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說,“你是說,清水潭的金線葫蘆被人偷走了?”


    另一人嚷,“可不是麽?剛才那進香的人都說了,今個午後清水潭裏啥都沒有,不是被人偷了,能去哪兒?”


    “要我說,被偷絕無可能,那金線葫蘆在清水潭都出現了金三百年,難不成那些盜版迴子都是瞎子麽?”邊上一人插嘴。


    “你說的也有道理啊,可你們難道沒聽說過人參果嗎?三千年開花,三千年長果,三千年成熟,也許是那葫蘆成熟了也說不定呢?”


    “哎呀,照你這麽說那葫蘆還是個仙物哩!早知如此,我這次就就不該來,說不定那葫蘆現在都落在我的手裏了。”開始說話的第一個人咂著嘴。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慫樣子,能拿到仙葫蘆,做夢吧!再說就算你拿到手了,還不是被人搶了的像。”一人用斧頭砍著原木,發出哆哆的聲響。


    “要我說像絕對是今日來的那群人拿走的,你想一想,他們可是天一觀的仙人哩,弄不好,那葫蘆也是他們種下的,今個剛好到了收獲的時候。”


    ……


    龍一一下子翻身下床,窗外的嚷嚷聲,他再也聽不進去。想一想那日在青石秘境見到的情形,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那個被鎖在青焰台的怪人,那株掛在槐樹和榆樹上的葫蘆藤,處處都透著古怪。還有師父背上的疤痕,十年陽壽,難不成這一切都有關聯?


    龍一想到此處,急匆匆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就準備出門。可走到門口的時候,才想起師父早已不再搭理他了。


    他神情落寂,折身迴返,又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不知何時,那胖魚從遊龍葫蘆裏跳了出來,蹲坐在龍一的肩膀,嘻嘻笑著。


    “怎麽?這就蔫了?還說要做我大哥,保護我一輩子呢?就這,嘖嘖!”


    龍一不語,那胖魚得寸進尺,跳到他的腦袋上,幾隻前肢攀著右側耳朵,狠狠道,“你該不是聾了吧?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啊?我跟著你,是想吃香的,喝辣的,不是這麽半死不活的,明白麽?”


    聽胖魚這麽一說,龍一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頹廢了,這本是自己最厭惡的事,可不知不覺間竟然如此。


    與其就這麽悶著,還不如放手一博,看看師父還有得救沒有,這也算做這一世的念想吧!


    想到此處,龍一站起身,一把抓起胖魚,笑道,“走!”


    “去哪?”


    “青石秘境啊!”


    “去哪裏做啥?”


    “找那株葫蘆藤,還有那個人。嗬嗬,我就不信,弄不來點東西!”


    “不去。”


    胖魚把腦袋揺得像撥浪鼓,掙紮著跳了下來。


    “要去,你去,我不去。”


    “你不是說,要助我神遊天下麽?”


    “那是以前,現在啊,我才不願在跟著哩。”


    “咱倆可是早定下了天道誓言的,你不怕?”


    “不就是被雷劈麽,反正又劈不死。嘻嘻,我在這吃香的,喝辣的,跟你受那洋罪。”


    胖魚突然一改往日唯唯諾諾的樣子,打死也不願跟著。


    龍一氣不打一處,但也不願強求,默默地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我要是你啊,今個哪裏都不去,就好好想想,為何會有這麽一檔子事!而不是像蠻牛般傻愣愣的橫衝直闖。”


    胖魚突然說了一句話,龍一雖心有不甘,但還是停了下來。


    “那要是我想明白了,你還跟我走嗎?”


    “走,怎麽不走,我胖魚可是天上的仙人,文曲星君的首徒,咋能說話不作數呢?”


    看著胖魚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龍一慢慢靜下心來。


    ‘一隻蟲子都能想明白的事,難道我就想不明白?’


    龍一不信,他迴憶這幾日的過往,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從那日獨自上路,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有一條線牽著。


    等等,他心中猛地一跳。


    這一切全因三百年前文曲星君醉酒過鳳凰而起,難道這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龍一不敢想了,自己何人?一個棄兒,如何也輪不上此等機遇。


    可那那囚禁的光頭壯漢為何會放過自己?難道這一切師父早已胸中了然?可為何他不對自己說,而是說給一個外人聽?


    不對,不對,似乎少了一點東西。


    龍一苦思冥想,忽然靈光一閃,猛地叫了一聲,“對啊!”


    這一聲甚高,驚得胖魚從案前跳了起來。


    “一哥,你大唿小叫的做啥?難不成真的是瘋了?”


    “你才瘋了?”龍一白了它一眼,一臉得意。


    “胖魚啊,你說說,師父今日想要送我走,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了這一切?”


    “就這?”胖魚本來還打起了精神,可聽了這句話,又一下子懶洋洋的躺了下來。


    “怎麽,難道我說錯了?”


    “你沒錯,是我錯了,我不該攔你,你要去尋死,就早些去吧,省的我跟著受罪。”胖魚微閉著眼說的有氣無力。


    “我咋會尋死呢?我要救師父,你說說這個想法如何?”


    “不怎麽樣!”


    “真的?”


    “我胖魚何時會有妄言?”


    龍一訕訕的笑著,可還是不死心。


    “其實,我早就知道師父的事,隻是我也沒有辦法啊!可要是不會做些什麽,我又不甘心!”


    “知道不甘心,那還不早些去尋?”


    “可我要是走了,師父該咋辦?”


    “他那麽大個人,少了你會活不下去?你醒醒吧,我看你是怕離開了他,自己會餓死!”胖魚一臉鄙夷。


    “誰怕了,我會餓死,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胖魚這句話把龍一氣樂了。


    “那你說說,你如今能做些啥?”胖魚坐直身子,一本正經的問道。


    “我……”


    龍一剛吐出一個字,就沒了下文。仔細想想,自己除了學了點道法符篆的皮毛,跟著師父坑蒙拐騙之外,竟然啥都不懂。


    “怎麽不說話了,是不是知道自己就是一個窩囊廢,還是一個傻子?原本這些話我不想說,可那姑娘都說了,我說說又有何妨?你就是一個小傻子,小窩囊,跟著你算是我胖魚瞎了眼,倒了八輩子大黴。”


    胖魚用鼻孔哼著粗氣,若不是兩人有天道誓言牽著,龍一真的以為,這個小東西,那一天絕對會一刀斬了自己。


    一時間,龍一隻覺得天塌了一般,一下子癱倒在地。


    他現在才明白,今日那寧顏姑娘說的不錯,自己就是一個又傻又蠢的窩囊廢了。


    想想上一世,衣食無憂,卻連一個最愛的女人也栓不住。而這一世,活了十五年,竟然還要一個隻有十年陽壽的老人養活自己。


    天哪,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樣的一個廢物,竟然連一隻小蟲子也瞧不上眼。


    既然如此,那何苦拖累人家。


    龍一慘然一笑,“胖魚,從今時起,你是你,我是我,咱倆再無糾葛。你也不用再管那些誓言,更不用在意十年之約。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說完這句話,他慢慢走出房門,朝鳳凰山下走去。身後那胖魚一臉疑惑,喃喃自語,“一哥為啥突然就不要我了,不行,不行。”


    它匆匆的跳下案頭,沿著半掩的房門,悄無聲息的竄了出去。


    ……


    鳳凰山今日靜悄悄的,少了很多前來進香的人。唯有一位青黑道袍的少年,神情落寂的走在曲折盤旋的山道上。


    他走的很快,衣衫不時拂動路旁的突出的枝丫,甚至連一隻小蟲跳到腰間也不自知。


    半個時辰不到,那少年就來到了鳳凰鎮。鎮上這幾日人滿為患,可見到少年一個個卻如同撞到了鬼,全都躲得老遠,以至於擁擠的人群裏不時發出幾聲驚唿。


    “你瞎了嗎,亂擠個啥吆?”


    “噓,小聲些,山上那個小瘋子下來了,你要不怕死,那你前去試試?”


    人群一陣湧動,又一次安靜下來,可這樣的話還是悄悄的在人堆裏流竄,仿佛是要完成一個語言的接力比試。


    好些人似乎又與少年認識,遠遠的跟著,到了最後,在少年身後形成了一條巨龍。


    那黑色的龍頭穿街過巷,最後停在鳳凰鎮東北角一所古香古色的大院前。


    少年抬頭看可看天,輕輕歎息一聲,邁上青石簷階,站在兩扇兩人高朱紅色的大門前,踮起腳尖,手扶銅環,輕輕的扣了扣。


    “篤篤篤,篤篤篤!”


    銅環清脆的響聲過後沒多久,院內就傳來一句吆號聲。


    “敲什麽敲,長沒長眼睛,沒看到外麵掛的牌子嗎?家主有疾,今日不見客。”


    少年退後幾步,朝大門上望了望,略顯尷尬。


    眾人以為他竟會知難而退,誰知下一刻,他又走上前去,扶著銅環又扣。這一次用力稍猛,聲音越發清晰。


    門內的老者吭吭幾聲,清了清嗓子,怒罵道,“你是瞎了,還是聾了,都說了不見客,不見客,還不快滾!”


    少年眉頭緊皺,長唿了一口氣,側耳貼於門上,停了幾息,張口高喊。


    “韓爺,我,是我啊!我是龍一,你能不能開開門呐,我想找李善人說幾句話?”


    “額,龍小真人。唉!龍道人,不行啊,不行,我家主人說了,今個誰也不見。你,你走吧,走吧!莫要為難我。”


    少年歎了口氣,嘴張了又張,到底還是沒能出口。


    他轉身退了下來,可走了十餘步,又轉過身去,快步走到大門外,握著銅環,扣了起來。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這一聲聲猶如敲在圍觀的一群人的心裏,人群騷動著,慢慢的朝迴退,直到再也退不動了,這才停了下來。


    “龍一道長,求求你,莫敲了行不行?權當是可憐我老人家,放過一條生路,好不好?”


    門內的老人拖著哭強求,似乎少年若是再敲下去,他真的會死的。


    少年的手停在銅環之上,猶豫良久還是慢慢鬆了開來。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低著頭,用手胡亂的搓了搓臉。


    這個無意的動作,讓遠遠圍觀的眾人一下子慌亂起來。不知是誰在人群裏大喊一聲,“那小瘋子,要殺人了。”


    這一下,人群一下子炸了鍋,哭爹叫娘的怒罵聲,唿兒喚女的吆號聲,伸臂彈腿的唿啦聲,一時間全湧了出來。


    眨眼的功夫,半條街空空蕩蕩,若不是地上丟下的爛鞋破布,街邊堆放的筐籃扁擔,誰又能想到,這半條街剛剛還擠滿了人。


    少年聽到響動,慢慢抬起頭,看到眼前的一幕,苦笑著,歎息一聲,又迴頭望了望禁閉的大門,似乎心有不甘,但終究還是一步步朝遠處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不時迴頭,直到十餘步之後,腰身猛地一下挺得筆直,就連腳步也快了好多。


    眼看著就要走過半條街了,院子裏一個老男人,用疲憊的無奈的沙啞的嗓音低低低的喊了一句,“老韓,讓他進來,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臉麵前來見我?”


    隨著這一聲,那兩扇朱紅的大門吱呀一聲慢慢打了開來。想必是守門人不曾遠離,可不知為何,又要如此為難一個少年?


    這一聲響,又尖又細,可那快步走著的少年如同後腦長了眼睛般突然停了下來。


    他一張白淨的臉釋然一笑,隨即眉頭擰在了一起。然後轉過身,像個沒事人一樣,慢慢朝朱紅色半掩著的大門走去。


    他走的很慢,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迴來的每一步恰好踩在剛才離去時的腳印上。雖然幹爽的青石長街絕不會落下印跡,可那走著的少年卻把每一步都記在了心裏。


    他一邊走,一邊笑,隻是這笑容卻仿佛是強行掛在臉上,並非發自真心。


    這幾百步的距離,少年臉上的笑容調整了無數次,可每一次過後似乎少年都不甚滿意。


    直到臨近大門不到十步,他又一次停了下來,伸出一雙白淨的手,使勁在臉上揉搓著,最後又呲了呲牙,在臉上捏了捏。


    再邁步時,一個微笑出現在少年的臉上,自信、迷人,可總覺得與那種會心的微笑差了一絲。


    少年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是歎息沒有一塊鏡子。最後又搖了搖頭,一步一步踩著台階,走進門洞,消失在院子深處。


    身後,那扇剛剛才打開的大門,轟然一聲,猛的關了個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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