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門,光線從門外道道箭一般地射入,籠罩住她的身體,然後她跨過門檻,離開的瞬間,極力的克製住自己不要迴頭。


    孤獨的走在闞府的長廊上,她不停地用手絹擦去不斷流下的淚水,不停的加快腳步,然後往自己的房間飛奔,穿梭飛奔一條又一條的迴廊裏。


    她本來是不想聽母親的話,來這兒的。也許在內心裏,也還想再多保留一點,這夫妻的名分。然而她的母親,沒有同意,那她也隻好早點,打破自己的幻境。


    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在啜泣中不禁然的笑,然後在笑中又開始哭,再繼續在闞府裏奔,拒絕了嬤嬤和丫鬟們的關懷,從一個又一個的丫鬟身邊奔過。


    曲折葛藤怨,路斷雲崖深。望斷無秋信,雨後掠飛虹。


    她不禁然的苦笑,望斷無秋信,雨後掠飛虹。


    還有這一天麽?雨後……掠飛虹……


    五月時,善東衙官可突幹殺死其主童召固,率部落投降晉湖,奚部落也隨之西叛大濟。奚王童魯蘇逃亡至石浦,童魯蘇的妻子東華公主陳氏及童召固的妻子東光公主蕭氏一並逃亡投降至平盧軍,明皇下旨由幽州長史趙含章起兵討之。


    六月庚申,命左右丞相、尚書、及中書門下五品以上官,舉才可擔負邊界重責及知府者薦之。丙子,命單於大都護、福王浚為河北道行軍元帥,信安王褘為副帥,率十八總管禦史大夫童朝隱、京兆尹裴伷先等共討奚及善東。


    從闞府迴蕭府的時候,遠遠的聽見行人說,光順門百僚為即將出征的將士們送行的事,尤應沂迴首往宮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底隱約想起蕭文虹。


    然後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太陽略嫌火辣,紫藤樓的紫藤已經凋謝了,棚子上僅剩綠葉,茂密而青翠。


    他抬首望了紫藤樓一眼,門匾之上黑色的“紫藤樓”三個字,以及二樓闌幹邊,放置的兩架藤椅。依稀想起闞夏青和自己一同坐在那兒,聊天乘涼的情形。因為小樓坐北朝南,因此正午時分,陽光如此炎熱之際,並未有幾縷陽光落在小樓上。


    她的笑靨如花,她的衣香鬢影,像一幅幅生動而無聲的畫麵。他沒有去迴憶她說過什麽話,隻是記著她的笑意、溫柔、與時而的頑皮,善解人意。


    畫麵一並緩緩流動而過。


    她親吻他的臉頰,南贛湖邊,那依依的曹柳,涼爽的湖風,在那一瞬,從他的耳際輕柔繞過。


    現在,他們還是什麽呢?


    他苦笑。實際,心底並不是沒有失落,不僅不是沒有失落,反而很失落。


    他甚至有些害怕,從此以後都見不到她。當然,就算真的是這樣,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他總不能害了人家。錚——弦錯了音。


    蕭琴把手指從琴弦上放下,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頭還是隱隱的痛,再次迴想著從醒來時,便開始迴憶的昨夜朦朧中聽得的話語,一陣恐慌和悲慟自心底散逸而出。


    那是夢嗎?感覺恍恍惚惚。不過還好,不論是夢與否,她都已經跟蕭文虹說過自己是他妹妹的事實,也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有……自己又要如何是好。


    鬱悶中,突然間又想起,似乎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簡秋了。而且她居然也沒有來尋她麽?不覺間,有些疑惑。


    “小纖。你有沒有見到簡秋啊?”蕭琴問著正在做針黹的小纖。在這正午時分,翠衣出去玩了,隻有小纖一個人待在她身邊。


    “啊?”小纖詫異的抬起頭來,反應過來蕭琴問什麽事,然後手足無措了起來,“簡秋麽?她啊……”她吞吞吐吐了一陣,然後望向蕭琴說:“她在四小姐那裏。”


    “什麽?!”蕭琴騰地站了起來,頭一陣暈眩,但她仍詫異的穩住自己問:“她——在蕭如詩那裏?”小纖點點頭,蕭琴便朝著她走了過去:


    “她……她在那裏做什麽啊?她怎麽會在那裏的?”


    “哎……小姐。”小纖輕拍著蕭琴的手臂讓她放鬆,然後說:“你不要急啊。你千萬不要去四小姐那裏啊!”蕭琴一副不耐煩的神情:“實際,四小姐那麽做……”


    “她是看簡秋和我長得一樣,所以才把她要了去的,對不對?”蕭琴幹脆直接說出來,然後也不聽小纖的話,便往門外走去。小纖大驚,連忙奔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道:“小姐!你要去哪裏啊?”蕭琴便把她的手扯開,然後扶住門欞已支撐有些暈眩的身體。


    “小姐,你不要去那裏了!”


    然而蕭琴卻顧不得那麽多,同時也想起昨夜自己聽到的,她和蕭文虹的那番對話。恰好,恰好……她不知道怎麽問蕭文虹,正好可以去問蕭如詩!她掙開小纖的手往外走去,小纖上前去拉住她,她再次掙開。


    她確實要問清楚。還有簡秋……她要知道她好不好……然後她掙開小纖的雙手,很確定地告訴她說:“我要去看她!我還有問題要問她!你不要攔我了!”


    “但是現在……二公子也不在啊。”


    “……我知道。”蕭琴繼續往前走去,然後搖頭說:“沒關係的……我不會有事。”雖然如詩很刁蠻……她繼續往前走,喃喃:“我不怕,早一些去,總是會比較好的……”


    她和小纖一起走到從柴居,遠遠地便能看到,如詩在院前和丫鬟們玩踢毽子的身影。笑語聲不斷。


    穿著一身火紅裙衫的如詩,就像一團在燃燒的烈火,她在丫鬟的讚譽聲中把毽子一下一下的在足尖上踢著,步姿很靈動也很美,在正午的陽光下,如同在嗤嗤跳躍的火焰。


    蕭琴由小纖扶著走進了從柴居,如詩扭身踢毽的瞬間,見到了蕭琴。有些意外,然後神情自若的笑著把那個毽子一踹,再伸出手去,讓毽子落進她的手裏。蕭琴從門階上下來,院內的一片寂靜中,如詩也迎上前去。


    “姐姐還一臉病容呢,怎麽就來了啊?”她微笑著瞟了她們一眼:“別又染上什麽疾了啊!”


    蕭琴便讓小纖不要再攙著她,她雖然頭痛,然而還站得穩。一邊望了望那一院子的丫鬟,好幾個已經跟著如詩走了過來。因著主子的囂張氣焰,這些丫鬟裏沒有一個請安問好的。蕭琴便從丫鬟們的臉上掃了一圈,如詩好奇的迴過頭來。蕭琴便微笑道:“怎麽簡秋不在這兒?”


    “噢——原來姐姐是來尋簡秋的啊。”如詩輕笑了一聲迴過頭去,然後說:“她在幫柴房劈柴!怎麽你要見她嗎?”


    蕭琴的神色微微一變,便問柴房在哪裏。如詩便笑著補充了一句:“簡秋真是好福氣,有一個這麽好的姐姐。相比起來,我這個妹妹真是太不仁慈了。不過……”


    她望了望院子裏的丫鬟們,“姐姐也莫見怪。你看我房裏這些丫頭們,都是些不中用的,沒有幹過劈柴這種活,簡秋在這方麵比她們強很多。”


    丫鬟們便竊竊的笑了起來。


    如詩也笑望了她一眼,看著蕭琴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也不打算跟她繼續扯,便喚了蕭琴一聲,帶著蕭琴往院落北麵走去。蕭琴鬱鬱的跟上前,一邊看著這些偷偷笑著的丫鬟們,想起了她來到榆鞍的那一天,跪在蕭府的大堂中間,閔夫人審問她時,丫鬟們也是這般神情,跟在如詩的身後,心不禁微微一凜。


    “你的母親是閔夫人?”


    如詩帶著她前行的腳步頓了一頓,然而沒有因此而停下,一邊走一邊問:“二哥哥告訴你的?”


    “這麽說就是羅?”


    如詩笑了笑:“當然了。”


    蕭琴的心下翻滾起一陣厭惡。小纖一直緊緊地跟在她的身邊,遠遠的地方,剛才不知怎麽跟丟了的銀澗和雪巧追了上來。然後蕭琴挑了挑眉,問:“你母親有給你生過弟弟嗎?”


    如詩怔了怔,然後迴頭瞪了她一眼。蕭琴一看,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一陣快活之意便自心底升起,感歎了一聲道:“可惜了……你娘親的肚子不爭氣……”


    “你娘親更不爭氣!”如詩迴過頭來瞪著她,一邊倒著走著道:“昔長那是什麽破地方?她沒本事嫁給官宦之家,也沒本事守在丈夫身邊,沒本事獲得尊貴的地位!更沒本事……”她陰毒的一笑:“把你生成男兒身!”


    “你……”


    “怎麽樣?”如詩揚眉問,然後迴過頭去,冷笑中更加了幾分輕蔑對蕭琴的表情。蕭琴心下也是生氣,想起她那個有些喜怒無常的母親,徘徊在大樹下的寂寞身影,卻是被蕭如詩的母親害成這樣的,就越發氣憤。


    也是她不爭氣,母親被欺負就算了,女兒還接著被欺負,真是不甘心。小纖也在此時匆匆的拉了拉她的袖子,讓她不要再生氣。


    “到了。”蕭如詩停下腳步,蕭琴抬起眼。


    簡秋正在這個小院子中揮動著斧頭劈柴。烈日之下,簡秋累得氣喘籲籲。


    蕭琴微微張口,往前走了幾步,一個小廝正把她劈好的柴搬進柴房裏去。還有一個小廝也在劈柴,見到如詩來了便連忙直起腰,喚了一聲如詩小姐、蕭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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