爽直的性子。周雲舒當下微笑道:“不瞞前輩,醉道人前輩已經邀請我和蕪荻加入,我們已經應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說這酒鬼最嫌麻煩,怎麽會跟你們一起過來呢。”南琴夫人迴應了一聲,又把目光垂下,落在前襟被血漬濡濕的醉道人身上,分明有三分心疼浮現臉上。


    “前輩,醉道人前輩的傷勢?”張蕪荻出聲詢問道。


    “不妨事兒的。老身瞧這廝十分不順眼,為了免去他醒來聒噪,索性讓他再多睡一會兒。”南琴夫人輕聲說道,語氣中卻總有種二八少女的嬌俏意味。兩位老前輩的關係,簡直唿之欲出了,一時間,周雲舒和張蕪荻眼中都冒出了一種名叫“八卦”的東西。


    不過,心中八卦,麵上卻還是要顧忌著前輩高人的顏麵。像之前以為南琴夫人在全力給醉道人療傷而忘了選擇傳音入密說南琴夫人高冷什麽的舉止,還是不要再犯的好。再說了,看別人的八卦,怎及得上自己手上牽著的那位帶來的心靈上的溫暖、悸動?


    “蕪荻小娃娃,老身看你清靈毓秀,是個十分不錯的苗子,有沒有興趣跟老身學琴,也免得老婆子我這一身本事,最後都帶進棺材裏去了?”南琴夫人也是頗有意思,一會兒後輩,一會兒少年,一會兒小友,這時候動了收徒的心思,張蕪荻就成了“小娃娃”。


    張蕪荻搖搖頭,道:“前輩厚愛,晚輩感激不盡。隻是蕪荻並無此意,請前輩見諒。”


    南琴夫人抬頭看了看周雲舒:“莫不是因為舍不得這小子?安心,老身沒有想拆散你們的意思……老酒鬼有這一個就夠了。老身自己就受過那種滋味,豈會再……”


    周雲舒頗有種目瞪口呆的感覺,這位南琴夫人,內心戲似乎很多啊!而且,從她的話裏,似乎有好多故事,唔,迴頭從醉道人那裏探探口風,沒準兒又是一部武林苦情戲……


    張蕪荻沒等南琴夫人說完,便搖搖頭道:“承蒙前輩錯愛。隻是蕪荻自有傳承,不敢再拜入他人門下。至於雲舒……”張蕪荻握緊了周雲舒的手,看著那張算不上十分英俊的臉,笑道:“誰又能夠分開我們呢?”


    周雲舒心中觸動,轉頭迎上張蕪荻的眼睛,微微一笑,便一切盡在不言中。就是南琴夫人,見此也不由一歎:“好一雙璧人!”


    “也罷,老身也不強求。”南琴夫人笑了笑,說道:“好好珍惜吧……”說著,抱起醉道人,說道:“老身該告辭了。經此一役,想來也不會再有不識趣的湊上來,我們就先早了,不打擾你們年輕人說悄悄話……”


    “前輩,晚輩有個疑問。”


    “但說無妨。”南琴夫人抱著醉道人剛剛站起,就聽到周雲舒說話,當下停住腳步,示意周雲舒問就是了。


    “咱們一直以來的動作,似乎都是在針對域外各族、各勢力的頂尖高手,對於普通人卻並沒有什麽動作。那麽,咱們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呢?能犯我中華者,並不是那寥寥可數的異族高手,反倒是一些野心勃勃、極具侵略的尋常人——就如同後金入關。敢問前輩可有什麽指點晚輩的嗎?”


    “你不錯!”南琴夫人有了幾分讚賞之意:“你不是第一個問這個的。事實上,這個問題,我們當年都問過。”


    “請前輩指點。”周雲舒張蕪荻同時說道。


    “其實也算不得什麽。首先,我們力有未逮!個人再怎麽勇武,那也隻是個人,左右不了天下大勢。再說了,我們去管普通人的事情,那還有皇帝和文武百官幹嘛?保境安民,那是他們的事兒。我們隻能保證,不會被異族的高手來中華肆意妄為罷了。”


    “這……”周雲舒和張蕪荻還是有些不能接受。


    “你們想想,要是我能能做到這一切的話,這世道是會更好,還是更糟糕?芸芸眾生的命數,終究要迴到他們自己手中。用當年那個邋遢道士的話來說,那就是我們擋住了來自不可對抗的敵人,要是他們還不能禦敵於國門之外,嗬嗬……前人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後人連守都守不住,那還不如死了幹淨,省的給祖宗丟人!”


    “你們要知道,炎黃華夏,之所以傳承千古,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豈能事事依賴於他人?”頓了頓,南琴夫人歎息一聲:“當然了,這些都是說給別人聽的大道理。事實就是,我們力有未逮,做不到!”


    “異族人不是傻子,不隻是我們在盯著他們,他們何嚐不是也在盯著我們?彼此牽製,哪裏騰的出手?”


    “所以啊,咱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如是而已。”


    周雲舒與張蕪荻相視一眼,各自苦笑不已。沒想到,事情的原委,其實就這麽簡單。正因為雙方高手相互牽製,反倒是讓兩邊高手都失去了出手的能力。不過,南琴夫人一句話就能說清的事情,何必講要先講那麽大段道理?


    “前麵的那些道道老身也不是很懂,不過前輩們也都是這樣一句句傳下來的,其中必然有什麽深意。老身愚魯,不肯參透,你們要是也不願意明白,那就傳給後來人……至於其他的,也沒必要在意了。”


    周雲舒張蕪荻拱手行禮:“謹受教!”


    南琴夫人擺擺手:“得了,乘著你們兩個還沒有進入異族高手的視線,接下來就不必跟著老身了。放心,老身想走,就算帶著這個酒鬼,也不會有人能夠攔得住。”南琴夫人走出兩步,忽的又道:“這次要是把異族高手打殘了,咱們也就能夠抽出手。所以,好好努力吧,老身看好你們。”


    張蕪荻周雲舒對視一眼,便明白了南琴夫人的意思,當下說道:“必不叫前輩失望。”


    南琴夫人沒有再理會他們,卻是忽的把醉道人的酒葫蘆摘了下來,一把扔進了竹林深處,小聲嘀咕道:“叫你這醉鬼喝酒!”


    “葫蘆!”才把酒葫蘆扔出去,醉道人忽的睜開眼睛,叫了一聲,就要掙紮著去抓。奈何他被南琴夫人抱在懷裏,一身脈門俱被製住,根本提不起內家真氣,這掙紮,自然就十分無力。


    “怎麽著,不裝睡了?”南琴夫人哼哼道:“老實點兒!”


    “放貧道下來!有小輩在呢,摟摟抱抱成何體統?貧道的臉……咳咳,南琴,咱別鬧了。你知道的,我之前受了內傷,真的是才醒過來……”


    “嗬,老身醫術不差,焉能不知你這老小子早就醒了?放你下來,好讓你又跑的沒影兒麽?”


    “小友,小友,幫我把酒葫蘆撿起來,幫……哎呀,疼……”


    張蕪荻和周雲舒兩眼相對,不由啼笑皆非。那醉道人在自己兩人麵前,何其灑脫,南琴夫人表麵上看起來,又是何等高人姿態。之前明明還是一副老朋友橫豎不怎麽對眼的樣子,現在他們兩個湊在一起,卻又是這麽一番寶氣,緣分之妙,真個讓人無以言說了。


    “那個,蕪荻,咱們將來不至於這麽個樣子吧?”


    “哼哼,誰知道呢?”


    “又調皮了!”周雲舒嗬嗬一笑,望著南琴夫人和醉道人離開的方向說道:“方才聽南琴前輩沒說完的話,他們兩個顯然有一段故事……希望兩位老前輩能成正果吧。”


    張蕪荻笑了笑,用低如蚊呐的聲音道:“咱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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