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一句,錢叔臉色就白一分。


    懊悔,惱怒,自責,恨意,輪番流轉。


    確定她是要割草以後,錢叔攔住她,蹲下身去:“果果,你是要割草嗎?割草做什麽?”


    這麽冷的天氣,草都還沒開始長,沿途的草根都要被拔出來了,她割了這麽久,小竹簍裏薄薄的一層都蓋不住。


    “喂魚呀!”果果雖然有些怕陸懷安,但是對錢叔還是比較親近的,引著他去看魚塘:“每天割一簍,姥兒給我吃飯呢!”


    和雞一起吃……


    錢叔抬頭看著天空,控製了許久,到底沒控製住。


    把簍子取下來,和著鐮刀狠狠地用力一扔。


    “撲通!”


    果果嚇一跳,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用力地摟緊果果,錢叔淚流滿麵:“果果,我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


    迴去的路上,他沒讓果果自己走。


    一路抱著,緊緊地抱在懷裏。


    如珍如寶。


    果果剛開始很僵硬,不習慣被抱,手都不知道放哪裏。


    後麵大概是一直伸直很累,她逐漸放鬆下來,慢慢趴在了他的肩頭。


    腦袋上的小揪揪一晃一晃的,像一株頑強的雜草。


    陸懷安跟在後麵,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二女兒,當初也割過草。


    太窮了,為了養家,他承包了村裏的魚塘,一口大的,一口小的。


    種了十畝地,還有兩塊菜地,山上還種了紅薯花生和豆子。


    沈如芸那幾年病重,做不了農活,隻能勉強做做飯。


    他一個人實在顧不過來了,就想了個法子。


    大女兒要做家務,小女兒還太小,二女兒年紀剛剛好。


    他編了一個小簍子,她剛好可以背上,他告訴她,大魚塘爸爸喂,這口小魚塘歸她了,賣了魚到時給她湊學費。


    二女兒那時候還很乖,每天放學後寫完作業就割一簍子青草,盼著年尾賣魚。


    割了半年,下了場大雨,魚塘垮了。


    一條魚都沒剩下。


    第二天,割了滿滿一簍子青草的二女兒,在魚塘邊哭到天黑。


    陸懷安深吸一口氣,控製自己的情緒。


    他忽然,很想抱他女兒一次。


    像錢叔抱果果這樣,像是抱著自己的全世界。


    三個,一起抱。


    如果這輩子她們再來,他一定會學著,做一個好父親。


    到了家,果果聽說不用割草了,她很高興。


    隻是再三跟錢叔確認:“真的不會沒飯吃嗎?我今天沒有割草呢!”


    錢叔含淚,用力地點頭:“不會的,爸爸會讓果果吃得很飽的,我們吃飯!吃米飯!”


    “好耶!吃米飯!不吃紅薯咯!”


    果果特別開心,跑進去拖了個擂缽出來。


    不知道她是在做什麽,錢叔一臉疑惑地看著,幫她把擂缽弄出去,按照她說的放好。


    她又蹬蹬蹬跑進去,拿了個碗,從一個很高的竹筒裏舀了些稻穀出來。


    擂缽是一個裏麵有螺旋紋的瓷盆,很深很厚,呈圓錐形。


    她把稻穀倒進去,拿著棍子用力地杵。


    錢叔沒明白,以為她是在玩,就在一旁默默地看她。


    玩稻穀就玩吧,她開心就好,隻要別浪費了就行。


    “你這是……”沈茂實卻是個識貨的,他們家也有這個,他皺著眉頭蹲下去:“是在杵米嗎?”


    “對呀!”經過一下午的認識,果果已經不那麽怕他們了:“爸爸說晚上我可以吃飯呢,吃米飯!我杵了米出來,就可以煮飯啦!”


    錢叔騰地站起身,臉一陣青一陣白。


    長棍已經把稻穀杵爛,果果把它們倒在盆子裏,用力顛簸,吹掉穀殼。


    熟練得讓人心疼。


    錢叔抓著她細小得像鳥爪一樣的手仔細地看,小手上的繭子已經厚得發白。


    每年六月,約定的時間,他都會過來看她。


    給錢,給糧,給衣裳。


    果果春夏秋冬的衣服,一次買齊送過來。


    她太開朗,太乖巧,他不知道她笑容背後,藏了多少苦難。


    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以為給了錢,李菊英就算是看在錢的份上,都會好好對待她。


    他也粗心,隻看她身體健康,能跑能跳,每天開開心心的,覺得有些小繭子算不得什麽,農村孩子,爬樹掏鳥蛋都難免起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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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過著這樣的日子。


    看他神情不大對,陸懷安讓沈茂實把果果抱走了。


    “錢叔……”


    “我錯了。”錢叔咬著牙,一字一頓:“我大錯特錯。”


    他僵硬地轉過臉,看著陸懷安:“懷安,她恩將仇報啊!”


    拿起擱在牆角的木棍,他一棍子將這擂缽敲爛敲碎:“我給的錢,養了她一家子人!他媽的他們居然敢這樣對我女兒!她居然敢!”


    他恨極了,突然就理解了陸懷安當初把屋裏砸個稀巴爛的心情。


    拎著棍子進去,他對著米缸一棍:“這是我買的!”


    飯碗:“我買的!”


    水缸:“我出的錢!”


    裏裏外外,但凡他掏錢的他全砸了個稀巴爛。


    他女兒用不著,他們也休想沾一分!


    陸懷安完全不攔,任他發泄。


    沒等他把屋裏頭砸完,就聽得一道淒厲的喊聲傳來。


    “有小偷啊!”


    “快來人啊!抓賊啊!”


    “我家進賊啦!”


    非常熱鬧,聽聲音就知道人不少。


    錢叔腥紅著雙眼,拖著棍子往外走。


    剛走出堂屋,迎麵遇上急跑過來的一群人,隔著一個禾塘,四目相對。


    刹那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一個穿著精致,麵容豔麗的女子走在最前頭,皺眉打量他們一眼,語氣不悅:“你怎麽來了?”


    聽到動靜,果果跑了過來,揪著錢叔的衣角,有些害怕。


    錢叔彎腰抱起她,轉過身,把果果給沈茂實抱著:“果果乖,爸爸有點事,你和沈叔叔去玩。”


    “嗯嗯!”果果已經知道被抱著要怎麽做了,乖巧地趴到沈茂實肩頭。


    這樣好舒服!


    沈茂實轉身準備走,忽然一道尖厲的聲音喊住了他:“不準走!”


    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跑出來,氣憤地伸手:“你不準穿我的衣服!脫下來!這是我的!”


    要不是沈茂實避得快,她差點就揪著果果了。


    “這是我給果果買的。”錢叔將沈茂實擋在身後,毫不客氣地道:“李菊英,這是誰?”


    “我繼女。”李菊英翻了個白眼,敷衍地上前拉住這女孩:“行了,啊,就一件破衣服,咱不稀罕,迴頭阿姨給你買件更好的。”


    一把甩開她的手,女孩大聲哭叫:“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這件!這是我的!你給我脫下來!”


    最後還是李菊英她媽把人抱走去哄,現場才總算清淨一點。


    隻是前頭那幾嗓子喊的,附近的人都跑了過來。


    看到他們這似乎認識,都有些尷尬地停住了。


    “英子,這是咋迴事捏,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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