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畢,張鶴齡搬凳子過來,給自己搭建了一個臨時床鋪,然後說道:“趕了一天的路,早些歇息吧。”


    白露脫去外衣,撩開被子躺在床上,然後翻身過去麵對著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床上空出來一大片地方。


    張鶴齡看了看空出來的半張床,又看了看眼前的板凳,有些猶豫。


    這……是不是在暗示什麽?


    思索許久,一狠心,一跺腳,吹熄了桌上的油燈,摸到床上去。


    自從那晚上的陰差陽錯之後,這是兩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枕邊佳人的唿吸聲清晰可聞,一股淡淡的幽香傳來,張鶴齡實在忍不住,偷偷伸手過去。


    “別動,睡覺!”


    張鶴齡給自己壯了壯膽,將白露摟在懷中。


    “哎呀,你不要亂動了!”


    張鶴齡厚著臉皮說道:“沒動啊。”


    “再不老實,滾迴地上睡去。”


    張鶴齡:……


    此時此刻,在錦衣衛昭獄中,關押著一位特殊的人犯。


    天津府河東知縣毛憲清靜靜地坐在牢房,雖然身在昭獄,但是沒有受到任何的嚴刑拷打,他也不會像別的囚犯那般大喊大叫,每日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閉目養神。


    今晚,有人來探視。


    楊懷瑾拎著一瓶酒,一隻燒雞,還有兩樣小菜。


    “懷瑾師弟。”


    “憲清師兄。”


    楊懷瑾斟了兩杯酒,伸手示意:“請!”


    毛憲清端起一杯,道:“請!”


    兩人一飲而盡,楊懷瑾放下酒杯,說道:“請問師兄,為何如此對待恩師?”


    毛憲清麵色依然平靜,迴道:“你我同朝為官,對陛下為忠,對恩師為孝,恩師忤逆朝廷,我等忠孝不能兩全,換做是你,你會如何選?”


    楊懷瑾想了想,說道:“無論如何,我不會背叛恩師。”


    “也就是說,你會背叛朝廷。”


    楊懷瑾點點頭,道:“如果一定要二選一,我寧可背叛朝廷。”


    “人各有誌,師弟這樣想,我也不會勉強,來,再喝一杯。”


    楊懷瑾再次倒上酒,說道:“欺師滅祖,乃讀書人之大忌,從此以後,憲清師兄將會麵對所有人的唾棄,雖然忠於朝廷,但是在官場之上,也很難再進一步了。”


    毛憲清淡淡一笑,道:“師弟多慮了,待此事一了,為兄便自裁以謝師恩。”


    楊懷瑾滿臉的錯愕,說道:“師兄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出麵指證恩師,難道不是為了名利?”


    “當然不是,”毛憲清苦笑道,“恩師這一次怕是在劫難逃,為兄也無顏活在這個世上。”


    “恩師有大功於朝,我想,陛下應該不會對恩師趕盡殺絕。”


    毛憲清搖了搖頭,道:“這次的事不一樣,已經不僅僅是僭越,私自調兵,觸犯了天家大忌,怕是陛下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可是,恩師是陛下的姻親,有張皇後和仙遊公主的關係,陛下應該會網開一麵。”


    “師弟,你一直在王恭廠做研究,沒有接觸太多的官場規則,在這個龐大的體係內,當一個人倒台的時候,會有無數隻腳踩上來,不會給你留下任何翻身的機會。”


    楊懷瑾臉色極其難看,問道:“也就是說,這一次,恩師必死無疑了?”


    毛憲清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道:“卻不一定。”


    楊懷瑾趕忙問道:“此話怎講?”


    毛憲清說道:“恩師已經將家眷送走,免去了後顧之憂,身邊隻帶了白姑娘,若是想要逃命,以恩師的智慧,朝廷的人不一定能抓得到。”


    “可是……”楊懷瑾擔憂地說道,“朝廷已經發布了通緝令,錦衣衛指揮使牟斌親自帶人去抓捕,若是不出意外,明日就能趕上。”


    “你也太小看恩師了,”毛憲清笑道,“我想,牟指揮使這一次要撲空了。”


    “為何?”


    “恩師不可能還在去往雲南的路上,若是我猜的沒錯,應該已經向東折去了。”


    “為何是向東?”


    “隻有出海,去流鬼國,或者是萬裏之外的黃金洲,才能徹底逃脫朝廷的追捕。”


    楊懷瑾點點頭,道:“應該是去南洋吧。”


    毛憲清搖搖頭,道:“不,應該不會是南洋。”


    楊懷瑾不解,說道:“南洋離得最近,又有建昌伯打下的基礎,南洋諸國會很願意接納恩師的。”


    毛憲清道:“正是由於南洋諸國距離大明太近了,如果朝廷向他們要人,你說,他們給是不給?”


    楊懷瑾點頭道:“確實有些道理。”


    “仙遊公主等一幹家眷已經去流鬼國了,到了流鬼國,便可以去黃金洲,那時候,朝廷再想緝拿,便難如登天。”


    楊懷瑾聽完,端起酒杯,說道:“希望恩師能夠成功逃脫朝廷的追捕,喝酒!”


    毛憲清端起酒杯,道:“我也希望如此。”


    楊懷瑾問道:“既然師兄也希望朝廷抓不到恩師,這麽做又是何苦呢?”


    毛憲清喝完杯中酒,拿起壺來倒滿,說道:“師弟,這個世界需要規矩,在我心裏,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揭發恩師,是因為我信守心中的規矩,我希望恩師能逃走,這是我作為弟子的情分,兩者不可混淆。”


    “可是,”楊懷瑾說道,“師兄,你心中的規矩一定是一成不變的嗎?”


    毛憲清點點頭,道:“不管結局如何,規矩是不能改的。就好像你心中也有你自己的規矩,如果恩師被抓,你會怎麽做?”


    楊懷瑾想了想,說道:“我會帶著研製出來的新式火藥,去牢房劫獄,將恩師救出來。”


    “不錯,這就是你的規矩,”毛憲清微笑著說道,“我剛才說過了,人各有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規矩,這是信仰,我無權過問。”


    楊懷瑾思索良久,又將酒杯倒滿,說道:“師兄請!”


    毛憲清舉起酒杯,平靜地說道:“師弟請!”


    兩人再次一飲而盡,楊懷瑾站起身來,說道:“師兄,今晚這頓酒喝完,你我兄弟之情到此為止,珍重!”


    毛憲清也站起身來,拱手說道:“師弟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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