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這耳根軟的,跟棉花絮似的,焉有一口迴絕的硬氣?


    當然,反思一下她過去種種,還不是隨那司馬潤的枕頭風飄來蕩去,簡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連五十步笑百步的資格都沒有!


    算了,還是迴去早點睡吧,明天就去拜見桓公,看看有沒有可能既讓衛敏神不知鬼不覺嫁給司馬潤,又能保住她生母留給她姐妹二人僅剩的小部分遺產。


    衛戧退迴去,沿著來時路,飛簷走壁,順利抵達她暫住的西廂,屋裏一派寧靜,看來寒香果真是個表裏如一的老實人。


    今夜,月光皎潔,不必點燈就能看清室內情景,衛戧順利摸迴自己臥房,一撩床帷就要往上爬,卻在這時突然發現被子起伏了一下。


    她僵住,定睛再看,原本仿照她身形墊起的被子明顯粗壯許多,而且正在蠕動,驚得她心髒快跳幾下,慢慢抬手握住腰間木劍的劍柄,正要發力,就見被頭探出兩簇黑毛,緊跟著就是一顆毛絨絨的大腦袋,衛戧鬆了口氣,放開劍柄,壓低聲音道:“噬渡,你搞什麽鬼?”


    噬渡掉頭轉向她,從被子裏鑽出半個身子來,將一雙肉唿唿的毛爪子交疊在一起,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那麽一臉委屈的仰視她。


    於是她跟她爹一樣,輕而易舉被攻下陣來:“好吧,畢竟初來乍到,你可能還不太適應,今晚就留你在這住一宿,但我們事先講下,明天可不許你再這樣亂跑。”


    見她同意,噬渡猛地從被窩裏躥出來,歡快的搖晃著小短尾就想撲上來,結果被衛戧一巴掌拍迴去:“趴下,睡覺。”


    噬渡得令,乖乖的挨緊裹著她衣裳的褥子卷趴好,隻是小短尾仍快速的撲騰,敲打得被褥“噗噗”作響。


    “安靜!”衛戧嗬斥道。


    噬渡這才徹底沒聲,服帖的就像一隻絨抱枕。


    見它這樣,衛戧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自撿到它之後,從相熟開始,芽珈便多了一個競爭對手——明明是隻禽獸,卻像個人類一樣爭風吃醋,並充分發揮它遠高於同類水平的智商,欺負思考能力遠低於同齡人的芽珈,從而占據衛戧臥榻之側的絕佳位置。


    閑來無事時,衛戧也會想,這樣的噬渡,有沒有可能其實是她的諾兒托生來的,但假如當真如此,那老天也委實太殘忍了些——造孽的明明是司馬潤,憑什麽報應到她兒子身上?


    轉念一想,怎麽可能呢!自嘲的笑笑後,對噬渡卻更加愛惜,也直接造成它越來越離不開她的後果,就像眼前這情況,她之前把芽珈托付給姨婆,將噬渡托付給裴讓,芽珈是沒辦法跑出來,但噬渡狡黠,估計裴讓一時不察就叫它逃脫,順著府裏狗洞找到這間布滿她味道的房間,習慣性的爬上榻緊貼著裹住她衣裳的褥子卷潛伏下來……


    衛戧脫衣上榻,伸手輕捋噬渡下巴上的長毛,腦子裏卻由狗洞聯想到明天要去拜訪的桓府,忍不住笑了一下——因桓昱那呆子的關係,她熟知桓府內每一個狗洞的具體方位。


    桓昱,家中排行第九,人稱桓九郎,乃桓公長子的嫡三子,因人品悟性,深得桓公寵愛reads();。


    前世最初是受桓公指派前來助她,許是覺得給她這個小他四歲,四肢不發達,頭腦更簡單的“表弟”打下手有點丟人,所以每天都拿一張臭臉對著她。


    她也是年少氣盛不能忍,就跟他打賭,最後三擒三放,徹底挫敗他的銳氣……當然,她不會告訴他,自己作弊了。


    時隔多年後,儒雅的他微笑著告訴她,其實他當時就察覺到她在作弊,但經過桓家特殊培養出來的他,舉凡比試皆戰場,不管過程如何,結果輸了便是他技不如人,還連輸三次,豈能不低落?


    上輩子,截止她死亡,他仍孑然一身。


    起初,桓公也為他議過幾次門當戶對的親事,結果他聽到風聲,便跑到人家府上,言稱自己斷袖分桃,有龍陽之癖,對方果然退婚。


    她當時還在想:殺敵一萬,自損三千,桓昱他真是太狠了!


    不曾想他竟舉著這個幌子,一連推掉三樁好姻緣,她終於發現事情的嚴重性,但更嚴重的還在後麵——居然被她捉到,他和裴讓這對大齡男青年,睡著一張榻上……晴天一聲霹靂,炸懵了她!


    一連幾年時間,她都想方設法將他們分隔兩地,直到裴讓慘死,她被刺中胸口,奄奄一息,他抱著她形象盡失的慟哭出聲,她才明白他所謂的“龍陽之好”究竟是什麽意思。


    桓公也曾無意間提到過:“小九是老夫眾多孫子中最出色的一個,我本打算把他留給你,奈何你們有緣無分!”


    或許司馬潤早有所覺,但桓昱是她麾下不可或缺的奇才,所以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他有時多喝幾杯,便對她發火,更是指著口鼻和他一般無二的諾兒,說諾兒是桓昱的種……大約說的次數多了,他便當真那麽認為,並在最後用諾兒的遺體為她鋪開黃泉路。


    唉,有些事情注定會成為遺憾!但,假如桓昱還會再次喜歡上她,等徹底解決掉司馬潤的婚事後,她就攛掇她爹去找桓公,早早定下親事,她發誓,這輩子都會對他好,加倍對他好!


    迷迷糊糊睡過去,再睜眼,天已亮了,衛戧利落的爬起來,雖然她爹昨晚說有話今天再續,但他早飯還沒吃就被人叫走,而她繼母要嫁親生女兒更是忙,夫妻兩個統統顧不上她,她也樂得輕鬆,先去陪芽珈和姨婆吃飯。


    因行李多半被送入她的廂房,所以吃完飯她便折返迴來,隨便扯個由頭將寒香支出去,接著翻箱倒櫃找出下山前南公用新得的蜀錦按她的意思給她裁製的翻領胡服,穿到身上,腰束郭洛帶,腳蹬黑革靴,挺直腰身,整個人立刻變得不同,又搬來她那特製的妝奩盒,掀開盒蓋,拿出卸妝的藥膏。


    她三師兄墨盞在易容換麵方麵的造詣登峰造極,更是調得一手稀奇古怪的藥物,她僅學了個皮毛,攜上三師兄親手調製的藥物和道具下山來,便足夠混淆視聽。


    為確保萬無一失,三師兄的藥物防水防汗防風沙,隻能用對應的藥膏卸除,不過雖說上妝後她的肌膚看著礙眼,但那藥膏實際上養顏效果驚人的好——她被藏起來的肌膚,勝似無暇白璧。


    既然是去桓府,極有可能見到桓昱,女為悅己者容,她想以本來模樣去見他……卻在將將卸掉半邊妝的時候停下來,思考再三,放下卸妝的藥膏,又將那半邊完美無缺的臉重新遮起來——關鍵時期,凡事須謹慎。


    考慮到在城內騎著踏雪已經很紮眼,如果再帶上一隻大家普遍沒見過的超大個頭灰貓,想不引來圍觀,除非白日做夢,所以她將噬渡拜托給姨婆,並勒令它不許跟來,不然就把它送迴深山老林,任憑噬渡將一雙飽含委屈的大眼睛眨得跟抽筋了似的也不動搖reads();。


    衛戧昨晚歸家,除了個別的幾位,大部分人都沒見過她,甚至還有人壓根就不知道她迴來了,由此可見,混他衛府的人,口風都還蠻緊的呢!


    走在府中,偶爾遇上幾個奴仆,看她裝扮,隻當她是哪個來拜訪她爹的客人帶來的小郎,客套的與她打過招唿便放她過去,於是她一路暢通無阻來到馬廄。


    老遠就看見一條細長的人影在她踏雪馬槽前忙活,她快跑幾步:“哥哥,你在這幹什麽?”


    裴讓邊往槽裏添精料邊解釋:“府內馬僮太過年少,不識踏雪金貴,恐怕照顧不好它。”


    衛戧心頭一暖:“多謝哥哥。”


    裴讓平靜道:“不用。”又添了兩把精料才低聲道:“奶奶說你是個閑不住的,迴到這裏肯定要出去野,她老人家讓我盯住你!”


    衛戧嘴角抽抽,抬手摸摸鼻尖,小聲咕噥道:“她老人家還真了解我呢,哈哈哈……”沉吟片刻,才又正色道:“哥哥,我有攸關前程的要緊事要去拜訪桓公,你會攔著我麽?”


    裴讓搖頭道:“不會攔,但我要跟你一起去!”


    兩刻鍾後,衛戧和裴讓牽著馬,避開大部分忙碌中的奴仆,由衛戧引路,順利的從衛府後門走出來,然後沿小巷直奔桓府而去。


    她對道路的熟悉程度,完全不是第一次到這的人能辦到的,但裴讓隻是沉默的跟隨,並不追問,衛戧滿腦子都是稍後見到桓公,該怎麽套近乎,也沒留意到這點。


    兩人騎的都是好馬,又抄近路,也才小半個時辰就到了桓府大門外,守門的年過半百,日複一日蹲在這裏,練就一雙如炬慧眼——不管對方什麽樣的衣著打扮,給他瞧一眼,就能將身份猜個八~九不離十。


    所以衛戧一出現,他便恭敬的抱拳,聽說是來見桓公的,他有禮迴複:“實在抱歉,主公這幾日有要事外出,歸期不定,不如這位小郎將拜帖留下,待主公歸來後,我等再行通知小郎。”


    在她記憶中的桓公,很少出遠門,所以她真沒料到此行會撲空:“可否請老伯行個方便,將桓公去向告知於我?”


    門人見她當真焦急,便如實相告道:“主公去了陳郡謝家。”


    那麽遠,她是沒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趕過去了,想了想又問道:“敢問桓昱桓九郎可在府中?”


    門人的表情立刻變了,笑容也有點勉強:“在是在,不過小郎也別為難老奴,九郎他近來不會客。”


    衛戧想問為什麽不會客,但一看門人那表情,想來問了也是白問,來之前也沒準備拜帖,隻能拱手告辭。


    有些喪氣,又不想立刻迴去,走走看看,碰碰運氣吧,然而不到一刻鍾,衛戧便覺出詭異來——接連看到的三個狗洞都被堵死了!要知道桓昱沒有飛簷走壁的本事,每次都靠這“密道”離家出走啊!上輩子,給他一次又一次逃脫成功,也沒見哪個絕了他的出路不是?


    “讓,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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