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無論如何,龍一知道今後這幾天,自己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不說別人,就說這名叫魚兒的丫頭,就是一個纏人精。


    等到四人一起朝迴走,龍一總算明白了為何那阿良要把這兒當家了。


    隻因這山穀方圓十餘裏,青麥拔節,早桑展葉,田間小路上不時有忙碌的莊稼漢子走過。中央一條小溪橫過,遠處樹林茂密處雞犬相聞,再加上那若有若無的炊煙香氣,活脫脫一副山水田園,誰又會不喜呢?


    卻不知這兒除了眼前四人和哪個未曾謀麵的主上紅夫人之外,是否還算活人,那些人是不是也如同阿良懷裏的人偶般變化而來。


    若是如此,那就不美了。


    不管龍一如何想,五人還是走進了林深處的幾座茅廬前。原本在龍一腦海裏浮現了很久的彤雲殿就是如此?打死了龍一也不敢信。


    可他不信是不信,阿良的話卻說的清清楚楚。


    “阿浪咱到家了,你在這裏稍等,我去去就來。”


    他把龍一平放在茅廬小院的青石上,然後領著其餘四人朝中央的那座茅屋走去。


    因為龍一偏著頭,這麽一放,就把眼前的茅屋看了個清楚。


    青石的簷階,青磚白線的牆壁,朱紅略暗的木製門窗,屋頂蓋著厚厚的茅草,呈淺黃色,猶如一大團雨後朝陽的雲。


    此時,茅屋房門大開,可龍一相距甚遠,屋子裏的細節並看不甚清。隱約可見中堂掛著一副畫,畫下站著一人。


    那人白衣勝雪,烏發似瀑,麵容不甚真切,可抬手間總給人一種仰頭望山的壓抑。


    一時間,龍一望的出神,總覺得此人似乎在哪裏見過。隻是任憑他如何豎起耳朵,屋子裏的話聲卻總是不曾傳出一分。


    半炷香的功夫過後,就聽得阿良笑語,“我這就去把阿浪領來。”


    話音未落,一團青影已來到龍一麵前。不由分說的的來了一個橫抱,又是幾步跳,人卻已到了屋裏。


    等到阿良把龍一擱在一旁的竹椅上,龍一這才從一陣眩暈中清醒過來。


    這麽一來又引來那叫魚兒的圓臉小丫頭好幾個白眼和一聲嗤笑。


    堂前站著的白衣女子輕輕蹙了蹙眉頭,小聲說道。


    “阿魚,不得無禮,這可是你的小師弟,怎能看笑話呢!去,看看,是否如你師兄所言。”


    那阿魚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走了過來,小嘴撅的老高,恨恨的瞅了龍一一眼。然後伸出一隻小手,氣哼哼道。


    “抬手啊,讓我給你瞧瞧。”


    她見龍一一動不動,這才想起眼前的傻兒是個癱兒,隻好彎腰附身抓住龍一的一條手臂。


    如同阿良那樣用三指輕壓在龍一的寸口處。等到她靜氣凝神之際,原本滿臉的不情願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一雙眼很大,睫毛很長,不停的眨著,很是專注。


    莫約十餘息之後,那阿魚一臉詫異,來不及鬆開龍一的手,就這麽轉過身對著堂前人喊了一聲。


    “主上,這傻兒弄不好是個奸細呢?”


    她這一句突如其來的話,驚的餘下三人都慌了神。那阿良臉色大變,就差挑起腳來。


    “魚兒,你可不能亂說,我怎會弄個奸細迴來?”


    他是好說話,那清池卻早已快步上前,手一揚,一把青鋒長劍就抵在了龍一脖間。


    “說,是誰派你來的?”


    其實他這麽做本沒得錯,可惜還是嚇得那阿魚驚唿一聲,差一絲就跌倒龍一懷裏。


    阿魚急忙縮迴手,似乎龍一身上帶著瘟疫,抬手間,一捧清水從雙手間滑落,卻是早已洗了幾遍。


    又偏迴頭,可憐兮兮的對著堂前人說道。


    “主上,你可得救我啊,我可不想做個癱兒。”


    直到這時,那叫阿木的少年這才慢吞吞走過來,撓了撓腦袋,怯生生開口。


    “主上,我以為他不是奸細,而是奸細派來的探子,若我等殺了他,不是正好中了歹人的奸計麽?”


    他說的似乎在理,可為何龍一聽得入不了耳啊,真是火上澆油的好手。


    這一下,阿良急了,再怎麽說,龍一可是他親自領迴來的,哪能說殺就殺呢?


    他不等堂前人發話,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對著堂前白衣女子叩首道。


    “主上,阿良以人頭擔保,若此子真是奸細,必獻上那幕後人人頭。若是誤了,還往主上不必介懷。”


    他這話龍一愛聽,誰也不想一入門就貼著奸細的標簽啊!若如此,今後該如何脫身?


    堂前白衣女子眉頭又蹙,不看阿良,反而望向那慌做一團的阿魚。


    “魚兒,你且說說,為何他又是奸細了?”


    “我,我……”那魚兒猶如驚弓之鳥,結結巴巴的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阿魚莫慌,有主上在,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你慢慢道來。”


    “我……,你……,他,他……”


    阿魚指了指堂前主上,又指了指龍一,咽了一下口水,這才小聲說道。


    “主上,這娃兒有古怪哩,明明中了那仙人醉的毒,可我剛剛查探之下,卻發現,卻發現……”


    她望著龍一,身體顫抖著縮成一團。


    “魚兒莫怕,到底發現了什麽?”


    那白衣女子快步上前,手搭在魚兒肩頭輕輕拍了拍,似乎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嗯,主上,我還是怕!”


    那魚兒後退一步,拉著主上的衣袖,把身體藏在其後,露出一個腦袋,怯生生望了龍一一眼。


    龍一就奇怪了,自己又不是妖魔鬼怪,又有什麽可怕的呢?難道是因為胖魚?還是說師父送給自己的那塊玉牌?


    龍一糊塗了。


    他是糊塗了,可那阿魚並不糊塗,咬著主上的耳朵,竊竊私語。


    這一下,龍一再也聽不清。可他還是看見那白衣女子一張古井無波的臉,慢慢散開漣漪,最後露出一抹狂瀾,可又瞬息即至。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嗯,阿良,你們不用擔心,主上定會明察秋毫,絕不會不濫殺一人。”


    四人離去,那白衣女子突然背對著龍一,麵對堂前那副畫而立。


    龍一自知到了生死存亡的要緊關頭,可不知為何,他禁不住還是朝堂前那幅畫望去。


    畫中一座高山,蒼鬆環繞,山澗清泉潺潺,麋鹿溪水,山腰白雲悠悠,白鶴展翅。山巔一座小廟,


    廟前枯坐一人,光頭、小眼,手持一杆旱煙袋,似做沉思。


    初看,此畫並無出奇,可細觀高山四周若隱若現的細節,卻有似曾相識之感。


    隻因高山陰坡畫著一條河,河的岸邊有一座不能再小的廟,廟後有一片河穀平地,儼然是一個小鎮。雖然鎮上人畫的不甚清,可那幾條街道龍一卻很是熟悉。


    再迴過頭,看山巔的小廟,雖然比龍一印象裏的有間廟規模小了很多,但廟宇的樣式卻和龍一記憶裏最初的那座廟格外相似。


    唯一奇怪的是畫中那光頭和尚,總覺得與畫風格格不入,似乎是後來人刻意添加上去。


    雖然如此,可這後來人畫工非凡,那光頭和尚惟妙惟肖,寥寥數筆,卻又躍紙而出之勢。


    龍一暗自嘀咕,難道是他?


    可看看眼前的白衣女子,年紀不過三十出頭,怎麽看都和師父那個老神棍不搭邊。若說是他的後輩,還有一絲可能,若是師父嘴裏胡糾的師娘,龍一還真不敢信啊!


    掐指算算,師父如今壽延百餘,難道他這是老牛吃嫩草麽?可這草是不是太嫩了些?


    龍一終於明白師父為何無後了,草太嫩,牛太老,哪裏又嚼的動啊!


    想到此處,龍一雙瞳顯出一抹喜色,可下一瞬又暗淡無光。


    他可是知道,世間看似喜事,實則包藏禍患的事多了去,如果是那樣的話,自己今日小命真是難保了!


    無論龍一如何想,那白衣女子還是轉過身來,似一朵白雲般飄於龍一麵前。


    一張貴氣逼人的臉無絲毫表情,就這麽靜靜的盯著龍一的雙眸。


    龍一不想看,卻又不得不看,眼前人果真如那張家柱兒所說,膚白貌美,窈窕似仙,可真要用語言講出來,卻又不能。


    龍一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句話,近一分逼人,退一步喜歡。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實在是玄妙得緊,就連龍一自己也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美好。


    可畢竟眼前人或許是自己未曾謀麵的師娘啊!龍一不敢造次,眼神就有些飄忽。


    “你叫狗兒?”


    龍一眼神躲躲藏藏。


    “不管你以前叫什麽,今後就叫阿浪吧!”


    那白衣女子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讓龍一心中慌得緊。


    她扭頭朝堂前畫上瞥了一眼,喜聲說道。


    “那仙人醉就是那個人的,他亦是我彤雲殿的仇敵。無論今後做何事,不要忘了,若見到這個人,必殺之而後快,你可願意?”


    她悠悠的嗓音不知為何卻帶著一絲滄桑和淒涼,不用想,龍一就知道自己這一次是猜對了。


    他心中一驚,眼神就開始閃爍,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事,但還是被那個白衣女子看了個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不願意,但哪有如何?要麽你殺他,要麽我殺你,你總得選一個。”


    她目光突然間變的咄咄逼人,如同兩把青鋒,閃著寒光。


    龍一很慶幸自己此時這種狀態,若同常人,他真得不知如何迴答。可眼下,一切似乎都可一迎刃而解。


    他心中偷偷一笑,可一想到光腦殼的師傅如今一個人枯坐在廟前竹椅上,鬱鬱寡歡,雙目就縈起一團霧氣。


    “這麽說,你是願意了?也罷,他這麽一個浪蕩子,人人欲除之而後快,你能若此,也在情理之中。嗯,去吧!”


    白衣女子轉過身,肩頭微微顫抖,瞬息又恢複的自若的樣子。


    可龍一卻傻眼了,讓自己去,自己又該如何去啊?


    良久之後,那白衣女子轉過身來,眉頭聚起一團愁雲,微微動了動嘴角,有些不耐煩。


    “阿浪,你為何還不去?”


    龍一不語,不動。


    “哦!瞧我,竟然忘了這個事,嗯,來,張嘴。”


    她突然掩嘴輕笑一聲,似一朵山澗盛開的牡丹,貴而不俗。


    龍一突然明白師父為何愛把人比作花了,因為這世間的人本來就是一朵花啊!


    白衣女子快步上前,毫不猶豫的捏開龍一的嘴,又從懷間摸出一顆丹藥,輕輕放了進去。


    此時的她慈眉善目,眼神裏全是柔意,哪裏還有拒人千裏的威嚴。


    若不是龍一手不能動,他真想撲入懷中。好多年沒見過母親了,龍一鼻子發酸的厲害,他忘了那日暗下的誓言,一滴滴淚水奪眶而出。


    “阿浪,咱不哭,不哭!”


    白衣女子扭過頭去,肩頭不斷的抽搐,她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再迴頭之時,已恢複了冷清的樣子。輕咬這銀牙,盯著龍一,一字一句的說道。


    “阿浪,你聽好了,咱彤雲殿不留窩囊廢。男兒的淚得咽到肚子裏,你今個可得記好了。”


    此時她一手拉著龍一的手臂,一手輕扶著龍一的肩頭,而龍一恰好舒服的躺在她的懷裏。


    也不知是她忘了自己主上的身份,還是龍一忘記了心裏的害怕。二人就這麽相互依偎著,如同世間尋常的母子,再也沒了隔閡。


    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的流過,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那白衣女子何時離去。龍一就這麽側躺著,微昂著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著。


    這一次的笑,有心而發,讓那久久不曾動搖過的氣海開始緩慢的波動起來。


    初如漣漪,後似微波,繼而驚濤駭浪不絕。


    不知不覺間,龍一已坐直了身體,靜氣凝神,吐納不絕,周身一團青霧繚繞,充室推窗,四溢而去。


    半個時辰之後,原本的那座茅草廬全籠罩在青色的霧氣裏,如夢似幻,仿佛仙境一般。


    等在不遠處的四人,本來還爭吵不休,突然間全都閉口仰頭,伸直了脖子望了過來。


    “師兄,那,那傻兒是不是被師父挫骨揚灰了啊?”


    “揚你個頭啊!那是靈霧,不是骨灰,瞧瞧你那腦子,真是不堪用。”


    “師兄,其實我細細觀之,阿魚說得也沒得錯,弄不好,主上把他化作靈肥了呢?你瞧,那霧……”


    “清池,你不要再說了,我相信主上不會濫殺無辜。唉!即便要殺,也不會弄得這麽大動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有間仙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丘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丘臨並收藏有間仙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