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哉遊哉,周雲舒負手前行。那得自於某位武林同道屍身的青鋼劍自然是留在“醫館”之中,多日不曾隨身攜帶了——一個大夫身負利刃,畫麵未免也太過清奇有趣了些,這等事情,周雲舒自是不肯幹的。


    說來也是有趣,一方麵比較沒有安全感,總覺得自己這一身能為本事,並不足以自在來去;另一方麵,卻又不肯把利劍隨身,隻因覺得不合適——現代人的矯情,縱然是穿越過後,終究也還有那麽些子殘餘。


    閑話少說,周雲舒真氣渾厚,自有神異之處,不難發現其實一直有人在留意著自己。更準確一點來說,是打自己在華陰縣出現的第三天,“醫館”才自開張不久,這種注意便已來臨。周雲舒對此心知肚明,隻需稍稍留意,注意自己的那人一身軍伍氣息簡直掩藏不住,便知道是這裏的華陰主將張煌言張將軍麾下人馬。


    周雲舒對此也不意外。雖然這種關注某種意義上來說與監視並無多少分別,但君子坦蕩,值此風雲湧動的浮沉亂世,周雲舒卻是分外理解這一點。自己的怪異之處,隻要有心人,自是能夠一看便知。若是張煌言沒有這份敏銳,那也枉稱一代名將了——當然了,也是因為張煌言的立場與自己幾近一致。倘若是在吳三桂治下,吳某人這般監視,你看周雲舒翻不翻臉?


    隻是這一次似乎並不隻是簡單關注,周雲舒分明感應到有人筆直的往自己這邊兒走過來,氣息正式這些天彼此留意卻並未照過麵的那位。心念一動,周雲舒便自停下腳步,轉過身,似是好整以暇得迎接對方到來。


    那是一個並不壯碩的中年漢子,一身短打,卻顯出精悍的氣質。他大步往周雲舒這邊走來,兩手抱拳,道:“周大夫,有禮了!”舉止談不上文雅,卻是落落大方,幹淨利落,果然是軍伍中的好漢子!周雲舒微微一笑,道:“與足下也算是有十來天的默契,何用多禮?”說著這話,手上卻也不含糊,跟著報了一拳,同樣的幹淨利落,爽快地緊。


    周雲舒的話中之意,無非便是點破了這段時間彼此的默契,左右對方既然現身,那自然是不用再打什麽啞謎,弄那些彎彎繞繞假做糊塗的戲碼。對方漢子對周雲舒的反應顯然有些意外,但也隻是微微愣神,旋即便多了三分欣賞:“大帥果然說的沒錯,周大夫非尋常人……”


    這裏的“大帥”自然不會是別人,隻能是張煌言這位將軍了。沒等這位中年漢子把吹捧的話說下去,周雲舒便道:“何須客套?未知朋友如何稱唿,有什麽事要交代麽?”張煌言前些日子注意到自己卻沒打擾自己,今天卻叫這漢子站在這裏,無疑的,必是張煌言有什麽事情交代。不管做不做,對方擺出的這番姿態並不招人反感,周雲舒也樂意先聽聽怎麽迴事——大約也是先入為主的觀念作祟吧,否則,怎不見他對那位“麻子少女”另眼相待?


    周雲舒不拖泥帶水,對方中年漢子也樂得如此!軍中漢子本就直來直去,先前也是顧及周雲舒很可能是位江湖人,這才試著吹捧一二,卻被對方直接打斷。當下也不糊弄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徑直道:“不敢。將軍交代,若周大夫真非尋常人,便將這份請柬交與周大夫。”說著,這位漢子自懷裏取出一張請柬,遞於周雲舒。


    周雲舒伸手接過,卻見這請柬並不怎麽精致,隻是黃表紙裁下來寫就,也不具名,倒是頗像傳說中的“英雄帖”,也不知是不是這玩意兒。此時不方便打開,周雲舒便將之塞入懷中。卻聽對麵這位漢子接著道:“請柬送達,在下也便迴去複命去了。”說完,這位中年漢子再次抱拳,旋即轉身離去。


    周雲舒忙道:“壯士且慢,尚不知如何稱唿……”


    那漢子叫道:“某家乃大帥麾下親兵張平是也!周大夫,你人不錯,希望有朝一日,能並肩作戰,殺盡韃子……”一麵說著,一麵大步流星,很快便轉過街角,不見背影。


    周雲舒略略沉思,從這位“張平”的最後一句話裏,其實已經能夠推測出很多東西了。必然是後金韃子將要兵臨城下,才有“並肩作戰,殺盡韃子”這樣的話。而這封請柬,無疑也是由此而來了。


    “莫非是要召我做那隨軍大夫?隻是顧慮著我極有可能是江湖中人,不便直接征召以免適得其反,這才下請帖?這是這也不對,堂堂將軍,何須對江湖散人這般客套?罷了,且迴去看看這是寫的是什麽再說吧。”


    延安府,深夜。


    州府大廳燈火通明,鶯聲燕語,笙簫不絕。金錢鼠尾辮的後金老爺們一個個左擁右抱,喝酒吃肉,好不快活!也有漢人將軍陪坐,一個個放浪形骸,目光不離舞池中輕衣薄紗的妙齡女子,那般姿態,簡直恨不能把眼珠子也瞪出來!也不知這等角色,是如何能夠混成領兵將領的——或許,僅僅是故作姿態,使得新主子安心,免得莫名其妙掉了腦袋?


    隻是唯有宴席正中央的那位偉岸壯碩的年輕人不動聲色,一雙虎目來迴逡巡,眸子裏似笑非笑,瞥過漢人將領的醜陋模樣,眼神中的輕蔑幾乎不言而喻。


    “啪”的一聲,是酒爵拍在桌子上的聲音。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後金將軍罵罵咧咧地道:“大帥,咱們啥時候去打西京?整日介裏喝酒玩兒女人,忒不爽利!長生天的勇士不是婆婆媽媽的娘兒們,馬上殺敵,搶了敵人的土地,去睡敵人的女人打他們的娃,那才叫痛快……”


    宴席正中央的年輕人,也就是這位絡腮胡子口中的大帥,聞言冷冷一笑:“長生天的勇士,你隻需要聽從本帥的命令,不該問的別問!這等軍機要事,也是能隨便說的?我看你是喝糊塗了!來人,帶下去,三十軍棍,讓咱們這位千夫長醒醒酒!”


    此令一出,歌舞立停!卻有兩個如狼似虎的兵士進來,把那絡腮胡子拖了出去,很快地,便有聲聲慘叫傳來。滿座噤若寒蟬,那些歌姬舞女在年輕大帥的示意下,戰戰兢兢地繼續笙簫歌舞,餘下諸位將軍正襟危坐,一時老實的不得了!


    “在座的諸位將軍,本應該是我大清最忠誠的勇士,但偏偏有些人豬油蒙了心,竟是吃裏扒外,與那南蠻子勾結……哼哼,要知道,我大清秉承天命,凡有二心者,必有天譴!”話到此處,突然手指兩位敬陪末座的將領:“忽而吧,李雲,你們說呢?”


    被指著的兩位將軍心中一跳,暗叫糟糕!忽而吧麵如土色,一下子栽倒了桌子底下,李雲卻是麵色卻並無太大變化,應聲道:“正是如此!大清天兵所向,俱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哼哼,既知如此,二位何以出賣我軍軍情?”


    李雲猛然抬頭,道:“阿濟格殿下,末將忠心耿耿,何談出賣之事?此定有小人讒言,還請殿下明察!”心中卻在暗道不妙:“苦也!李某生死不足為道,隻是西京方麵若是斷了消息,隻怕大為不妙!尤其是阿濟格這廝顯然早有懷疑,沒準李某傳出去的消息也是假的,這可如何是好!”


    “哼,讒言!”阿濟格大帥怒道:“錯非證據確鑿,本帥豈會對兩位大將出手!李雲,你很好!本帥把你從豪格那廝刀下救了你性命,拔你為千夫長,這是何等恩榮?你就這麽匯報本帥……”阿濟格眸子中怒火熾烈,大叫道:“來啊,把這兩個吃裏扒外的混賬東西拖出去,烹了!”


    此言一出,忽而吧一下子嚇暈了過去,連討饒都沒有就被拖了出去!那李雲卻是忽的一躍而起,把麵前桌子一掀,口中叫道:“老子堂堂漢人,豈能屈膝胡虜膝下!隻恨今日功虧一簣……”一邊說著,這李雲就往最近的後金將領們撲去,口中叫道:“今日左右活不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各位漢人弟兄,何不一起出手!”


    “混賬!混賬至極!”出乎意料的,卻是另一位漢人將領。此人卻是並沒有響應李雲號召,反倒是把青銅酒爵砸在了李雲後腦勺!


    血一下子就汩汩流了出來,隻出其不意格殺一位後金將領的李雲不甘的扭過頭來,卻看見那漢人將領已經跪倒在地:“大帥,末將願領軍絞殺李雲所部,以證忠貞……”


    李雲臉上掛起一抹不知道是自嘲還是失落的深情,怒睜著雙眼,身子一軟,推金山倒玉柱也似的栽倒在地,從此沒了聲息……


    阿濟格看也不看跪倒在地大表忠貞的那位漢將,頗有些惱怒,卻又有些意興索然地道:“厚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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