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驚、惶惑、為難,連忙把臉撇開,撐著自己從地上倏地站起來,鑽進蘆花叢中。


    花杆擦著身子簌簌流過,她聽到尤應沂喚了一聲:“蕭姑娘!”


    她未曾理會,卻能聽到遠處少年躥進蘆花叢傳來的輕微摩擦聲,踏著蘆草而過,腳步聲很急,正往她現在站的這個角度衝過來。


    有一瞬間的感動與沉寂,卻也沒有迴頭,隻是往自己栓住馬的方向走去。走得不是彎線而是直線,直直的垂向遠方廣袤大地蘆花的終點。她不想迴頭。


    尤應沂焦灼的追逐,無奈蘆草漫漫,全是一望無際的草綠色。晚風又起了,他聽不到蕭琴遠去的聲音從何處來,隻有往前奔行,往通往石浦的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尋找的衝動從何處來,也許是她臉上未幹的淚痕,驟然惶惑的眼神。


    偽裝的堅強與突然瓦解開的脆弱。他一重又一重的撥開茫茫的蘆草,綠色、綠色、綠色……並沒有叫她的名字,隻是往前迅速的撥草奔行,然後他終於聽到了在狂亂的風聲中,左後方細微的花草摩擦聲。


    漫漫湧上心頭的擔憂與感慨,也在那一刹那,攙雜了喜悅。


    她拖著疲憊而沉重的腳步,在蘆花蔓延的大地上,感受著花杆摩擦過臉龐、肩頭。


    狂風如此強烈。她的腦海中卻突然迴憶起從兒時起便伴她走過的那個夢。漫無邊際的蘆花花海,漫天飛舞的蘆花花絮,也是那樣一個白衣華美的公子,站在蘆花叢中,就如她剛才所坐的那灣河水的對麵,他們相對無言。半晌,她向他伸出手,悲慟到幾近卑微的挽求,說:“不要走……”


    怔忪中,身邊的蘆草突然重重撥開,是飄蕩的草葉香味。她迴頭,看著花梢搖蕩而開的白色衣袂,然後見到了出現在蘆花中那熟悉的少年公子,自青翠的蘆花後顯現,看到她的那一瞬,眸子如水,水般溫柔。


    她顫抖、怔住、疑惑。是的,那類似於夢中少年的目光,淡然而溫和,如水,隻是不若如此溫存。


    緩緩重疊……


    清風吹過他的發髻和飄逸的衣帶。這一瞬的失神後,她的嘴角也不自禁,微微上揚。淡而又淡,淡得仿佛不存在,也深而又深,突然讓他的心為之刺痛。


    於是還之一笑。


    “蕭姑娘。”


    “尤公子……”她輕輕的念出這個名字,飄忽而遼遠。他逐漸失神,然後看到她水晶般透明的笑緩緩洋溢而開,她說:“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一切似乎都模糊了——


    他和她撥著蘆花慢慢往前行,晚風蕭瑟而清冷。他問:“你為什麽會來到這兒?一個人來的嗎?”他望了望她:“這兒離石浦城,很遠。”


    “是嗎?”她怔了怔,然後輕舒了一口氣:“我不知道。隻是一個人跑著跑著,就跑到這裏來了……”她也望了望他,眸中折射出疑惑的光芒,也有一些小小的好奇與喜悅:“你為什麽也會到這兒?還帶了簫來?”


    尤應沂望了望自己手中的簫,然後啞然失笑:“這對於我來說是老地方了!我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是六歲。”她訝異的望著他,他繼續笑著說道:“那時我剛學騎馬,一個人策馬奔行——雖然那時我還很小,然而為了求個新鮮,還是騎著小馬一氣跑了十幾裏,直到了這兒。”


    他看到蕭琴的意外,然後望了望身周的蘆花:“不過那時是秋天,一片蘆雪漫天飛揚,不像現在這般淒冷。說真的,這總是讓我覺得是一片與眾不同的世界。”


    “怎麽與眾不同?”


    “春日應該是繁盛熱鬧之時,它看上去卻孤獨淒冷。秋日百木凋零之日,又開得絢麗繽紛。你說它是不是不合時宜?”


    蕭琴撲哧輕笑:“有點兒。嗯……你的簫吹得真好。”她望了望他的簫:“沒想到你還會吹簫啊。”


    他低眼望了望洞簫,微微一笑:“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兒,何以當得‘好’字?”他父母的骨灰灑在子午穀,他這日前往子午穀,尋覓父母的氣息,也想起了這片讓兒時的他驚豔震動良久的蘆花花海,繞過子午穀,便往此邊來。


    不意遇上了她,誠是難得。


    “還是不錯啦……不像我的,學了十幾年琴了還撫不好,對簫,更是隻能望而興歎了。”


    “姑娘此話怎講?姑娘的琴技已然不錯,不比尤某的差。”看著她不以為然的神情,他又笑了笑:


    “想必姑娘也聽說過。天下文人琴思想七類,一欣然、二深情、三清高、四曠逸、五藝術、六聖賢、七仙家。你的琴哪怕不合欣然類之審美觀點,但在藝術類上,也是難得的了。


    也許吧!現在欣然類會覺得你的琴徒有技藝,沒有意韻感情。但是意由情生,韻隨意動,感情之事……也隻是個時間問題。哪日姑娘經曆情動一日,琴技必當廣傳天下,又有何可煩惱的呢?”


    文人琴思想七類……她笑了笑。以前聽母親說,欣然類為最。情深動容一刻,又要等到何時?如何才是情深動容?她也實在不懂。她的母親已經死了,她何其傷心,難道,這還不算動容嗎?但是她仍無法把情感融入到琴聲中。料想……這也是跟天賦有關的吧!


    不過她還是很喜歡琴,不會輕蕭放棄就是了。哪怕隻是彈給自己聽也好。她笑了笑。然後突然想起了那個夢,嘴角的笑意不禁也微微斂起。


    然後她突然望向尤應沂輕喊了一聲:“尤公子。”


    少年愣了愣,然後迴過頭來,“嗯?”了一聲。蕭琴想了想,有些緊張的張了張口,然後終於說道:“這片蘆花花海……我過去……好象見過……”


    尤應沂有些疑惑的蹙了蹙眉頭,不明白,示意她再說一遍。蕭琴於是再說得詳細了一些:“這片蘆花花海,我好象見過。就在今天我來之前……在……夢裏。”


    尤應沂望著她眨了眨眼。


    她繼續想著這迴事,他也靜下心來,琢磨這迴事。然後突然,神色一震,立刻不可思議的再望向她,眼神無比震撼。


    蕭琴繼續說:“那片花海,也是像今天我見到的這樣,很廣闊,幾乎望不到邊際,山離得很遠、很遠。有太陽,有小河,就是那條蜿蜒曲折的小河。”


    他迴過眸去,神色變得冷淡,也帶了一些細微得難以覺察的憂鬱與無奈。她繼續說:“不過也有點不一樣。在那個夢裏,是秋天,有很多花絮飛舞起來,漫天都是,白色的,星星點點!然後……”她有些羞赧的低了低頭:“有個人站在我的對麵,他穿著白色的衣服,很華貴……或者說,是接近白色吧,還係了綬帶……”


    尤應沂怔了怔,突然說:“不會是我。”


    蕭琴轉瞬怔住,也有些不好意思他這麽直接就把她給拆穿。尤應沂的表情很仍舊平靜,雖然平靜的表象後仿佛在波濤洶湧。她有些訕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她看到了自己黑色的馬,便轉移了話題:“尤公子,你是騎馬來的嗎?”


    “……和韻教你騎馬了?”望著那匹在暮色中吃草的馬,尤應沂微微笑了笑,然後把手指放在唇邊,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


    蕭琴望著他點了點頭,然後立即聽到了一串馬蹄聲,從遠處的蘆花叢後邊傳來。她迴過頭,接著看到了一匹琉光朝著他們的方向瀟灑的飛奔,暮色中,毛發白如雪,長鬃飛揚。


    好漂亮……


    兩匹馬一同奔馳向石浦城,因為路途遙遠,到子午穀時依然夜幕低垂。正要奔進高山投下的大片陰影,突然聽到了前方密匝的馬蹄聲,然後蕭琴聽到尤應沂說:“和韻來了。”


    月華淡淡照著大地。蕭琴和尤應沂一起拉住馬韁,然後果然看到了高山的陰影下,騎著馬奔出的一隊守衛。當先一人,便是蕭文虹。深邃而茫然的眼,看到他們時欣慰中帶著些憂鬱與失望。然後他喚了一聲:“蕭琴!”


    很明顯的,在他還沉匿在陰影中,他們沒有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他們了。


    蕭琴望著他,斂起臉上的笑容。


    他策馬步上前去,到了她的身邊,然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對不起。”


    她的心一顫,有酸澀也有苦楚。他的聲音很低,低到隻有她能聽得見。月光照在他俊美的臉龐上,仍是布了陰影。然後他輕輕吐了一口氣。


    “沒有什麽好對不起的!你的事我何必管那麽多!”她迴過頭去道,然後看到蕭文虹的眉頭不著痕跡的蹙了一下:“反正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了!貴族子弟尋花問柳,也是難以避免之事,我能理解。”


    她策馬往前奔去,蕭文虹無奈而不得不跟上前,又喚了一聲:“蕭琴!”


    尤應沂一個人立在後麵,蕭文虹的隨從們都環繞到了他的身邊。


    望著他們的背影,他眼中有輕微的憂傷與失望,然後望了望一邊的隨從們,拍馬上前,一路奔行迴石浦。


    憑著蕭文虹的腰牌,進明德門,奔永嘉坊,都是暢通無阻。蕭琴和蕭文虹一直單獨在前麵奔行,不知道在說著些什麽。奔過渾玉坊、綏源坊、宜東坊,蕭琴突然撥馬跑迴尤應沂的身邊。過了宜東坊,離蕭府也就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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