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一這一句,讓原本還存著一絲底氣的丁三叔攤在了椅子上。


    他雙目無神的盯著屋頂,喃喃自語。


    “這不是真的,不是,二牛他可是個好伢子呀!”


    “二牛自然是個好娃子,這沒得錯處。不過嘛……”龍一又飲了一口。


    “不過什麽?仙長。”丁三叔猶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下子直起身來。


    “不過,二牛今後何去何從,這還得看你老啊!”


    “仙長請講,三叔我必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龍一心中暗樂,師父故弄玄虛的本事,還真是管用啊。


    “那好,你就說說,這青狼又有何種說法?”


    “唉!仙長……”


    ……


    這一次丁三叔倒也痛快,把知道的事說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那將軍得勝迴師之時,曾來過白鳳鎮,飲過董家的酒。


    此後就聽說董家老祖宗領人去了野狼穀,至於細節,卻是不知。


    隻是從那時起,就有傳說,說那野狼穀有仙人駐足,青狼亦是仙家聖物,撲殺不得。


    說來也怪,這些年,曾有獵戶誤入穀中,卻能全身而退。甚至好些獵戶人家,神案前會擺上一個白爺牌位。


    丁二牛的父親也不例外,他甚至偷偷的說過,那野狼穀的青狼能說人語,化人形,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唯有最後一次出獵前,他叮囑弟弟照顧好全家,言語間似乎有離開之意。


    當是丁三叔也沒敢多問,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誰知才過來三天就傳來哥哥的噩耗。


    丁三叔似乎說到了傷心處,不停的抹淚,乞求龍一放二牛一條活路。


    龍一自然聽出他話語間的意思,哈哈大笑著說道,“三叔放心,今次再去,定不會拉上令侄兒了。”


    丁三叔這才破涕為笑,拿起那一遝銀票,硬要龍一收迴。


    龍一那裏肯接,三叔過意不去,尋思良久,這才開口又道。


    “要不,我領你去唐家,找唐五爺,其實他對這事最為清楚。”


    “如此甚好!”


    二人立馬動身,直直朝著那唐家而去。


    ……


    唐家是白鳳鎮的大戶,五進的院子位於白鳳鎮街道南側的中央,位置極好。


    二人過去時,院門半掩,丁三叔和看門大爺打了聲招唿,就被帶了進去。


    龍一去過鳳凰鎮李家院子,以為那就是最好的了。可看了董家宅子之後,才知道自己真是坐井觀天。


    因為丁三叔是鎮上人,沒過多久,那董五爺就叼著水煙袋,慢悠悠的走了過來。招唿兩人進了西廂偏廳,又差下人燒水看茶。


    待三人坐定,那董五爺吸了一口水煙,慢悠悠的問。


    “三蛋娃子,今個咋有空來看五爺?”


    “唉!五爺你是不知,昨日讓你老在我家攤子上受難昌,三蛋今個是來道歉的啊!”他揚了揚手,把路上買的二斤桂花糕擱在桌上。


    “唉!你這三蛋娃子,來就來,買啥子東西啊!嗯,看起來是劉記的桂花糕啊,要不,咱嚐嚐。”


    說著話,董五爺就拆開了包糕點的麻紙,拿了一塊,含在嘴裏,一臉的陶醉。


    “嗯,這劉記家的桂花糕啊,還是有良心,不像你,咋能倒了招牌哩?”


    他說著,說著,又開始教訓丁三叔了。


    “五爺說的是,孝昌今個就改,還得多謝五爺提醒啊!”丁三叔拱了拱手,臉上全是笑意。


    “嘿嘿,孝昌啊,你說說,你們老丁家弄啥不好,偏要做獵戶?要是二牛實在沒啥事情幹,就來五爺的酒坊幫忙,咋樣?”


    “那敢情好啊!隻是……”丁三叔遲疑一下,朝龍一瞅了一眼。


    “哦,孝昌,你今個來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董五爺雖然年老,可眼卻不花。


    “哎,五爺,說了你可別見怪啊。今個來,我是沒事,這位小道長卻是有事向你老打聽哩!”丁三叔說的小心翼翼,不住朝龍一使眼色。


    “嗯,小道長?”董五爺盯了龍一幾眼,朝著丁三叔擺了擺手。


    “孝昌,你去忙吧!武昌的娃兒要是願意來,你讓他明個來這找我,好不好?咱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了,虧誰也不敢虧自個兒的伢子啊!”


    董五爺頭也不迴,擺了擺手。那丁三叔急忙俯身拜謝,嗯嗯的應著聲退了出去。


    等房間裏隻餘二人,那唐五爺突然一抹臉,冷森森的問。


    “你就是那誰說的,得了財運的小道士嗎?”


    龍一點點頭,又搖搖頭,一下子不知該何作答。


    “嘿嘿,還不敢承認,好了,好了,昨個的事咱就不提了。說說,你今個來想做啥?”


    他慢悠悠的吸著水煙,完全就沒把龍一朝眼裏放。


    “五爺,我今個來,就想問你一件事!”


    “啥事?”


    “青狼!”


    吭、吭、吭,,正在吸著水煙的董五爺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是丁三蛋告訴你的?”


    “不是他,我在鎮上打聽了。今個隻是讓他領著,好方便些。”


    “嘿,那你是跑錯門了,請迴吧!”


    董五爺,突然熄了火,那水煙袋端端的擱在桌子上,他這是要送客啊!


    龍一假裝不知道,依舊穩穩的坐著。


    “五爺,那青狼說了,若想過他那一關,就得問問唐家答不答應?嘿嘿,我不懂他的意思,可總想著五爺吃的鹽多,理應懂得。”龍一決定胡糾一句,看看董五爺的反應。


    “大膽!”


    董五爺突然猛拍桌子,一下子站起身,白色的山羊胡須抖了又抖。


    他這麽個反應,也算正常,任誰見一個外人打聽家族的秘辛畢竟也會暴跳如雷。


    龍一一笑,不露聲色的摸出一副畫,遞了過去。


    昨日夜裏,在見到白星把清池和阿木領了進了崖洞之後,他就明白,這青狼和紅夫人絕對關係不淺。


    “老人家,先別忙著趕我走,你看看這個,再說也不遲啊?”


    龍一笑眯眯的說道,見董五爺不接,就自顧自的把手裏的畫攤了開來。


    那副畫正是那日給為阿魚所做,也是紅夫人教授他畫骨仙術後,對龍一第一次的考教。


    既然紅夫人都能說出一個好字,龍一就不信,董五爺會認不出?


    可董五爺隻是瞥了一眼,然後若無其事的說道。


    “嗯,這畫工很不錯啊!誰家孩子?模樣還真俊。隻是,你拿著給我看做甚?難不成是想給我家重孫兒介紹一門親事?”


    他說的雲淡風輕,臉上並無一絲波瀾。這就奇了,難道是自己弄錯了?


    龍一翻過畫,看了又看。畫並沒有錯,正是那張阿魚的畫像。這麽說,董家並不曾紅夫人聯係過,難道說他們隻認白星?


    “嗬嗬,董五爺真會說笑,我讓你看的是畫工,並不是畫上的姑娘。再說了白先生見到這副畫之後都大驚失色,待我若比上賓。怎麽?老人家反而不懂了?”


    “我不知你在那胡說些啥,什麽白先生,還有這畫工,和我又有什麽關係?你若是沒錢了,盡管張口。可要是想上門尋隙,嘿嘿,我勸你還是掂量掂量。哼!”


    董五爺重重的用鼻孔唿了一口粗氣,起身欲走,就差沒讓龍一滾了。


    可來都來了,龍一豈能就這麽灰溜溜的空手而歸。


    他嗬嗬一笑,伸手入懷,摸出一張寬胸順氣符,在自己臉上一抹。


    瞬間臉上就布滿了青色的短毛,密密麻麻,一隻延伸到了脖根。


    額間一簇白毛尤為顯眼,猶如裂開的第三隻白眼,冷冷的盯著坐在不遠處的董五爺。


    “啊!”


    董五爺大叫一聲,原本略顯佝僂的身子一下子舒展開來,充滿了活力;一雙老眼不再昏花,放射出兩道奇異的光。


    雖然隻是一瞬,龍一卻知道,這一次自己是賭對了。


    他哆嗦著想要點上一鍋煙,可手裏的火鐮怎麽也打不著。一慌神,水煙袋啪的一聲就落到了地上。


    “你,你,你來做甚?難道我董家待你不夠好嗎?”


    董五爺一聲大叫,就聽到西廂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幾道氣息沉穩內斂,止步於門外。


    龍一隻掃了一眼,就知道,來的全是勁敵。可這會兒他哪裏能慫,雖然心裏怕的要死,可嘴裏卻毫不客氣。


    “嘿嘿,你說說,我來做甚?就憑那些三腳貓,竟敢忤逆將軍的意誌。狂妄!大膽!難道說老董家傳到你手裏,就隻留下一群可憐蟲?”


    龍一並不曾起身,雖然如坐針氈,可再怎麽難受,都不能輸了氣勢。


    董五爺眼珠轉了轉,長歎一聲,對著門外揮了揮手。原本舒張開來的身子又一次佝僂起來。


    他一下子伏倒在地,倒頭就拜。


    “上仙啊!你可要明察秋毫,不能委屈了我老董家啊!”


    “嘿嘿!”


    龍一又是一聲冷笑,笑得那董五爺身體不停的哆嗦著。


    “我,我,我,唉,都是我糊塗,糊塗,不管他們的事啊!”


    這會兒他倒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嘿嘿!”龍一笑得有點森然。


    “仙長,董大成自知罪孽深重,但求一死,隻望仙長能放過過一家老小。”


    他把頭磕的咚咚直響,額頭都滲出了血珠。


    龍一原本隻是想打聽青狼的消息,不曾想今日竟然有了意外收獲。可憑他眼下的本事,哪裏又能替紅夫人清理門戶呢?


    心念一轉,龍一嗬嗬輕笑一聲。


    “董大成,我不管你往日做了何事,可從今日起,定要恪守祖訓,護小姐名節,可懂?”


    “懂,懂,我懂!這些年,是我老糊塗了,忘了將軍和小姐的恩義。今後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他晃著腦袋,恰似一隻呆頭鵝。可龍一知道,這鵝卻是鬼的很。


    “既然你能知錯,那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可眼下,祖地傳的紛紛揚揚,你可是有良策?”


    龍一眯著眼,端起茶盞,淺嚐一口。


    “嗯嗯,這事怪我,仙長莫急,等我安排下去。不出兩日,定讓這隱患消失於無形。”


    董五爺諂媚的笑著,起身蜷腰,湊上來給龍一續上新茶。


    “這麽說,你有辦法?”


    龍一伸手在臉上又抹了一把,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這毛茸茸的感覺,實在不好。


    “有的,有的,仙長你聽我所。”


    他湊近了,在龍一耳旁低語良久。


    讓龍一頻頻點頭,看不出來,這老不死的還真是滿肚子的主意。


    ……


    原來,數千年前,那將軍飲酒之後,曾和董家老祖夜談。


    董家祖上原本就是將軍的部下,跟著白星副將南征北戰。


    白星和小姐一死,他就聽到了消息,私地裏親自領人去野狼穀厚葬了眾人。


    好些年後,將軍飛仙在即,曾來白鳳鎮傳下無上妙法,讓其守護小姐墓塚,並賜書一副掛於董家中堂。


    至此,董家恪守祖訓,家業蒸蒸日上。


    又過了近乎一千年,一日某仙人來此山中。路過野狼穀之時,吊念小姐英靈,賜予其仙術,竟讓小姐起死迴生。


    而白星和餘下十二命將士,化形為青狼,守護祖地。


    因唐家與白星將軍有舊,得此消息,差人在白鳳鎮一帶立下紅夫人娘娘廟。


    有因這些年,紅夫人惠澤四方,這娘娘廟就愈來愈多了。


    至於為何將軍小姐成了紅夫人,卻是無人得知。


    本來,唐家若是恪守祖訓,本該無事。可這些年,唐家家勢愈盛,總覺得羽毛豐滿,就少了約束。


    到了唐大成這一代,竟然打起了祖地仙術的主意。是以才有了謠傳,青狼是魔物,噬人血骨之說。


    隻是,這些消息傳的極為隱秘,世人並不知情。可唐家和丁家世代交好,唐大成就有意無意的對丁武昌透露了一絲。


    也怪丁武昌心急,看著自家孩兒不向學問,卻又不知紅夫人與野狼穀之間的關係,就想著去野狼穀祖地覓一線機緣。


    可仙緣豈是那麽容易得到的,他去了幾次,見性命無憂,就領著丁二牛欣然前往。


    可惜那一次,天不遂人願,誤殺了一頭狼,引得野狼穀群狼暴怒,丟了性命。


    此後,董家並不死心,私低下交結遊俠術士,夢想著去祖地瓜分仙家所留之物。


    隻是還未曾動手,龍一卻提前而來,誤打誤撞之下竟然讓董大成失了分寸。


    ……


    聽董五爺說完,龍一心中長歎,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當真沒得錯處啊。


    隻是事到如今,那主上還躲得了清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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