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裹夾著雪花打在臉上,老人握緊了手中打滿鹵肉的袋子,熱騰騰的溫度並不能完驅散他身上下彌漫不去的寒冷,他顫顫兢兢的站在原地不敢近前,如果不是年紀大了跑不動,這時候他一定毫不猶豫的扭頭就跑。


    “誰?誰在那裏?”


    老人顫顫巍巍的聲音劃破了小巷的寂靜,隱身於黑暗之中的人影沒有立即做聲,而是緩緩向前邁出了一步。


    這一步,便是明與暗之間的界限,完暴露在老人麵前的白衣僧人麵無表情,如同寺廟中的泥塑神佛,眉心紅點隱約帶有灼灼紅光。


    “你天天都在說我,怎麽見了麵卻不認得了?”


    老人渾身上下的汗毛立刻根根炸立而起,他一直以為自己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像是法海這般當朝國師的大人物就算惱恨自己的造謠,看在自己一介孤寡老人的份上應該也不會太過深究,可是如今這四下無人的小巷中,他卻親自來了,甚至眉目之中還帶著淡淡的殺意!


    明知自己這老胳膊老腿的是不可能跑過法海的,可是老人仍舊哭喪著臉極力的邁動自己的雙腿逃命。


    白衣僧人淡淡的看著老人逃命的背影,沒有動身追趕,之時站在原地低聲道了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被袋子包裹的鹵肉無聲的跌落在雪地裏,頃刻被大雪覆蓋。


    隔日的京都城陽光淡淡和煦,鎮撫司的官員在昨夜老人遇險的那條小巷之中封鎖了現場,衙門的仵作連日來因為各地妖魔作祟,從而見識到了無數的稀奇古怪的死法,因此在見到老人屍體的一瞬間幾乎就肯定了,這件事情八成不是人做的。


    京都重地乃是天子腳下,更有各門修士在此地鎮守,曆朝以來鮮少有鬼神命案發生,因此在發現屍體的時候很快就引起了重視,負責這次領隊的不是別人,正是昔日曾被法海從天牢中救出的左千戶。


    官靴踩的地下積雪咯吱作響,左千戶背上六柄寒光閃爍的長柄大刀無聲隨著他的身子起伏晃動,周邊隨行的下屬官員在看向這位大人的時候,目光都會忍不住往這六柄長刀上暗瞟一眼。


    “死者是原來風華觀的道士,聖上新立佛門為國教之後他自行剃度想要轉投佛門,但是國師普渡慈航大人卻不肯接收,於是他懷恨在心,當不成了道士也做不了和尚,幹脆每天就在茶樓當了個杜撰國師大人是非的說書先生。”


    左千戶正聽著手下匯報,有條不紊的腳步忽然一頓,轉而問道“杜撰國師大人是非?”


    屬下聽出左千戶語氣有異,拱手道“是,屍體是早上發現的,鎮撫司官員第一時間封鎖了現場。”


    左千戶沉默的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那老人僵硬被風雪凍成冰雕的屍體之前,問向剛剛檢查完屍體的仵作道


    “怎麽樣?”


    仵作連手中工具都來不及收拾,拱手道“死者額頭創裂,天靈破碎,地麵有血跡可循,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傷口,依老朽看很像是跪地磕頭至死。”


    道門隱退,佛門入京以來,天下妖亂日益嚴重,多日來在鎮撫司供職的左千戶也見識到了各種千奇百怪的死法,通常這等死法的背後不是妖鬼作祟就是有法術強人為非作歹,他端詳了屍體片刻之後忽然蹲了下來。


    老人屍體早在風雪中被凍成了一座冰雕,臉上的表情依稀還可以望見其中濃濃的悔恨,額頭天靈破碎,血肉模糊,可是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的痛楚,仿佛是被迷住了心智。


    “京都重地,天子腳下,誰有膽子在這皇城之中冒失殺人?你們說,會不會是金山寺的那位?”


    左千戶這番言論聽的周邊官員右眼皮直跳,兩名隨從快步而出,急聲道“大人,慎言啊!”


    無論在朝在野,國師普渡慈航的名聲都是如日中天,道門在與佛門的爭鬥中接連失敗之後,許多原本依靠道門護衛安的權貴世家都開始紛紛向佛門拋出了橄欖枝,如今的佛門在朝中關係已經是盤雜錯節,身為佛門領袖的普渡慈航又深受陛下信重,左千戶的這句話要是傳入到有心的耳朵裏,對於他的仕途而言無疑會是場災難。


    “我隻是一介武夫,朝廷上的事情我不懂,隻是盡責而已。”


    左千戶從地上站起身來,隨後點了幾個人將屍體送迴衙門,而後他叫上了剩餘了幾個人,一道前往金山寺。


    左千戶是當朝錦衣衛中的精銳,自小就是一個孤兒,被錦衣衛中的一名百戶收養,因為乾朝的錦衣衛製度是子承父業的世襲製,拚殺了一輩子的百戶大人不想讓自己以後的兒子也走自己的老路,因此就收養了左千戶作為義子,好來補這個百戶的缺。


    旁人都說百戶大人收了他當義子是讓他來替自己的親生兒子擋災的,可以左千戶毫不在乎,他很感激這位義父,也很重視這份工作。


    因此才有了奉公執法,剛正不阿這八個字的人生理念。


    金山寺中,法海剛剛講解完了一卷大乘經文,端起一杯據說是宮中朝貢而來的禦茶,卻聽到僧眾們匯報說有鎮撫司的官員前來拜訪自己。


    “可是地方又有了什麽難以平定的妖亂?”


    法海輕輕放下了茶杯,如今他座下聽經學法的和尚眾多,幾近天下僧人六七成之多,通幽境僧人更是無數,就連弟子能忍都在前幾日的講經中忽然頓悟,正式邁入到了修行者的行列,如今的金山寺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朝廷地方處理妖亂不逮前來尋求幫手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左千戶隻是說來拜會方丈。”


    僧人說過之後,又湊近了法海幾步,低聲道“這位千戶在來之前,曾經在風華觀那個造謠老道士的命案現場待過,據說是來”


    法海擺了擺手“讓他過來吧。”,他心中暗道這左千戶也算是知道一點世故,懷疑自己前來查看,卻還知道找個拜會的借口,也不算太蠢太直。


    過不多時,左千戶便龍行虎步的出現在了偏殿廂房之中,法海早就泡好了茶葉等著,雙方見麵之後左千戶二話不說,直接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口中道


    “左某上次冒犯了權貴,承蒙國師法丈恩典才得以解脫牢獄,官複原職,一直都沒有機會當麵感謝,此次正是來與法丈大人道謝的。”


    金山寺乃是佛門聖地,左千戶入門之後便將背上紮眼的六柄長刀留在了門房知客僧人那裏,一身輕裝身無寸鐵,以示對法海的尊敬。


    “千戶大人客氣了,坐。”


    法海輕輕扶起了左千戶,待到這位武將正式入座,屁股都沒有坐穩的時候就直接開門見山的發問


    “你是來問罪的吧?”


    即便以左千戶的剛硬的心態也不禁為之一愣,隨後神色如常“法丈大人何出此言?”


    法海一手放在桌子上,眉眼低垂的盯著自己身前的茶盞,似乎很疲倦的樣子,即便再說這個話題也打不起什麽精神來


    “風華觀的老道士才剛死你就找上門來,意圖太明顯了。”


    “法丈大人快言快語,左某也隻是奉公辦事,照例過來簡單的問一問而已。”


    左千戶麵色鄭重的對著法海抱拳道“敢問大人,昨夜事發之時身在何處?”


    廂房之中,氣氛在左千戶這一句話後變得有些凝固起來,法海依舊眉眼不抬,動也不動的道


    “當初我聽說了你的事情後,很是敬佩你的為人,特請陛下批折子寬恕了你的罪責,沒想到卻是給我自己惹了麻煩。”


    “還請國師大人迴答下官剛才的問題!”


    法海不怒反笑的抬起頭來,與左千戶對視的一瞬間,後者心中悚然一驚,因為法海的眼眶泛紅,即便是在笑的時候也難掩其中森然的殺意,左千戶身經百戰,武藝超群,可是此時與法海相對而坐,正麵相視,卻好像無形之中在背上背負了一座大山,一舉一動不止是需要耗費莫大的力氣,甚至還需要很強的意誌。


    “本座領導佛門,不想讓這其中有殘渣汙穢的敗類進入其中,嚴防門戶,不亂收門徒,那老道士進門不成懷恨在心,成天在外造我謠言,昨夜本座親臨他處身的那條小巷,與他分說佛法,他當場悔恨交加,跪地磕頭,自盡而死。”


    “今天早上你身邊隨行的仵作怎麽說?”


    左千戶一時語塞,隨後大聲道“就算那個老道士死有餘辜,可下官以為法丈大人卻不應該自己動手,此等造謠生非之人你隻需要交代一聲,京都城中自然會有大批的官員為你辦事,總不至於”


    “不親手殺了他,我心有不甘。”


    法海直接打斷了左千戶的義正言辭,在見到左千戶一雙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悄然的收迴到身下之時,忽然笑道


    “別說你身上那幾支無關痛癢的飛鏢在手,就讓你拿著看家的那六柄長刀過來,對我來說也不過就是多一掌的事!”


    隨著法海最後一句話音落下,廂房之中的氣氛頓時凝固到了極點,無形之中左千戶感知到此時的法海就好像一隻洪水猛獸,在他平靜的外表之下深藏的暴戾幾乎是一觸即發,龐大的壓力使得他正在做小動作,取飛鏢的手就此僵直住,手指距離飛鏢僅有毫厘之差。


    即便實力相差有天地之別,可是左千戶依舊沒有半分的畏懼之色,背脊挺直的坐在法海麵前不退分毫,法海心中的殺意幾乎已經要沸騰,就在他要忍不住行殺伐之事的時候,腦海中無意看到了一副畫麵。


    斷了一臂的左千戶衣甲滲血,昂然的衝入到一片燦爛的金色佛光之中,身死魂消!


    我在做什麽?


    法海將目光從左千戶剛正不阿的臉龐上移開,眉心白毫相忽明忽暗,片刻之後他緩緩閉上了雙眼,廂房之中的沉重氣氛就此驟然而散。


    這是個出手的機會!


    左千戶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了衣服內裏的飛鏢,可是他卻始終沒有出手。


    天牢的那段日子對左千戶來說可以說是刻骨銘心,能夠將他救出來的法海自然是大恩人,因此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麵前他有了一瞬間的遲疑。


    “滾出去,別讓我再看到你!”


    法海頭顱自從閉眼之後就開始微微低垂,似乎這一個簡單的閉眼動作已經耗費盡了他身的精氣神,就連語氣都變得疲累無比,坐在他對麵的左千戶在心中權衡良久,自忖就算自己能夠趁法海不備拿下他,可是憑著這位當朝國師法丈的權勢,自己根本也動不了他。


    說到底,這件事不過是一個到處造謠生事的老道士惹出來的,可是左千戶之所以固執的前來見法海,並不是因為老道人,而是因為法海身為當朝國師卻藐視乾朝律法的行為。


    在剛才短暫的對持之中,雖然左千戶隻不過是驚鴻一瞥,甚至連法海出手都沒有見過,但是他敢肯定自己決不是他的對手,幾番思量之下,他終於不再取出懷中的飛鏢,而是從座位上重新站了起來


    “左某告辭。”


    法海依舊閉目不語,似乎已經入定,耳邊開始冥冥竊竊的響起似有若無的人聲蠱惑,不斷催促著什麽,擺放在他身前正冒著熱氣的茶水無端的輕輕有漣漪抖動來開,仿佛也在法海的心潮之下起伏不安。


    左千戶臨出門口的時候,忽然迴頭對著正在和心魔做鬥爭的法海說道


    “國師大人看起來休息不太好,想必每天都睡不了一個安穩覺吧!”


    刹那間,好像被說中心事的法海豁然張目,猩紅的雙眸之中殺意迸發而出,本來已經堪堪走出門口的左千戶立時被一股澎湃的氣機轟飛了出去,直接頭朝下的栽倒在地上沒有了半點聲息,法海從座位上起身就要追步擒殺,可是金山寺中早已聽到動靜的僧眾很快就趕了過來,眾目睽睽之下,法海雙唇蠕動,強自的保持清醒壓製心中洶湧的殺意。


    “此人私藏刀兵入寺,對佛祖褻瀆,對本座不敬,今日小懲大誡,以後本座不要再京都城見到他!”


    法海略帶沙啞的聲音從廂房之中傳出,門外弟子與鎮撫司官兵連連拱手稱是,不敢有半點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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