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船已經駛離天津港,向著日出的方向,乘風而去。


    張鶴齡站在甲板上,他頭戴梁冠,穿欽賜蟒袍,身披猩紅披風,腰配繡春刀,長身佇立,眺望著天際,麵色十分沉重。


    雖然出海的時候氣勢如虹,但是張鶴齡心中很清楚,打仗,並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茫茫海上,前途難料,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將會遇到什麽情況。


    也許一場颶風、一個巨浪,就可以將自己這艘小小的艦船吞沒,這已經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事了。


    學好數理化,也沒有任何卵用。


    戚景通默默站在張鶴齡的身後,許久,開口說道:“大人在看什麽?”


    張鶴齡歎了口氣:“此次出海,卻不知能不能活著迴來。”


    戚景通說道:“大人請放心,眾將士上下一心,不退賊人,絕不迴頭!”


    張鶴齡手按著滿是劃痕的船舷,這艘船肯定經曆了無數風浪。


    “並非我鐵石心腸,拿將士們的性命做賭注,英國公帶去的三萬將士全軍覆沒,若是我大明從此閉關不出,這汪洋大海便成為他國之地,屆時,不僅是扶桑國,更有來自極西之地的佛朗機人,他們的手,遲早要伸到大明來。”


    戚景通認真聆聽,沒有說話。


    “大明百五十年來,隻慮韃靼、倭寇之患,殊不知,遲早有一日,禍亂天下者,勢必來自遠洋。今日你我要做的,便是給予這些海上盜賊迎頭痛擊,讓他們遠離我大明海岸。雖知前途千難萬難,但是我們沒得選。”


    “孔子曰成仁,孟子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傳令下去,此艦船上下人等,自此同舟共濟,無問尊卑,俱為兄弟!蟒衛士兵、船工水手,各司其職,不可懈怠;凡有言退者,殺之,凡有妖言惑眾者,亦殺之。倘若我張鶴齡戰死,你戚景通接任統帥一職;你若戰死,百戶接任;百戶戰死,總旗接任;總旗戰死,小旗接任;不殺我最後一人,帥旗不可倒。”


    戚景通臉色一沉,拜倒,身上的甲片隨他的動作嘩啦作響,他埋頭:“卑下謹遵大人之命!”


    駛出天津港,水手調轉船頭,沿著海岸線向南進發。


    海上航行,是極其枯燥的,特別是對於蟒衛而言,他們不怕吃苦,不怕流汗,但那都是在陸地上,如今漂泊在汪洋大海,卻是另一番光景。


    在這顛簸的海浪中,人的精力消耗的極快,很快,有人開始生病。


    隨行的兩名軍醫來自西山醫學院,他們開始忙碌起來。


    但是,仍有幾名士兵的病情愈發嚴重,張鶴齡前去查看,生病最重的是一名隻有十六歲的少年,叫劉江。


    張鶴齡對此人有印象,他的哥哥曾經是蟒衛的一員,當初戰死在定興縣,可是劉家並沒有心存怨念,而是讓小兒子劉江繼承長兄遺誌,加入了蟒衛。


    若是此番再有個三長兩短,劉家可就絕後了。


    劉江得的是瘧疾,上吐下瀉,已經脫水,麵色蠟黃,甚至無力再站起來。


    即便如此,他還是掙紮著想要起身行禮。


    張鶴齡按住劉江的肩膀,說道:“你不要動,躺下!”


    劉江艱難地出了一口氣,慢慢說道:“大人,我,我……”


    “先不要說話,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生休養,保存體力,隨軍郎中正在想辦法,放心,你定會好轉。”


    “謝……大人……”


    “我見過你的大哥,當初定興剿匪,他一人麵對三人圍攻,斬殺兩人,重傷一人,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劉江眼中慢慢升起一絲希望,自己前來參軍,不就是想和大哥一樣,追隨恩公,上陣殺賊,以報國恩。


    “堅持下去,我相信,你會好起來的。”


    劉江眼中噙著淚水,重重點了點頭。


    出了船艙,張鶴齡拉過一名軍醫,問道:“究竟是怎麽迴事?”


    “啟稟大人,是水土不服引起的瘧疾,此病有輕有重,分人而異,有的人服了藥,很快便能好轉,有的人卻……”


    說到此處,軍醫搖了搖頭,其中的意味很明顯。


    “青黴素用了嗎?”


    “已經用過了,但是,仍不見好轉。”


    在這個時代,青黴素幾乎是萬能的,若是青黴素都不能起效,恐怕真的兇多吉少。


    “必須全力救治,我的兵,可以戰死沙場,但是不能死在這裏。”


    “這……”軍醫歎了口氣,說道,“若是洛姑娘在,以她對藥理的認識,事情或許還有轉機,我等學藝不精,恐怕……”


    洛雨荷精通藥理,或許她有辦法,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洛姑娘遠在千裏之外,我們此時不能指望他人,一定要自己想辦法。”


    “大人請放心,我等必全力以赴。”


    “若是情況繼續惡化,靠岸將他們放下來,尋一處醫館,讓他們安心養病。”


    “是,大人!”


    此時靠岸,不僅會延誤戰期,還會暴露自己,但是,張鶴齡已經沒得選,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兵死在麵前。


    又過了三日,劉江竟慢慢好轉起來,人也有了精神,已經可以下地活動了。


    張鶴齡很高興,看來是天佑大明,老天爺並不想自己的蟒衛出師未捷。


    隨行的兩名軍醫卻悄悄地找上張鶴齡,說有要事稟報。


    “大人,有個奇怪的事情,必須跟您說一聲。”


    “何事?”


    “這幾日,劉江等人的病情逐漸好轉,並非我等的功勞,此間另有緣由。”


    張鶴齡驟起眉頭:“什麽意思?”


    “大人交代之後,我二人迴去仔細商議,認為眼下的治療方法是最合適的,所以,我們並沒有改變配藥,但是,今日診斷之後,我們偶然發現一個問題,在劉江等人吃的湯飯中,竟然有幾味中藥殘存。”


    張鶴齡驟起眉頭,問道:“你們是說,有人在劉江等人的湯飯中加了一些藥物?”


    “不錯,我們下去仔細研究了一番,湯飯中的藥物是半夏和生薑,我二人推斷,劉江等人對病情好轉,應該是這兩味藥物起了關鍵作用,卻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相助。”


    張鶴齡有些詫異,沒想到,這條船上竟然還有其他人精通藥理,卻不願露麵,這是何故?


    “行了,你下去吧。”


    張鶴齡叫來戚景通,吩咐道:“派兩個人,暗中監視後廚,看看是誰在劉江等人的湯飯中動過手腳。”


    戚景通麵色凝重,問道:“難不成是有賊人混到船上?”


    張鶴齡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此人精通藥理,暗中相助,應該不是賊人,你去查一下,記得不要驚動他人。”


    戚景通領命,下去安排。


    當晚,一名船工打扮的年輕人被扭送到張鶴齡的船艙內。


    此人麵目清秀,甚是瘦弱,與那些粗手粗腳的船工明顯不同,被人擒住,卻一言不發。


    借著燭光,張鶴齡看清了這人的臉,不由得歎了口氣,無奈地問道:“你是什麽時候上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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