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中的小安見到法海從外而來很是高興,兩人從小在一起長大,說什麽都是開門見山的,沒有半點的虛偽客套。


    “別當和尚了,沒前途的。”


    小安聞言微微一愣,不過卻是並沒有爭辯什麽,隻是默默的搖了搖頭。


    法海指了指自個兒的光頭,而後又指了指他的,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


    “你看咱倆的這個造型,站在那兒一看就知道是一夥的,以後這壞事還怎麽幹?”


    小安也不禁跟著笑了笑,可是笑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麽,笑意收斂了幾分,卻仍自搖頭,不過這次他多了一句解釋。


    房屋之中,燈火如豆,法海隻聽到小安輕聲的說了六個字:


    “我怕少爺孤獨。”


    法海良久無言,眼眶微紅。


    他確實很孤獨,獨自一人麵對青燈古佛的孤獨,獨自一人誦念經文的孤獨,曾有一次在寺裏,能忍好奇的問過法海,說為什麽師傅你走路總是喜歡走右邊?法海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跟他解釋。


    有時候法海也總是會忍不住的想,也許正是因為他心中這份獨自一人的孤獨,才能與南綺容的那種孤獨恰到好處的相處在一起,所以他們兩人相看兩不厭。


    勸小安還俗的念頭就此打住,法海與他們在驛站之中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開始了前往揚州張家村的路程。


    因為法海此時一身佛門法力正是如日中天,就算誅仙劍陣的其餘兩劍擺在法海麵前,他也根本就無法修持,倒不如直接傳給小安。


    隻不過他們的隊伍中混進了一個能忍,這就有些不大和諧了。


    張家村那道直通地下暗河的水潭深不可測,內裏如果真的是那個什麽鎮江王的墓葬,一定是兇險無比的,小安起碼有兩道劍經加持,打不過還可以跑,可是能忍就有些多餘了。


    按著法海的意思是自己辛苦一點再跑一趟,把能忍接送迴金山寺,再來和小安匯合出發,可是小家夥昨天親眼見到了小安劍鬥三尾狐妖,精神正值亢奮的時期,對法海的決定自然有著一百二十個的不同意,老是嚷嚷著要跟著兩人去漲漲見識。


    “能忍很聰明,寺中的許多課程都隻教了一遍就學會了,渡真師傅說非常人當授以非常之法,所以這次出來降妖伏魔才帶上了他,反正那個村子沒什麽了,隻不過一個水潭而已,帶他過去不下水也就是了。”


    小安難得的求情終於讓法海點了頭,三人決意之後便有一金一白兩道華光衝天而起,法海單手抱著能忍,全身都在一片璀璨的金光之中,與小安一道穿行在雲海中。


    能忍滿目驚歎的著眼四周景色,第一次被帶上如此高空的他居然沒有絲毫的害怕,反而充滿了興奮。


    飛行中,法海忽然起了玩心,伸指遙遙對著小安化身的那道劍氣輕輕一點,一股溫和卻不可抗拒的法力直接從中破開了小安的護身劍氣,凜冽的罡風吹在他的臉上,一派熟悉的麵目猙獰!


    小安在法海的懷中剛發出長長的笑聲,以至於最後三人落地休息之時,小安全程都在臭著一個臉。


    “嗨呀,別生氣啊,玩玩而已嘛,你看能忍笑的多開心啊....”


    就這樣說說笑笑的,盡管帶著一個不能飛天的能忍,但是他們的速度還是很快就趕到了揚州的張家村地界。


    因為這水潭中的怪物並沒有脫離水潭出來傷人的先例,加上禪心寺有意的封鎖消息,所以這一片區域尚且無人發現其中的奧妙。


    “師傅師傅,這裏就是你當初仗劍殺敵的地方嗎?”


    能忍站在潭邊舉目四望,昔日那一場人間慘劇的痕跡,在時隔多日之後已經看不到半分往日的慘烈,能忍也隻能從法海口中的隻言片語裏體會當日的情形了。


    “我當時隻顧著逃命而已,哪裏是什麽仗劍殺敵。”


    法海獨身站在水潭邊斷裂的木茬之前,要不是當初那個村長與怪物相互怒目對視嘶吼的畫麵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估計他也不會認出這截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木樁上所發生的往事了。


    稍稍的懷念了一下過去之後,法海的目光猛然變得冰冷肅殺起來,他頭也不迴的對著身後的小安道:“小安,帶著能忍退後戒備。”


    這句話,分明就是要開始與那個妖魔鬥法了。


    不等小安上前領他離開,能忍自己就三步並兩步的跑到了遠方的岸邊,瞪著一雙眼睛好奇的望著自己的師傅法海,一身白色僧袍的站立在水潭邊上,他覺得這樣的師傅簡直就是帥呆了,酷斃了!


    潭水清洌,倒映著法海冰冷而肅殺的麵容,每當他運轉體內法力之時,他的麵部表情和渾身氣質就會散發出來這種生人勿近的氣勢。


    法海單手將禪杖頓入到岩石之中,雙手結印,單腳在地麵輕輕一跺,平靜的水潭就此而濺起點點細小的波瀾。


    法海在這一腳之後,動作逐漸開始加快,看起來更像是前些天那大戶人家中擺法台驅邪的道士。


    跺地的速度越來越快,平靜的水潭開始呈現出鼎沸之勢。


    法海忽然停了動作,手掌按在禪杖之上,頂端的錫環開始無風自動的發出輕響,耳邊隱約有細微的鐵鏈聲傳來。


    上次來的時候,沒聽到有這個聲音。


    法海凝神以待,全身法力凝而不發,忽然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上次他來這裏的時候正是人聲鼎沸之時,那時候他法力尚淺,自然聽不到這麽細微的鐵鏈聲,而這一次張家村早就空無一人,自己的法力也是水漲船高的強所未有強大,這點細微的響動自然逃不過他的耳朵。


    遠方的能忍看著法海的動作有些不解,問向小安:“法安師叔,為什麽師傅不下水除妖,反而不停的在跺腳呢?”


    小安摸了摸能忍的小光頭,雖然名義上他是在看護著能忍,但是他的目光卻一直放在法海的身上,準備一有什麽情況就立刻的衝過去。


    “還記得你師傅在這裏遇見村民們,在這裏祭拜龍王的故事嗎?這水潭一帶的地下是中空的,連通了地下的暗河,你師父法力高深,他在地麵跺腳之後將法力輸送到極深的地麵形成巨響,那些怪物躲在下麵無論是在冬眠也好,害怕你師傅的法力也罷,都得被少爺的腳步聲給震出來!”


    隨著水潭下的鐵鏈聲越來越近,法海手中的擎天禪杖上的錫環碰撞也達到了一種鼎沸的狀態,他一身的白色僧袍在風中微微飄蕩,隻見那瘋狂震動的錫環猛然一靜,就在耳邊隱約還有餘音迴響之時,法海刹那間如同接到指令的戰士,高大的身軀帶動著禪杖從岩石上拔地而起,帶起無數細小的碎石崩飛!


    與此同時,不大的水潭之下被漆黑的陰影所填滿,就在法海的衝勢達到最為巔峰的時候,足足有九條之多的巨大蛇形怪物從水潭中猛然竄出,爭先恐後的咬向法海!


    對麵眼前這副天塌地陷的場景,法海似乎已經在心中早有預想,他麵色不變的緊握著手中禪杖,在空中驚險無比的以毫厘之差躲開了這幾頭怪物飛撲而來的腥臭血口,撲麵的腥氣衝的他眉頭大皺。


    即使法海在空中騰挪的動作幾乎已經迅捷到了人體極限,可是在那龐大如山的蛇形怪物衝殺下,讓人看起來還是隨時都有被一口吞沒的危機感,場麵堪稱觸目驚心!


    小安更是在怪物衝出的一瞬間幾乎就要忍不住的出劍,是法海輾轉自如的身法叫他稍稍安心下來,能忍則在一旁看的目眩神迷,幾乎不能自已。


    忽然,法海隻覺得周身的環境一暗,九隻蛇形怪物中最為龐大的一隻悍然攔在了他的去路之前,這種怪物因為常年生存在沒有陽光的地底暗河之中,所以根本就沒有眼睛,隻有嘴巴,腥臭的大嘴在法海身前張到了最大程度,法海甚至都能看到它牙縫中不知腐爛了多少天的奇怪魚肉。


    “少爺!”


    小安驚唿一聲正待出手,可是法海卻隻是淡淡的伸出長腿在怪物的下顎輕輕一蹬,澎湃的法力在他細小的人身上爆發出叫人瞠目的力量!


    這一腳之力,直接將這怪物如小山般的身子都蹬的向下倒栽,而縱橫在怪物群的法海則借著這一腳之力,整個人都衝天而起,雙手高舉擎天禪杖過頭頂,整個人都因為用力過度而呈現出一種向後彎曲的異狀。


    下一刻,禪杖帶著驚天動地的偉力悍然砸下!


    轟隆隆!!


    小安隨手布下一道劍氣的光暈,將爆散開來的水浪雨點一一攔在身外,水潭四周逸散的雨點足足有將盡盞茶的功夫方才落定,整個水潭中的水位在經此一擊之後足足消失了十幾米的水量。


    那九頭好像小山般的蛇形巨怪,連同他們覆蓋全身的甲片一起,爆散成無數的血水碎末。


    法海整個人從空中緩緩落地,手中禪杖在經此一擊之後,頂端錫環好似歡唿一般的來迴震顫不已,在擊殺掉了那九頭怪物之後,它們也開始漸漸平複,最終再無聲息。


    潭邊有風吹來,除了四周一片的狼藉之外,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法海一身白色僧袍幹淨如故,隻有左手衣袖被水打濕,在他濕漉漉的左手上,正緊緊拽著一根顏色深沉,布滿綠鏽的鐵鏈。


    這些鐵鏈來自潭底,甚至是最下方的暗河王墓之中,它們用來束縛著那幾條保護墓葬的妖獸,使得它們不得離開王墓半步,順著這根鐵鏈下去,必定能找到墓室。


    “你們留在這裏,我下去看看就好。”


    法海迴頭對小安他們招唿了一聲,隨手將鐵鏈扔下了水潭,而後他身背禪杖,一個猛子紮入到了水裏,跟著鐵鏈下落的軌跡下潛。


    河岸上,弟子能忍幾乎要抑製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他抓著小安的衣擺,來迴搖晃的發問:


    “剛剛那是孫悟空對不對?師傅其實是齊天大聖轉世對不對?一棒下去,妖魔鬼怪全都消失不見了!!”


    小孩子的想法天馬行空,邏輯簡直匪夷所思,天知道法海的這一杖下去和孫悟空有什麽關係。


    何止是散了,簡直就是轟殺至渣!


    不同於能忍的外行人看熱鬧,小安可是分明的能夠看得出來法海剛剛那一招是多麽的兇猛,說是開山倒海都不為過,如此法力,少爺在人間恐怕都要縱橫無敵了吧.....


    本來小安還想著能夠幫上法海的忙,如今看來自己不成為少爺的拖累就已經是萬幸了。


    想到昨天夜裏法海對自己親口說的還俗,小安目光沉思,似乎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水下光線幽暗陰沉,法海獨身一人下潛不過丈許,就發現視線開始嚴重的受阻。


    要知道,修士的夜間視物和全然無光完全是兩迴事,再厲害的夜視能力,隻要還在尋常肉眼的範疇內,沒有光線也是白搭。


    法海此時的眼睛可以稱為照妖鏡般的法眼,可是沒有專門的修煉過眼睛方麵的神通,所以如果水下完全沒有了光線他也隻能無可奈何。


    如果再下潛十幾米,法海就是法力再強也要看不見東西了,於是他取出背後的法杖,一道溫和的金黃色光暈從杖頂散發了出來,法海僅借著這一點光明就能夠看清事物,跟著不斷下沉的鐵鏈好似遊魚一般的下潛竄動。


    水底環境幽暗無比,有著隱約無數水流湧動的壓力,在不斷的壓迫著法海的身體,他就這樣下潛了足足有數百米的距離,這個小小的水潭仍然沒有見底,因為迫於水下強大的壓力,法海不得不將法力遍布全身,此時的水溫已經變得陰寒無比,可四周仍有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魚類在身邊不時的劃過。


    法海感受著這種魚類身上或強或弱的淡淡妖氣,自忖若非它們因為常年生活在不見光的地下,所以對自己手中禪杖散發出來的佛光有著本能的敬畏,恐怕這個時候它們已經朝自己撲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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