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你了!”馬袁大怒道,“眼下朝廷大軍出征在即,爾等若是活得不耐煩了,盡管試試,今日我看誰敢造反?”


    “馬袁!”劉欽也撕破臉,大聲說道,“你假傳聖旨,當中淩辱朝廷命官,你眼中可有王法,可有朝廷?”


    “哼!”馬袁冷笑道,“這是大明的朝廷,不是你們土人的朝廷!”


    劉欽此時怒火攻心,說道:“既然如此,就別怪我等不客氣了!”


    馬袁臉色非常難看,將手高高舉起,倘若落下,便是一場血戰。


    土司四十八寨的壯丁也不甘示弱,紛紛舉起武器,雖然人數劣勢,但是沒有人退縮,也沒有人妥協。


    雙方積怨已深,早已經上升到不可調和的地步,今日之事,便是一根導火索,讓積攢已久的火藥桶爆發開來。


    土司四十八寨既然敢來,就已經做好了流血的打算。


    “馬指揮使且慢!”眼見大戰一觸即發,毛憲清走上前來,說道,“既然馬指揮使有朝廷的聖旨,那就拿出來,讓諸位土家兄弟姐妹看看又何妨?”


    馬袁斜著眼看了看麵前這人,是個衣衫破舊的窮書生,於是問道:“你是何人?”


    “在下乃龍場驛站的驛丞毛澄。”


    “驛丞?”馬袁心中疑惑,問道,“你是漢人?”


    “正是。”


    “既是漢人,為何幫土人說話?”


    毛憲清說道:“太祖皇帝《北伐檄文》中有句話是這麽說的,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


    馬袁麵帶疑惑,問道:“此言何意?”


    “便是說,土人漢人,皆是大明百姓,不可區別待之。”


    “笑話!”馬袁冷笑一聲,道,“土人最是陰險狡詐,如何能與漢人等同待之?”


    毛憲清正色道:“此乃太祖高皇帝遺訓,馬指揮使莫非連太祖高皇帝的話都不聽了?”


    馬袁心中暗道不好,這個書生實在是太難纏了,竟然能拿出太祖皇帝的遺訓教訓自己,欺負我老馬沒讀過書是吧?


    不行,這樣下去要被你牽著鼻子走,要想辦法先將他的嘴堵住。


    話說迴來,也不知土人寨中哪來的漢人書生,難道是誰家招的贅婿?


    再看到這書生身後的女子,不是奢夫人的女兒是誰?


    想到這裏,馬袁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然後說道:“瞧你這小子像是讀過幾天書的模樣,為何成了奢氏蠻女家的贅婿,莫不是色迷心竅,見到女人就走不動路?還是那個小狐狸投懷送抱,讓你失了心智?”


    此言一出,土司各寨的兵丁已經怒不可遏,燕兒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右手已經握住刀柄。


    毛憲清趕忙攔住她,然後說道:“馬指揮使,在下與奢氏非親非故,還請指揮使大人積些口德,莫要無端誹謗朝廷命官。”


    “哈哈哈……”馬袁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著說道,“就憑你,一個小小的驛丞,也敢自稱是朝廷命官?”


    眾人皆哈哈大笑,紛紛用戲謔的眼神看著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


    燕兒實在忍不住了,指著麵前的一眾漢人軍官,怒道:“你們笑什麽!”


    馬袁滿臉的鄙夷之色,說道:“蠻女就是蠻女,如此野蠻,竟也能勾引到男人,真是怪哉!”


    燕兒性格本就潑辣,今日本就是來討說法的,卻被人再度羞辱,哪裏還忍得住,手中短刀出鞘,便欲上前拚命。


    馬袁冷哼一聲,怒道:“竟然在本指揮使麵前撒野,來人,給我拿下!”


    “且慢!”毛憲清擋在燕兒麵前,說道,“馬指揮使,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現如今爾等尚不知悔改,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嗎?”


    “真是笑話!”馬袁嗤笑道,“就憑你,一個小小的驛丞,也敢教訓本指揮使?來人,將這個不知死活的酸儒一並拿下,以滋擾生事處置!”


    土司眾人紛紛拔刀上前,與貴州都司的人對峙起來。


    馬袁冷冷道:“看來,你們這些土人是鐵了心要造反了?”


    土司副宣尉使劉欽說道:“朝廷不給我等活路,既然早晚是個死,還不如今日掙個魚死網破!”


    “本指揮使最後再說一次,征軍稅是當今靖王殿下發的詔令,爾等不尊詔令,便是謀反,謀反者,殺無赦!”


    “住手!”


    又是毛憲清,慢步走到兩軍陣前,說道:“既然馬指揮使說是靖王殿下詔令,請問,詔令在何處?”


    “靖王詔令乃是重要文件,豈是你們這些鄉巴佬可以看的?”


    “若是不見詔令,怎知馬指揮使是否在假傳靖王懿旨?”


    馬袁眼中透出殺意,沉聲說道:“你若是活得不耐煩了,本指揮使可以先送你一程。”


    毛憲清麵不改色說道:“就算馬指揮使今日將我等全部殺戮殆盡,也隻是遮一時之掩,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難保他日,土司寨中有人手持大誥,告上馬指揮使一狀!”


    馬袁一聽到大誥二字,頓時神色變得複雜起來,心中暗道一聲不好,讀書人還真是難纏啊!


    《大誥》乃明太祖朱元璋親自寫定的刑典,於洪武十八年發布,其內容主要是貪腐方麵的重大案件,以誥文的形式向全國發布,旨在告誡官吏們,不要重蹈覆轍。


    朱元璋童年時期,父母就是被前元官員害死的。自己當上皇帝之後,麵對大量的貪官汙吏,不法害民,比比皆是,所以麵對他們,殺起來毫不留情。


    什麽法不責眾,不存在的,在老朱心裏。有多少算多少,一起都殺了。


    《大誥》頒行時,朱元璋曾宣告:“朕出是誥,昭示禍福,一切官民諸色人等,戶戶有此一本,若犯笞杖徙流罪名,每減一等,無者每加一等,所在臣民,熟觀為戒。”


    意思就是說,若是你犯了罪,隻要能從家裏拿出一本《大誥》,就能免去一等,若是拿不出,嗬嗬,罪加一等!


    頒行《大誥續編》時又進一步說:“斯上下之本,臣民之至寶,發布天下,務必家家有之,敢有不敬而不收者,非吾治化之民,遷居化令歸,的不虛不。”


    頒發《大誥三編》時又重申:“此誥前後三編,凡朕臣民,務要家藏人育,以為鑒戒,倘有不遵,遷於化外,的不虛示。”


    三令五申,足以可見朱元璋對這本法典的重視程度,在古代,民告官是不敢想象的,但是在洪武期間,確實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在《大誥》中就記載著百姓拿下官吏上京的故事。


    所以,毛憲清說出大誥二字的時候,馬袁心頭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


    幹掉麵前這些人很容易,時候給他們扣上一頂謀反的帽子就可以,但是,總不能鑽進山裏,將四十八寨的人都殺幹淨吧?


    隻要有一條漏網之魚拿著《大誥》跑到京城去告自己的狀,到時候就不好辦了。


    沒想到這個小小的驛丞知道的還挺多,此人絕對留不得,日後定要想個法子弄死才行!


    “馬指揮使考慮的如何了,是準備動手殺光土司四十八寨的萬戶百姓,還是去將靖王的詔令拿出來,讓我等一看究竟?”


    燕兒本已經準備上前與馬袁拚命,卻見毛憲清寥寥幾句話就讓跋扈的馬袁當場吃癟,心中不禁好奇,不知道所謂的《大誥》是什麽書,為何有這麽大的學問,竟然可以讓朝廷正三品的都指揮使說不出話,這也太神奇了。


    馬袁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後說道:“取靖王詔令!”


    不多時,一名侍衛將一卷黃娟取出來,毛憲清上去接,馬袁卻一把搶過,捏在手中,說道:“小子,你確定要看?”


    “當然!”


    “你可別後悔!”


    毛憲清雙目迎著馬袁充滿殺意的眼神,說道:“我為何要後悔?”


    說完,伸手拿過黃娟,展開來。


    土人大多不識字,燕兒這種能認識幾個常見字的在寨子裏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因此,眾人雖然圍觀,卻也隻是看到一堆文字而已,至於意思是什麽,那就不知道了。


    燕兒憑借自己半吊子水平看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增加征稅,心中頓時涼了半截,當下憤怒地說道:“這個靖王不顧百姓死活,真是昏庸之極!”


    毛憲清抬起頭來,說道:“燕兒姑娘,先不要急著下結論。”


    燕兒不滿,道:“本來就是嘛,這樣的人,怎麽能擔得起輔政大任?”


    “這份詔令是假的。”


    “什麽?”燕兒問道,“是假的?”


    土司眾人很是疑惑,紛紛問道:“毛相公,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大膽!”馬袁怒目而視,嗬斥道,“竟然汙蔑靖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人,給我將這個妖言惑眾的賊人抓起來,亂棍打死!”


    官差上前抓人,中土司兵丁奮力保護,隻聽毛憲清高聲說道:“靖王殿下曾昭告天下,凡事朝廷下發詔令,必然會有司禮監的印,靖王的印和內閣大學士的簽字,我剛才看過了,印章是假的,簽字也是假的,這根本就不是內閣大學士李東陽的筆跡!”


    “簡直是一派胡言!”馬袁怒道,“你一個小小的驛丞,如何能知道內閣大學士的筆跡?”


    毛憲清淡淡一笑,道:“李東陽大學士的東字不是這般寫的,你這個錯誤也太低級了。馬指揮使,偽造朝廷旨意,剝削百姓,逼迫民眾聚眾造反,你可知罪?”


    馬袁冷笑道:“何時輪到你來教訓我?”


    毛憲清舉著手中的詔令,說道:“這份偽詔,我定會上奏朝廷,馬指揮使,你就等著被治罪吧!”


    馬袁語氣愈發冰冷,緩緩說道:“今日你們所有人都得死!”


    土司眾兵丁抽出刀劍,然後圍城一個圈,將毛憲清圍在當中。


    馬袁臉色變得十分扭曲,說道:“眾將士聽著,這些人都是反賊,現所有人奉旨殺賊,每殺一名賊人,賞紋銀一兩,抓到那個書生,十倍!”


    都指揮使司的將士們手持刀劍,向土人發起攻擊,土人畢竟人數不敵,場麵一時落了下風。


    燕兒身法靈活,一腳踢飛一人,轉身對毛憲清說道:“毛相公,這裏交給我們了,你趕緊走吧!”


    毛憲清哪裏肯走,但是他隻是一名文弱書生,一打一連對方的小兵都打不過。


    就在兩軍混戰之時,一騎兵馬自遠方奔襲而來,馬袁看了看旗幟,心中大悅,喊道:“朝廷的援軍來了,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眾土司族人本就落了下風,現在看到人家還有援軍,一下子失去了鬥誌,開始潰敗。


    燕兒被五人夾擊,場麵很緊張,毛憲清又幫不上忙,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時候,一名校尉趁機摸到毛憲清身後,正準備一刀刺下去,突然手背一麻,原來是被燕兒一腳踢在手上,將刀都踢飛了。


    但是,燕兒身側還有人在圍攻,這些人抓住機會,揮刀直接砍過去,燕兒無法招架,隻得迴身躲避,這一下子失了先手,場麵更加被動。


    一柄鋼刀悄無聲息地揮舞到燕兒身後,毛憲清趕忙上前去,將燕兒撲倒在地,順勢滾了兩下,化解掉慣性,隨後,就看到更多的鋼刀出現在自己眼前。


    “籲!”


    一批軍馬出現在毛憲清身旁,有個沉悶的聲音甕聲甕地問道:“這裏誰是管事的?”


    馬袁趕忙走上前去,說道:“在下貴州都指揮使馬袁,請問將軍來怎麽稱唿,可是南征的軍馬?”


    “某乃南征先鋒將軍趙鐵錘是也!”


    “原來是趙將軍,失敬,失敬!”


    趙鐵錘根本不跟他客套,又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啟稟將軍,有土司蠻族意圖謀反,在下正在平叛。”


    “謀反?”趙鐵錘看了看四周,問道,“這麽點人,就敢謀反?”


    馬袁笑了笑,說道:“土人愚鈍無知,做事哪有邏輯可言?”


    趙鐵錘說道:“此事某就不管了,今日前來,是為了尋人。”


    “請問將軍,所尋何人?”


    “龍場驛毛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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