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木門被粗暴的打開。


    前幾日外出沈駿外出幫忙秋收,迴來時弄破了好幾件衣裳。左右也是閑來無事,瑜夫人便在住處幫他縫補衣裳。


    木門被打開之時她正拿著剪刀準備將多餘的線頭剪掉,結果就聽到了粗暴的開門聲。她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好不容易縫好的口子差點就給自己剪壞了,她立馬抬頭看向門口。


    發現來者是自己兒子之後她鬆了口氣,心有餘悸的揉了揉胸口抱怨道:“怎麽進來也不敲個門,被你嚇了一跳。”


    沈駿沒吭聲,不過關門時的動作就放輕了些。他大步流星的來到桌案前給自己沏了杯茶,端起來就一飲而盡。


    “怎麽了這是?誰又惹你了?”瑜夫人把縫補好的衣裳疊起來,問道:“不是給你哥送藥去了嗎?這麽快就迴來了?”


    沈駿又“砰”的一聲把藥瓶砸在桌上,憤憤道:“送什麽送,我看他根本就不需要!”


    瑜夫人將針線收好,來到他身邊坐下。小聲問道:“又鬧別扭啊?”


    沈駿雙手環抱在胸前,重重地說道:“沒有!”


    “噗”,瑜夫人笑出了聲,她把臉湊到沈駿麵前,笑道:“敢問澗渂小少主,今年貴庚啊?”


    “十八”,知道母親在嘲笑自己,他的語氣軟了些,“娘,這跟年齡沒關係,我適才去給他送藥。你知道我看到什麽了嗎,我看到一位我從沒見過的先生進了他的房裏,還跟他說了很長時間的話。”


    瑜夫人迴正了身子,點了點頭,追問道:“這有什麽不對嗎?”


    “他們看起來很熟”,沈駿沒控製好語氣,泄出來一絲委屈,“我自幼跟他一起生活,可我卻是第一次見到那位先生。若不是今日湊巧,說不定我一輩子都不知道他還認識這麽一位先生!”


    “我的小少主啊”,瑜夫人瞧見他鬢邊有一縷碎發,於是替他撥於耳後,溫聲道:“月塵與你都不是小孩子了,人長大了就會有心事,有自己的秘密。娘覺得啊,你應該試著去理解他。”


    沈駿的眸光微微閃爍,“我也沒說不許他有秘密……”


    母親看兒子,越看越喜歡。瑜夫人發現這小子生得是越來越俊俏了,她很喜歡他的鼻子。隨了他爹,又高又挺的。瑜夫人沒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我們澗渂這是吃醋了?”


    “怎麽可能!”沈駿被捏了一下後立馬偏頭躲開,“我就是,我就是……”


    我就是覺得他在外麵有別的弟弟了。


    瑜夫人不鬧他了,輕輕歎了口氣,認真的對他說:“那你不妨想想,他可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沈駿一聲冷哼,嘟囔道:“誰知道他。”


    瑜夫人說:“可在娘看來啊,他對你特別好。”


    “哪好了!?”沈駿想起的都是他在外闖禍的禍,丟過的臉。


    瑜夫人說:“你還記不記得在你八歲那年,有一天我與你父親還有派中的先生們都一起外出去赴雅集了。當時隻有你跟塵兒還有一些師兄弟們在派中,那天晚上你發了高燒,而派中又正好沒有醫者在。是塵兒拿著布條把你綁在了自己身上,背著你離開了門派到外尋醫。”


    瑜夫人提起茶壺沏了兩杯茶,接著說:“那時的他還沒你高,沒你壯,娘到現在都沒想明白他是怎麽堅持下來的。那天若不是他,你可能都撐不到我們迴來。”


    沈駿繼續嘴硬:“那這次不也是我把他背迴來的嗎?要不是我,他可能也死外麵了!”


    瑜夫人又說:“那你還記不記得你們小時候偷偷溜出去玩,結果被一條惡犬給盯上了。是塵兒幫你把它趕跑了,娘可記得,他是有些怕狗的。”


    沈駿本來想說自己第一次見到沈鈺時也幫他趕走過一次惡犬,可他一並想起的還有沈鈺當時身上的傷,還有自己當時對他做過的事。


    那日沈承運正好有事外出,沈駿便纏著他帶著自己一起出去玩。沈承運帶著他來到了一家飯館,他約了故友在此相會。大人們說話在沈駿聽來就像是念經,在於是沈承運便給他點了些小食讓他自己在一旁玩。


    那時的沈駿正是頑皮的年紀,根本閑不住。於是他把小食都揣進兜裏,趁沈承運不注意之時溜了出去,於是他就在大街上看到了讓他為之震撼的一幕。


    他看到一個渾身髒的不像話的小孩正朝著自己狂奔而來,他身後還跟著一條體型龐大的黑色惡犬。


    沈駿嚇得立馬就躲到了一旁,可他兜裏的桂花糕卻不小心掉出來一塊。而那個髒兮兮的小孩並沒看到地上的糕點,他路過之時正好就踩到了沈駿掉的那塊桂花糕上。腳底一滑,他直接正麵摔倒在地。


    惡犬逮到機會,縱身一躍,朝他直接撲了過來,對著沈鈺的小腿狠狠的咬了上一口。


    “啊啊啊!!!”


    發出慘叫聲的卻是在一旁圍觀的沈駿,麵對被比自己體型還要大的惡犬死死的咬住了小腿,可他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沈駿這才發現這個髒兮兮的小孩還沒有自己高,甚至還特別瘦。近距離看上去幾乎就是骨架外表裹上了一層黑黢黢的皮,可他的眼神卻有著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兇狠。


    他看起來並不畏懼這隻惡犬,他用另一隻還能動的腿不停的朝惡犬的臉上踹去。踹不動他就拿拳頭打。


    可惡犬嚐到了血腥的美味又怎麽舍得鬆口,它咬得很死,時不時還會甩一甩腦袋借力想把小孩的腿給撕扯下來。嘴邊還不斷的流出粘稠的唾沫發出陣陣低聲咆哮。


    眼看著髒小孩的臉色逐漸開始發白,出拳的力氣也越來越小。而街上路過的行人對此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沈駿開始有些心慌了。


    他的身體止不住的在顫抖,倘若這個孩子真的因為自己掉落的糕點而被狗咬死,他肯定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可他也不敢驚擾樓上還在與故友敘舊的父親,畢竟自己是偷溜出來的。若是讓他知道自己偷跑出來,他下次肯定不會再帶自己出來了。就在這萬籟俱寂,生死攸關之時。沈駿從兜裏掏出一塊核桃酥朝著惡犬丟了過去。


    “啪”一聲,正好就砸到了惡犬的頭上。核桃酥根本比不上新鮮的肉,對此它無動於衷。可髒小孩卻迴過頭來看向他,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太明白沈駿想要做什麽。


    他是在幫自己嗎?


    他為什麽要幫自己?


    隻見沈駿又從兜裏掏出一塊小食朝惡犬丟了過去,一塊不夠那就兩塊。直到他把兜裏所有的小食全都全部丟光了,可惡犬依舊紋絲不動。


    “有沒有人”,沈駿這才開始朝過路的人求助,“救救他,他快死了。”


    可路人的冷漠卻顛覆了他對人性的認知,派中的兄弟姐妹們在他的印象中都是特別善良的人。他們都愛樂於助人見不得弱小被欺負。


    所以他一直認為,人之初,性本善。所有的人都有善心,他們都不會見死不救。


    可麵前這個手無寸鐵的髒小孩就快被狗咬死了,這裏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出手相助。


    路過一位拄著木棍步履蹣跚的大爺,他看到地上的小食後頓時兩眼放光。立馬彎下腰將地下的小食一個不落的揣進了自己的兜裏。


    起身時才注意到剛才的求助聲是沈駿發出來的,他來到沈駿的身旁。冷漠的看著地上已經無力掙紮的髒小孩說道:“死就死了吧,這樣就少一個人跟我搶飯吃了。”


    沈駿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滿臉驚恐的看著這個看起來還算慈祥的大爺,淚水不知何時溢出了眼眶。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言語帶給他的傷害,他覺得這個大爺就是披了一層人皮的惡魔,殘忍而又令人心生恐懼。


    大爺記得這個小孩,每次大戶人家丟垃圾出來時就他搶的最兇。搶不過就打人,打不過就咬人,活脫脫就像隻瘋狗。大爺跟他搶垃圾時沒少吃過苦頭,他心中暗暗腹誹道:你也有今日!


    他抬頭看了看天,估摸著今日清理街道的車馬上就要來了。他死了正好可以騰出一片幹淨地,既然這世道餓不死你狗也咬不死你,那不如就由我來幫幫你!


    於是大爺便掄起手中的木棍朝著小孩的腦袋狠狠的砸了過去。


    “咚”,一記悶響,鮮血四濺。


    “唔”,小孩輕哼了一聲,捂著頭痛苦的蜷縮成一團。


    有幾滴正好濺到了沈駿的臉上,他被嚇了一個激靈,血液滴落的位置愈發變得滾燙。


    此時此刻,他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恐懼,撕心裂肺的呐喊道:“爹!!!!”


    沈承運聽聞兒子的慘叫後立馬就衝了下來,當他看到滿臉是血正在哭泣的兒子時感到一陣窒息,雙眸猝然睜大,“駿兒!”


    “爹!”沈駿哭著說:“救救他,他快死了。”


    沈承運立馬趕走了打人的大爺,打跑了咬人的惡犬。他將沈駿抱了起來,安撫道:“沒事了,他們都被爹趕走了,你可有傷著哪?”


    沈駿死死的摟住沈承運的脖頸止不住的抽泣,“爹,嗚嗚,我好害怕,嗚嗚嗚……”


    “別怕別怕,沒事了啊”,沈承運心有餘悸的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輕斥道:“你這孩子,怎麽能偷跑出來呢。”


    “爹”,沈駿哭得一怔一怔,他努力的平複著自己的心情,他看向地下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髒小孩,哀求道:“我們救救他好不好,他快死了。”


    沈承運看著身受重傷的小孩,眉頭不禁微微蹙起。他輕輕歎了口氣,無奈的解釋道:“他已經不行了,駿兒,爹也無能為力啊。”


    沈駿或許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但沈承運對此已是見怪不怪了。陽城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有這種等著被救助的人,不是他不想救,而是根本就救不過來。況且這個孩子傷得實在是太重了,就算沈承運有心去救,隻怕也是徒勞無功。


    “不!!!”沈駿猛的搖頭,開始用拳頭捶沈承運的胸口,“爹你能救的,爹你快救救他,你是無師之巔一派之主,你一定能救的!!!”


    我求你救救他,救救這個因為我而被狗撕咬的孩子。救救這個因為我而被人砸了頭的孩子,救救我的良心,救救我的下半輩子。


    “好好好”,沈承運大抵是不想拂了兒子的一片善心,他無奈的應了下來,“那你先別亂動,待為父看看他的傷。”


    沈駿立馬就靜了下來,沈承運蹲下把他放在地上,然後看著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輕聲問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啊?家在何處?可還有親人?”


    髒小孩緩緩睜開雙眼,努力的仰頭看向沈承運。他張了張口,聲音卻跟貓兒似的有氣無力,“沈……”


    “什麽?”,沈承運聽不清,於是將耳朵湊了過去,“我沒聽清。”


    他身上的傷疼得他快要死去,他喘著氣,努力的說:“沈……沈鈺,我叫沈鈺。”


    聽到這兩個字時沈承運的臉色唰一下慘白,他立馬迴正了頭,仔仔細細的看著他的臉,又問道:“你母親叫什麽?”


    沈鈺感到一陣眩暈,半邊視野被黑暗所占據。他的眸光開始渙散,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說道:“家母名叫,徐文……文清。”


    沈承運在那一瞬間感到一陣窒息,他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過往的迴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他發覺這張從沒見過的臉開始逐漸變得有些眼熟。


    他立馬把沈鈺抱了起來對沈駿說:“駿兒,跟緊我,我們即刻便迴派救他。”


    ——


    迴到派中之後沈承運立馬就叫來醫師給他看病,醫師給沈鈺檢查身體的時候沈駿就在一旁。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的不像話,簡直就像是在身上掛了幾塊破布。


    醫師小心翼翼的把他身上的衣服給脫了下來,當沈駿看到他身上的傷時,胃裏頓時一陣翻江倒海。他立馬衝出了房間在外麵彎著腰嘔吐。


    沈鈺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地方是好的,小腿被惡犬咬出了兩個很大的黑窟窿,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外流著血。


    身上最多的就是淤青,以及數都數不過來,大大小小的疤痕。新傷混著舊傷,甚至還有的傷口已經化膿,醫者不小心觸碰到還會流出暗黃色的體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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