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聚士卒煽動兵變,這是絕對的死罪,無論任何一位帝王,其心性或許有差別,品行或許有高低,但總體而言對這類事件的忌諱都是不可容忍的。


    顧子軒作死三人組如果沒有過硬的理由,作繭自縛的下場可以預期,一眾大臣實在鬧不明白向來精致的王公公不單與顧子軒同流合汙,為此還不惜挨上一頓痛揍,而駱督公也為此不惜為他打埋伏而身陷險境。


    能夠驅使兩位當朝巨頭,顧子軒顯然不具備那個能量,環顧當今朝廷,甚至誰也不具備那個力量,這背後又隱藏著何等秘密?


    重臣們依舊任方閣老孤軍奮戰,顧子軒有些遺憾地看了看大家夥兒,沒錯,大家真真兒地從他眼神裏看出了遺憾和可惜的感覺。


    這個孽障,難道他搞出這個陣勢的目的,竟然不單是為了楊鎬和方從哲?


    過了幾息功夫,顧子軒確認無人上趕著送死以後,這才“憤然”上前大喝道:“方閣老好一個金蟬脫殼四兩撥千斤啊,一句話輕巧巧地便將自己個兒摘得幹幹淨淨,你當我右上所全體官兵都是嘩眾取寵,以兵諫為兒戲的賤人不成。


    嘯聚士卒、煽動兵變,按大明律其罪魁禍首自然應該千刀萬剮……”


    ……小祖宗你明白就好,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如此玩兒命,將大家都搞得如此緊張?


    “不過按大明律錦衣親軍亦有監察百官不法事,若朝廷重臣有上下串聯蒙蔽聖聰、結黨營私堵塞言路、橫行不法魚肉百姓、貪腐瀆職官商一體者,一旦證據確鑿危及大明江山社稷,錦衣親軍可直陳陛下!


    我右上所親衛個個無不是熱血男兒鐵打的漢子,之所以扯旗聲討楊鎬、方從哲兩個老賊,便是為了爭取一個機會,一個直陳陛下的機會,一個對陛下控訴此二賊的累累罪行的機會!”


    他越說越激動,到得後來渾身發抖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好一個忠烈之後!


    “呈上來!”他大手一揮曆喝著吩咐常遠、杜州。


    兩位副千戶亦是激動得無以複加,當然還帶著一絲恐懼和緊張,他們與顧子軒的同僚之誼不過幾日,照常理而言他們萬萬不可能與這位新任千戶一條心。


    跟當朝首輔和封疆大吏第一人放對,這事兒雖然挺刺激也很過癮,但二人的地位和背景實在不夠看,這等左右朝局的大戲他們做觀眾的資格都沒有,特務成員要想多活幾年,隱忍、隱形是最好的辦法,衝鋒陷陣那是武夫鬥士的活兒。


    不過凡事皆有例外,人的神奇之處就在於凡事皆可以利益而衡量動機及行為,要麽物質的利益,比如榮華富貴升官發財,要麽是精神利益,比如青史留名流芳萬古。


    以這兩塊貨的追求,很明顯他們是屬於物質利益驅動的型號,當今天下最粗的三根大腿,朱翊鈞、朱常洛、朱由校當仁不讓,朱翊鈞的大腿輪不到他們抱,否則今日二人不會是區區副千戶。


    朱常洛的大腿東林已經抱得死死的,四黨也在排隊哭著求上車。


    打眼溜一圈兒,留給少壯派的便隻有朱由校,這一根看似纖細如同發育不良的豆芽菜,但卻是潛力無限的僅剩大腿。顧子軒對他們許諾,隻要幹了這一票大買賣,未來太孫主政以後,他會還二人一個三品以上的前程。


    三品高官高官呐,以正常軌跡,二人即便是做夢也不敢想的,最荒謬的是作出這個承諾者其本身也不過五品千戶。


    但經過一番合計後,兩位副千戶得出了一個更加荒謬的結論,這一票值得幹,原因有二。


    一是千戶大人做的事符合皇帝的利益,可謂有驚無險。


    二是長孫殿下目前看似風雨飄搖,但來日登上大寶卻是板上釘釘,一朝天子一朝臣,任何一個天子上位以後最受重用的人,必然是潛邸心腹。


    環視長孫的處境,由於皇帝和太子這兩個坑貨作的孽,長孫殿下的潛邸心腹竟然隻有顧子軒一人,這不是吹牛逼,而是活生生的事實。


    長孫殿下尚未開府,沒有組建太孫的班底,如孫承宗等教導太子之餘順便教導長孫者,有師徒之實但終究不是名正言順的長孫之師,從年齡、經曆、感情而言,必然與顧千戶差著一絲親厚。


    這……可就牛逼大發了!


    二人最終決定一咬牙一跺腳,跟著千戶大人一條大路走到黑,這年頭想上位不冒天大的風險又哪裏輪得到他們,富貴險中求啊。


    ……


    杜州上前噗通跪下以頭觸地,高唿道:“陛下,右上所全軍血書劾奏遼東經略楊稿!


    其罪一,謊報軍情欺君罔上。


    萬曆二十五年,楊稿經略朝鮮而其毫不知兵瀆職怠責,以致釀成慘敗幾乎將東征成果付諸流水!


    戰後為求脫罪,此僚竟然謊報軍情將慘敗粉飾成大勝,按律當斬!”


    萬曆臉頰狠狠抽動,這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但他至今記憶猶新,他當時便有心砍了這個不爭氣的狗東西,奈何其長袖善舞,搞人事的本事遠遠超過了打仗的本事,這事兒最後不了了之。


    “其罪二,結黨營私朋比為奸!


    征倭之戰後,此僚謊報軍情事發,其勾結時任閣老趙誌皋等臣工凡十餘人,共同為其作保甚至不惜脅逼陛下,最終安然脫身。


    為人臣者大不敬至此,其心可誅!”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萬曆正惡心這事兒呢,這個小軍官就一刀子捅開了陳年傷疤流血又流膿,皇帝陛下心口堵得不行。


    “其罪三,為將而不知兵,一犯而再犯禍國殃民!


    建奴今歲以來偽稱八大恨而起兵叛逆,至今以攻下撫順要地,大明遼東局勢萬分危急,此國運當頭之戰,本該由名將統領大明四方精銳與建奴決死一戰。


    陛下啊,楊稿這個皓首匹夫恬不知恥枉讀聖賢詩書,當年征倭之戰的慘敗其猶未反省,相反建奴起誓以來,其再次上下勾連朋比營私,拉攏內閣首輔方叢哲等為他一力作保,進而得以出任遼東經略之大明邊事第一要職!


    其上任以來建奴敵情不曾探察清楚,客兵未曾適應遼東氣候,各軍將卒未曾磨合……


    如此既不知己也不知彼的極端不利情況下,楊稿竟然強令各軍集結以謀求對建奴一戰功成!


    軍中宿將建議遼東決戰宜緩而不宜急,建奴祖祖輩輩生於遼東長於遼東,加之其早年跟隨李成梁征討蒙古,與大明軍隊同吃同住同戰,他們對遼東的一城一地已經了如指掌,對大明軍隊的戰法也無比熟悉。


    相反我大明士卒投入此次決戰的兵力雖然足以堪稱精銳,但客兵比例較大,對遼東的氣候水土飲食多有不適者,兩相對比,建奴雖然兵力不如大明,但其已盡得天時和地利,大明唯一可以爭取的便是人和!


    可楊鎬這個狗賊,為了一己之私立功心切,全然不顧大將的勸阻,在各軍毫無磨合適應的情況下,依然強令各軍集結,然後務必於第一時間發動對建奴的決戰。


    為此,遼東各軍首將們彈劾楊鎬的折子如同雪片般飛向朝廷,不過奇怪的是折子到了兵部和內閣以後便石沉大海,內閣既未呈奏陛下,也未票擬送司禮監,以致遼東的局勢一步步滑向深淵,而陛下和天下萬民依然一無所知!”


    ……萬曆頓時臉黑如鍋底,從本質來說他是一個懶人,因為懶,所以案底厚重的楊鎬在群臣一致作保的時候,他不願意窮折騰,最後捏著鼻子同意了楊鎬出任遼東經略。


    但他又是一個負責任的懶人,現在這個小軍官,準確地說這是顧子軒的傳聲筒,告訴了他楊鎬出任遼東經略以後的嚴重後果,他頓時覺得自己成了天字第一號大傻逼。


    眾臣作保楊鎬出任要職,然後集體對他這個天子封殺消息,讓他變成了聾子瞎子,還盲目地沉淪在遼東可定的自嗨而不自知。


    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顧子軒將眾人誑到右上所才挑明一切的用意果然無比正確,他寒著臉大喝道:“兵部尚書何在,內閣何在,右上所陳奏之事可有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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