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今日陰雲稠密,無論白天黑夜,時常都有悶雷滾滾響過,百姓家中圈養的雞狗,自陰雲密布那天起便不再鳴叫,仿佛就連這等畜生也曉得敬畏天地。


    好多人都說,京都城在不遠的將來,怕是會迎來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雨,一時間京中漁具生意忽然好了許多,隻有極少數明白真相的人,就如五城兵馬司的清和道人,對此都沉默了下來,低調的在家中深居簡出,最後甚至不出,宮城之中加派的道士法師也隨著增多,整日在祠堂之中來迴忙碌。


    宮城祠堂之中,值守太監對著門外領著一幫道士走來的中年人笑了笑“老陸啊!今天也是來的這麽早?”


    “是啊是啊!貧道早點過來,公公也好早點歇息。”


    姓陸的道士年紀不大,和跟著他進來的人手卻大多都是白發蒼蒼,看起來比他還要打上許多,人群之中的他反而成了最年輕的,整個陣容看起來有些怪異。


    值守太監對此早已是見怪不怪,因為按照陸道士的說法,觀裏的年輕道士不如老道士經驗豐富,知輕重,為先帝舉行水陸法會又豈是兒戲?自然要用最好的人手來做。


    此時雖然是大白天,可是宮城上方因為有陰雲不散,其中由以祠堂上方最為濃厚,即便大日東升在天,殿內屋中的光線也頗為暗淡,需要掌燈方才可以。


    老陸熟練的點燃了殿內的四處燈火,在旁人看不到的位置悄悄在燈中加了點迷香,這迷香不是什麽虎狼之藥,至多隻能叫人感覺到非常困乏,隻對尋常凡人起作用,修行中人隻需要氣機一轉就可以消除異狀,是為了保證殿內沒有其他外人。


    陸道士笑容可掬的來到了值守太監身旁,輕輕遞上了一張銀票“公公辛苦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老道們吧,太子爺那邊還請公公多多美言幾句!”


    值守太監見了銀票,笑容滿麵的揭過去,嘴裏連連說著為陸道士美言的話,然後很快便不再祠堂中逗留的走了出來,口中笑道


    “哎呦,還是陸道長出手大方,體諒我們這些當差的可憐人!說來也是怪,自打你們過來為先帝操辦水陸法會之後呀,這祠堂半夜裏再也沒有過什麽可怕的動靜了!”


    陸道士笑容滿麵的點頭附和,一直將值守太監送出祠堂後,方才笑容漸淡的來到混雜在人群中的清和道人身邊。


    清和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肯定的點了點頭,而後仰臉大聲道“諸位師兄弟們!天有異象,說明這邪物渡劫之日就在眼前,神霄五雷陣的布置一定要在今日完成!開始吧!”


    隨著清和的話音落下,祠堂中一群白發蒼蒼的老師們又開始重新忙碌起來,清和道人手持朱砂,來到昨天做好記號的那一塊石板之前,氣機運施下用手指生生將石板從地上起出,而後用朱砂在石板背後繪製出一張神霄引雷的上品符咒。


    道家論起除妖手段的話,出了各種神異的天火之外,最為有效的便是天雷了,京都城與蠱師魏峰接觸過的高手,都明白藏在靈柩中的那個東西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尋常的大陣他們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於是便有人提議,集合京都城所有法力高深的雷法高手,借天劫之威來布置一個絕殺的雷陣,用以誅殺邪魔。


    天劫來臨之日,必是天地變色,雷霆萬鈞,到那時節既是一道最為普通的掌心雷,也會在天劫的威能加持中擁有相當可怕的偉力,何況這還是他們費了數日方才辛苦布置出來的神霄五雷大陣?


    這間皇家祠堂的石板地磚,用料鋪設講究,蔥頭到尾的磚石塊數不多不少,正好有九百九十九塊,意為數之極也。僅憑清和道人一人之力,就是不吃不喝的三天三夜也不可能在每塊磚石地板上刻上大陣,幸虧了他道門昌盛,好手無數,這才有了這般從容布置的情形。


    祠堂之中別無聲息,隻有偶爾掀開石板和念誦經文加持符法的聲音響起,如此忙碌了好大一陣,清和道人盤坐在一塊掀開石板的土地上歇息,趁著空閑問陸道士


    “渡劫之戰非同小可,祠堂之外的兩儀微塵大陣布置的如何了?”


    祠堂之中的神霄五雷由清和主持負責,而外麵為了保險起見,在神霄五雷的基礎上又加了一道兩儀微塵,由陸道士負責,有備無患。


    “弟子人手充足,而且宮中法師幾乎都是我道門中人,日夜趕工之下,大陣早已在兩天之前布好,無人發現。”


    “那就好”


    清和道人微微點頭,感覺身體迴了一些後又開始接著在石板背麵刻錄,陸道士見到自家師傅臉上連日來那操勞疲倦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上前輕聲道


    “師傅,你歇歇吧,這神霄引雷的咒文弟子也是會的。”


    這本是為人弟子的一片孝心,誰知清和卻把眼一瞪,斥道“胡鬧!你轉頭看看這裏刻錄的前輩們,哪個在雷法上沒有三十年的宮裏?九百九十九塊石板符咒湊在一起,隻有功力相當之時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你湊什麽熱鬧!”


    將陸道士訓斥了一頓後,清和低頭又開始了自己的忙碌。


    皇城禦書房外。


    太子李秋恆雙手負後,與他最為倚重的大將魏峰站在欄杆之內仰頭望著天空中濃稠陰沉的烏雲,若是你窮盡目力便會發現,那濃重烏雲中每次在發出悶響雷聲之後,其中都會有白色的雷光閃爍,而時刻都在關注這烏雲變化的李秋恆,更是能夠依稀看到烏雲當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遊動,雖然望不真切,隻是在內心深處有這麽一個感覺,所以他總是喜歡樂此不疲的時常抬頭去觀察。


    “那個叫法海的當真走了嗎?”


    仰頭望天的李秋恆忽然問道,魏峰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封欽天監密探迴報京都的密保


    “密探傳迴消息,說達州的妖亂已經平定下來,隻是那和尚好像不打算會京都了。”


    “那是個聰明人。”


    李秋恆得意的笑了起來,因為就算法海此時從達州迴來也來不及了,再過兩天時間蠱屍練成,京都城中大局可定,那時候的法海再迴來投靠,李秋恆自然也不會拒絕,他會把這個法力高強的和尚當作是平衡身邊魏峰的一個棋子,至於出頭嘛還是別想了。


    李秋恆很軟笑意收斂,壓低聲音問道“實話實說,你有幾成把握過關?”


    魏峰僵硬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蠱師連城之後,因為吸收了天子龍氣之故,萬法不侵,就算是對上天誅的雷劫也是有優勢的,所以我至少有六成把握!而且”


    魏峰話語頓了頓,而後百思不得其解的說道“這次天劫有點不太正常,我從道藏上見到前人注文解說天劫,言明這劫雲本該是積累劫力之時,不該有如此悶雷動靜才對,可是這幾日我觀察劫雲,發現這天劫的力量不僅沒有繼續道足夠的實力,反而還削弱了許多”


    “哈哈哈,魏大人啊,你知道這叫什麽嗎?“


    李秋恆望著天空又傳來一聲悶雷響動的劫雲,雙臂張開如環抱天地,緩緩笑道“天道在我!”


    同一個時間點,京都城中一處無人問津的荒蕪小院之中,能忍坐在門檻上,一手支著下巴盯著天空的烏雲,看的眼睛眨也不眨,好像裏麵有朵花兒似的。


    自那日他與師傅法海在客棧中見過了清和道人之後,法海便神秘兮兮的蹲在了迴返幽州的一條必經之路上,當天夜裏就找到了一個法力不俗的道人,據說好像還是那個清和道人的師兄弟。


    法海見到那個道士的時候神色平靜,反而那道人在見到法海後先是愣了愣,隨即如同是想到了什麽,大驚失色,二話不說的調頭就跑,可是這道人就算發力不算,又如何能夠逃得出法海的手心?根本就跑不了多遠,便被法海單手擒住了。


    能忍永遠都忘了法海當時看向那道人時的目光,冰冷,肅殺,能忍這輩子隻在那些吃人的妖魔身上見過這種眼神,他從未試想過有一天會在自己敬畏的師傅身上也看到這如出一轍的眼神。


    被抓住的道人眼見逃脫無望,竟然直接對著法海破口大罵,什麽難聽的話都往外蹦,有誰會想到,這道家的高人在落難之後,居然會變得這麽沒有風度?就連能忍都聽不下去了。


    就在他以為這道人必死無疑的時候,法海卻收斂起了眼中的殺氣,隻是封住了道人的七竅和對外感知,與一個活死人沒有區別,隻要隔天渡去一縷先天靈機,維持生氣就好。


    當時能忍還為此暗自高興,因為他舉得自己師傅好像也沒有變得那麽可怕陌生,直到事後法海帶著他秘密迴返京都的路上才告訴他,不殺道人的真正原因。


    宗門大派的祠堂之中常有靈牌命燈之說,弟子出門在外,命燈熄滅就代表身死道消,若是死於邪魔之手,命燈還有召喚魂魄,護持轉生的神效,方才那道人眼見法海法力高深,自己絕無半點逃遁的希望,就幹脆破口大罵的引法海動手殺了自己,希望用命燈示警的方式來告知同門這其中的蹊蹺,可惜被法海一樣識破,成了如今無知無覺的活死人。


    能忍一手支著下巴出神的想著,忽然聽到上方烏雲之中傳來一聲前所未有的雷鳴巨響,好像天都裂開了一樣嚇人,他連忙從門檻上前身,隻見陰鬱的烏雲之中有一線仿佛洞穿了天地的閃電,瞬間劃破烏雲,最叫人稱奇的是,那道閃電所指的方向,正是能忍處身的這座小院。


    法海就是在這道閃電之後,唐突的出現在能忍麵前的,快的就好像是憑空浮現出來的一般,他手持一根通體烏黑的禪杖,整個人的表情看起來並不輕鬆,好像是在忍耐著什麽,能忍卻對此並不以為意,因為法海自入京都之後心事就越發的沉重,此等表情算是比較常見的,當下就要過去結果法海手中的禪杖,卻不料法海忽然低頭喝了一聲


    “別動!”


    能忍愣在原地,不敢再有動作,知道此事他才發現,法海的僧衣上有好幾處被灼燒過一般的焦黃,身上也有蛋蛋的白煙冒出,單手持握那杆禪杖之上更是有隱約閃爍的電光在跳動,看的能忍有些心驚肉跳。


    片刻之後,法海的神色漸漸鬆弛下去,禪杖上的電光也再不複見,隻在杖身浮現出一道白色的卍字符號,但是很快就與黑色的杖身重新化為一個顏色,絲毫看不到有什麽異象。


    待一切平複過後,法海方才將手中禪杖交到能忍手中,後者雙手接過隻覺入手一沉,竟是比昨天重了好幾倍!


    這杆禪杖起初他單手便可以提握,可是如今卻需要雙手了!


    “這劫雲的威力一日強過一日,我看那妖魔渡劫也就在這兩天了,能忍,下次我下來不要立刻跑過來碰我,天雷狂猛難馴,我也不好控製,剛才你要是就這麽大搖大擺的走過來,現在已經是焦炭了。”


    法海來到房中用汗巾洗了把臉,身後能忍吃力的將那杆黑黢黢的禪杖抱入房中,咚的一聲放在牆角立著,咂舌道“師傅,這禪杖為何越來越重了?弟子都快要抱不動它了!”


    “我每日都會持此禪杖遁入到劫雲之中,捉拿天雷精華,然後再以佛門的灌頂強行渡入其中,禪杖中的天雷劫力越來越多,所以才會越來越沉。”


    法海將臉深埋在溫熱的汗巾當中,好好的擦洗了一番,好像要將疲倦也一同擦去。


    以他如今通天徹地的修為,深入到劫雲之中擒拿雷電精華也是一件相當吃力的事情,連續數日都是如此,加上劫雲的力量越來越強,到了此時終於倦色難掩。


    法海一麵走到床邊盤膝打坐,一麵說道“能忍,黃昏時灰分喚醒我,我要在上一次劫雲。”


    能忍看出法海的辛苦疲倦,勸道“師傅,不是還有一兩天嗎?為何這麽著急”


    法海閉目道“時不我待,我走之後少些熱水,迴來的時候我要洗洗。”


    “弟子明白。”


    還有一句話話法海沒有說。


    這世間還有一座叫做幽州的城池,裏麵有個人在等法海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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