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齡額頭冷汗直流,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刺耳呢,不會是個套吧?


    莫不是看到夷洲島的經營情況蒸蒸日上,現在後悔了,想把封地收迴去?


    你說我不偷不搶,堂堂正正靠著自己的軍功掙迴來的,現在卻跟防賊似的,每天都要提防封地被人拿走,我這個萬戶侯咋這麽難呢?


    張鶴齡猜的沒錯,弘治皇帝確實很想把夷洲島拿迴來。


    隻是礙於當初在朝堂之上放出豪言,現在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不好意思明搶。


    雖說皇帝對於有功之臣當不吝封賞,但是這個“不吝”也要有個度。


    洪武三年,老朱同誌封賞開國功臣,公爵李善長、侯爵湯和等人,賜免死鐵券。


    雖然是鐵的,但是一聽就是好東西,理論上,持此鐵券可免去謀反以外的任何死罪,聽起來,似乎是有了這張鐵券就有了兩個腦袋,是不是很囂張?


    但是,實際情況是什麽呢,真的可以免死嗎?


    根據明史記載,老朱同誌共發出去了三十四張免死鐵券,給李善長的還是高級vip,予鐵券,免二死,子免一死。


    就是說,如果李善長犯了法,而且是犯了應該被處死的重罪,錦衣衛去家裏拿人的時候,隻要在刀砍掉你腦袋前把券拿出來,就可以免除一死,而且這樣的機會有兩次,哪怕他不在了,他兒子還能享受一次。


    要知道,一個人犯了該被處死的重罪,說起來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而還有兩次免死的機會,這也就意味著,這個人基本上可以確保一生平安了。


    而實際情況恰好相反,李善長實際上並沒有犯什麽罪,隻不過他當宰相的時候,藍玉抓到了一個奸細,說是胡惟庸派去和北元暗中聯絡的使者,當時李善長把這個使者處死了,沒向朱元璋報告。


    還有就是,胡惟庸曾派人和李善長聯絡,希望兩個人能夠聯合起來造反,李善長拒絕了他的提議,不過拒絕是拒絕了,也並沒有向朱元璋報告。


    其實李善長都做得沒有太大的問題,隻不過沒向朱元璋報告而已,怎麽也算不上死罪吧?


    可是朱元璋直接就把他給殺了,而且是誅三族,一門七十餘人跟著陪葬。


    大將藍玉也獲得了免死鐵券,可以免死一次,但是他最終被“剝皮實草”,不但沒能免死,還死得非常慘。


    此外像朱亮祖、傅友德等人,也獲得了免死鐵券,最終也都被賜死。


    沒有任何一個人成功啟用過這個“免死”功能,這玩意就是個擺設,擺設就擺設吧,畢竟是老朱同誌給的,放在家裏留個紀念也好啊,可是,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張鐵券還有個隱藏功能,地府觀光旅遊單程直達,可以帶家屬,人數不限。


    這根本不是免死券,而是貨真價實的催命符。


    按理說,既然免死鐵券發了,就要發揮作用。如果不能發揮作用,也就意味著皇帝的話,並非是金口玉言,有朝令夕改之嫌。


    你是皇帝,天底下你最大,怎麽能說話不算數呢?


    其實,人家老朱同誌算計好了。


    大家都看到鐵券上寫的“免死”二字,卻將背後四個小字忽略了,也許他們壓根就沒仔細看,這四個小字就是“謀逆不宥”。


    什麽死罪都可免死,唯獨謀反不赦免。


    但什麽是謀逆,最終解釋權歸人家朱元璋所有。


    你李善長乃皇親國戚,知道有叛逆陰謀卻不揭發檢舉,而是徘徊觀望,蛇鼠兩端,是為大逆不道。


    謀反無疑,誅三族!


    由此可見,謀反的罪名是不是來的很容易?


    德慶侯廖永忠戰功卓著,因鄱陽湖之戰,朱元璋親寫“功超群將,智邁雄師”八字漆牌,賜他懸於家門外。


    洪武八年三月,被朱元璋賜死,理由是他私自穿繡有龍鳳圖案的衣服,穿皇帝的衣服等同於有篡國奪權。


    至於他是否真的穿了龍袍,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隻有朱元璋自己清楚。


    永嘉侯朱亮祖鞭打官員,接受富商賄賂,擅殺部下,按說,哪一條都不屬於謀反的範疇吧?


    結果被朱元璋召迴南京,用鞭子活活打死,完了還給追認了一個胡惟庸逆黨之名,爵位被廢除,後代也被殺幹淨了。


    朱元璋在殺功臣的時候,給他們安的罪名都是謀反,這從點上講,沒有違背免死鐵券的規則,這就是明擺著欺負人了,我說你是謀反,你就是謀反,不反也反!


    之所以要殺鐵券之人,其實理由很簡單,是因為鐵券的存在已經侵害皇權了。


    你手持鐵券,便可以無視大明律法的最高刑罰,死刑。


    要知道,大明是我老朱家的,你作奸犯科,可以躲過一劫,但是被你害死的人怎麽辦,天下百姓看待我這個皇帝?


    免死鐵券本就是巨大的社會隱患,所以,這些人非死不可。


    弘治皇帝雖然沒有發放免死鐵券,但是他一激動之下,犯了另一個忌諱——土地。


    幾千年來,你打我,我打你,大家拚死拚活,打來打去,為的是什麽?


    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確切地說,為的是全天下的土地。


    自古以來都是“民以食為天”,人可以沒有娛樂,但是不能沒有食物。食物是人類的第一需求,而食物的來源就是土地。


    對於農民來說,不種地就會餓死,對於一個政權來說也是如此。如果沒有足夠的地,那麽就不能養活更多的人口,王朝的軍隊數量會直線下降,屆時會被其他政權打敗,或者被國內吃不起飯的農民推翻。


    土地就是人民的命脈,也是統治者能否穩固政權的基礎。


    大明朝對讀書人非常優待,體現在哪呢,還是土地。


    一個舉人,注意是舉人不是進士,短時間內便可以累積巨額財富,隨隨便便兼並幾百上千頃土地很輕鬆。


    然而,這些土地雖然掛在你名下,哪怕土地兼並再嚴重,卻始終無法對皇權構成直接的威脅,有威脅的是看另一種形式——封地。


    在大明朝,隻有藩王才有封地。


    封地也叫封國,即國中之國。


    明太祖朱元璋建國伊始,因為有患於功臣在內而皇族孱弱,故而決定廣建宗室,大舉封建。朱元璋擺出一副天下至公的麵孔來給封建定調子,“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衛國家,下安生民,今諸子既長,宜各有爵封,分鎮諸國。朕非私其親,乃遵古先哲王之製,為久安長治之計”。


    為了讓宗室們充分享受幸福,朱元璋規定皇族不必從事任何職業,啥活也不用幹,你就擱家裏喝喝茶,溜溜鳥,養老就行了。每一個皇族後代,所有消費需要都由國家承擔,這種無微不至的愛護,在曆史上也算是獨一無二,以至於明人不禁感慨,我朝親親之恩,可謂無所不用,其厚遠過前代矣。


    洪武期間,藩王在封國內,擁有相當大的司法和人事任免權,其官屬除長史及鎮守指揮、護衛指揮由進行派遣外,其餘均在封國境內或所部軍職內選用,藩王對他們有生殺予奪之權。境內人民有敢違犯藩王的,由藩王處置,朝廷官員不得過問。


    國中之國,是對皇權的割裂,已經直接影響到了皇帝的中央集權。


    為了最大限度降低封國的權力,朱元璋給的封地,一般不會很大。


    以燕王judy為例,根據史料上的記載,朱棣被封為燕王後,在北平就藩,其燕王府的府邸位於元大都皇城西南的隆福宮,即元朝的太子府。位置大約在今北京的西安門大街以南,府右街以西,靈境胡同以北。


    這地方一點都不大,充其量不過是兩條街,然而,就這麽點封地,還被建文帝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天天派人監督,稍有異動就準備抓人,害的judy同誌裝瘋賣傻,在豬圈裏睡了四年,這才躲過一劫。


    這時候的建文帝已經陸續對自己的親叔叔們動過手了,周王、代王、齊王、湘王等先後或被廢為庶人,或被殺。同時以邊防為名調離燕王朱棣的精兵,先拔掉你的利爪和牙齒,下一步就要動刀子割肉了。


    朱棣一看,這不行啊,我得趕緊想辦法,要不然也和上麵那幾位一樣,結局會死的很慘。


    然後,便有了靖難一役,結果,建文帝削藩把自己削沒了。


    朱棣繼位以後,鑒於前朝之失,對控製藩王極為重視,或以謀反等罪名,分別削去他們的封爵、屬官、護衛,取消統領駐軍的權力。活命都困難,更不要說馭民了。


    我自己就是造反起家的,怎麽可能留給你們造反的機會?


    結果就是,建文帝沒完成的削藩,在朱棣手裏實現了,你說這事上哪說理去?


    就這麽點封地,還是老朱同誌留給親兒子的賞賜,都能惹出驚天之變,現如今張鶴齡卻占據了整個夷洲島,若論麵積的話,至少抵燕王封地的百倍千倍。


    當然了,燕王judy駐守的北平畢竟曾是元大都,也算是經濟昌盛,繁榮蓬勃。而張鶴齡接手的夷洲島卻是人煙稀薄,倭寇橫行,兩者有天壤之別。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夷洲島大力發展工業、手工業和商貿,夷洲船隊比朝廷派出去的船隊走的都遠,金銀大量流入,人民生活水平由貧困轉為富庶,據說沿海的一些百姓已經開始向夷洲島移民了。


    今天好不容易搞個萬國來朝,雖然隻有不到十個國家,數字上畢竟可以虛一下的,但是呢,這些人都跑到你麵前去了,我這個當皇帝的不要麵子的嗎?


    張鶴齡也聽出來弘治皇帝語氣中的不善,趕忙解釋到:“迴陛下,微臣那個巴掌大的地方,有點什麽事,王守仁幾個人商量一下也就定了,哪能和朝廷,和陛下相提並論,真是折煞微臣了!”


    此時四下無人,麵對張鶴齡,弘治皇帝也不掖著藏著,直接說道:“今日之事,朕很不爽,你說怎麽辦吧?”


    張鶴齡麵色糾結,試探著問道:“要不然,臣去把那些使臣叫來,重新跟陛下拜見一下?”


    弘治皇帝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這些外國使臣隻聽你的?”


    張鶴齡趕忙擺手說道:“微臣不是這個意思,陛下千萬不要誤會。”


    “誤會?”弘治皇帝緊緊逼問,“誤會你什麽?”


    張鶴齡都快哭了,解釋道:“微臣和那些洋人不熟啊!”


    “不熟,為何他們都去找你交談,為何不去找劉健交談,不去找馬文升交談,甚至天津府尹李東陽,主管天津港和出海事宜,亦是被冷落一旁。”


    張鶴齡簡直是欲哭無淚,這叫什麽事啊,都是張延齡那個家夥,你做生意就做生意,出去瞎嚷嚷什麽啊,現在倒好,自己在南洋諸國還成名人了。


    現在自己算什麽?


    功高蓋主,還是喧賓奪主?


    弘治皇帝以仁義著稱,待人寬厚,但是並不代表,人家不會殺人啊。


    他可是貨真價實的朱元璋後人,張鶴齡相信,到了該亮刀子的時候,再仁慈的皇帝也絕對不會含糊。


    在這一刻,張鶴齡突然領會到了那些被朱元璋殺掉的功臣,他們臨死前的心情。


    老朱家的人,真他娘的不好伺候啊!


    難不成,要把夷洲島還迴去?


    當初你承諾給萬戶侯,老子冒死去幫你打仗,結果封到了海外一座孤島,一窮二白,拿幾千戶冒充萬戶,這都不說了,啥都沒有,咱自己發展行不行?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大家挽起袖子就是幹唄。


    大半年過去,如今終於見了成色,結果你卻不踏實了,現在想把封地收迴去,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可話說迴來,人家是皇帝老子,就欺負你了,你有辦法?


    現在怎麽辦,人家已經跟你攤牌了,還要抓著封地不放手嗎?


    如果不放,很可能會死。


    弘治皇帝當然不會立即下令宰了你,但是他會等待時機,一年兩年,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八年,總之,隻要你犯了一個錯誤,就徹底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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