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看到麵前的槍口,愣住了,說道:“大人,你這是?”


    “怎麽是你?”張鶴齡鬱悶地收起短銃,說道:“為何有門不走,偏偏要飛簷走壁?”


    孫虎迴道:“大人有所不知,壽寧侯府周圍有暗探出沒,小人隻好翻牆。”


    “暗探?”張鶴齡神色凝重,問道,“什麽暗探?”


    “那個賣燒餅的貨郎,還有對麵茶館的夥計,都是暗探。”


    張鶴齡問道:“能看出是什麽路子嗎,廠衛的還是白蓮教的?”


    孫虎搖搖頭,說道:“不像是廠衛的人,應該也不是白蓮教的,因為這些暗探很不專業,小人一眼就看破了。”


    張鶴齡暗道,誰派來監視自己的,還整的這麽不專業?


    “大人,小人今夜前來,是有事稟報。”


    張鶴齡點點頭,說道:“查出結果了?”


    “已經查清楚了,”孫虎迴道,“白虎玉雕乃是上高王送給柴永年的禮物。”


    “上高王送給柴永年的?”張鶴齡眉頭緊皺,說道,“那柴永年不過是個閑散的讀書人,上高王籠絡此人是何意圖?”


    孫虎迴道:“也許是因為柴永年認識一些朝廷官員,在士林中有些名望。”


    張鶴齡淡淡一笑,說道:“不管是權力還是利益,講究的是等價交換,他自己手中沒有任何實權,僅僅認識別人有什麽用?對了,聽聞求賢書院出過幾名舉人,這些人現在是什麽官職?”


    孫虎又迴道:“在下查過,那幾個舉人現如今隻是八品、九品的地方官,而且這幾人並非柴永年的學生,隻是曾經和求賢書院有些交往,或是借讀過一段時日,高中舉人之後,求賢書院便將其掛在名下。”


    張鶴齡聽完有些意外,感歎道:“這老家夥還真會宣傳,使勁給自己臉上抹金!”


    孫虎繼續說道:“眼下小人擔心的是,既然白虎玉雕在上高王手中出現,說明福建的事遠比我等想象中的複雜,說不定鄭大人查到了些什麽,才會被人陷入囹圄。”


    張鶴齡點點頭,說道:“你的懷疑不無道理,鄭大人入獄之後,你有沒有去探望過?”


    孫虎搖搖頭,說道:“當時,我千方百計想去獄中見大人一麵,都沒有成功。”


    張鶴齡腦子在飛速運轉,上高王到底看上這個老頭哪了呢?


    突然,他想到一種可能,然後說道:“圖大事者,不一定要把眼光放在近前,也許上高王看中的是長遠的利益。後天便是鄉試了,如果求賢書院有人在順天府鄉試中取得不錯的成績,比如說解元,甚至在明年的殿試中拔得頭籌,那麽求賢書院必定名氣大燥,而且來書院求學的讀書人也會增多,這些人將來可能會步入仕途,掌控一定的話語權,你說,上高王打的是不是這個主意?”


    孫虎努力消化著張鶴齡的話,點頭說道:“大人說的有道理,小人這些時日打探消息的時候,發現上高王秘密接觸了很多讀書人,求賢書院的黃誌誠便是其一。”


    “黃誌誠?”張鶴齡問道,“這個人的底細你查過嗎?”


    孫虎迴道:“此人在北直隸頗有些人氣,亦是順天府院試案首。”


    “院試案首?”張鶴齡點點頭,“這麽說就對上了,上高王定是看中此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順天府鄉試,此人必定名列前茅。”


    “大人的意思是,考場舞弊?”


    張鶴齡搖搖頭,說道:“上高王沒那麽笨,為了一個秀才去買通考官,他應該是對黃誌誠有信心,認為他有這個實力。”


    八月初九,弘治五年的秋闈終於開始,南山書院的兩名秀才楊懷瑾和賀東來提前一天住在東城柳家巷酒樓,寅時便出發去了考場。


    兩人在考場入口互相鞠躬行禮,然後進了考場,找到各自的座位。


    打開試卷,考題是四個大字——鳳兮何德。


    賀東來拿起試卷的時候愣住了,因為這個題目挺難的,難的有些過分的那種。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己好像練習過!


    當時張鶴齡規定,每三日做一篇八股,後來變成每日一篇,賀東來開始還覺得這個要求是天方夜譚,後來做的多了,卻感覺也不是很難,因為他在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就作了有十幾篇,每一篇都要反複修改,從最開始的菜鳥鍛煉成賣油翁,現在一提到作八股就跟聽到中午要吃飯一樣,早已習以為常。


    “鳳兮何德”出自《論語·微子》第五篇,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大明朝自開科舉以來,幾乎每一個考生都在搜腸刮肚的想要去押題,就算押不到題,咱可以熟讀四書五經,你出的題再難也是從這些書中尋出來的語句,就好比說,我把新華字典背下來,你隨便考!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每一個考官也都在絞盡腦汁的出偏題怪題。


    比如說,“鳳兮鳳兮,何德之衰”意思是“鳳凰啊,鳳凰啊,你的德運怎麽這麽衰弱呢?”可是,將“鳳兮鳳兮”的後半句和“何德之衰”的前半句組合起來,“鳳兮何德”是個什麽玩意?


    這已經有些刁難的意思了,翰林修撰王華正坐在明倫堂裏,因為自己的身份是主考官,導致自己的兒子王守仁不得參考,王華一怒之下,直接放了個大招。


    既然我兒子考不成,那大家都別想好過!


    在場的學子無不絞盡腦汁,但是賀東來看到考題,卻是放下心來,因為他們曾經練習過一道題目,叫做“可諫來者”,出題人是毛憲清,這句話同樣出自《論語·微子》第五篇的“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當時賀東來看到這題目的時候直接懵了,因為這四個字根本就不是一句話,寫個球啊!


    可是不僅要寫,你寫的文章還要符合規範,還得符合聖人的道理,其中每一個格式,無論是破題、承題,你還都得符合規範,一個字不能多,一個字不能少,這就是八股文!


    賀東來仔細迴憶了一下,當初自己練習這個題目的時候,一連做了三篇,每一篇都覺得不滿意,經過毛憲清的講解之後,繼續重新去作。他甚至還記得,自己作的文章,最終還是出現了好幾處錯誤,專門被指摘出來。


    賀東來自幼家貧,讀書雖然刻苦,但是因為家裏的條件不允許,隻能一麵讀書一麵做些零工,平日裏以代寫書信為主,實在揭不開鍋就去作坊幫忙,勉強糊口。後來實在無處可去了,聽說南山開設學堂,招教書先生,便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在南山學堂不但衣食無憂,還能將自己送進考場。


    即便是在考試之前,賀東來都認為自己毫無希望,四書五經的基本功還沒有掌握,哪有上來就作八股文的?


    但是現在,他的心中莫名激動,雖然這兩個題目有所不同,但是出題的套路是一樣的,而且出自同一段話,因此,破題的套路也應該一樣。賀東來想到毛憲清和自己講過的破題技巧,稍加思索,便開始下筆。


    大多數人還在苦思冥想之際,楊懷瑾和賀東來已經打好了草稿,修改了一些錯別字和語句,便開始謄寫。


    考試共分三場,每場考三日,三場都需要提前一天進入考場,即初八,初十、十四日進場,考試後一日出場。


    三場考試下來,眾考生早已筋疲力盡,楊懷瑾和賀東來卻是神采飛揚,兩人剛剛走出考場大門便看到一個熟人,這人看到楊懷瑾也是愣了一下,然後說道:“原來是楊兄,幸會幸會!”


    說話之人正是黃誌誠,賽詩會上和楊懷瑾碰過麵。


    楊懷瑾迴了一禮,說道:“黃兄,幸會!”


    黃誌誠將二人上下打量一番,說道:“楊兄和壽寧侯學的一手好對聯,可是寫八股不比對聯,不是抖些小機靈就能寫成的。”


    楊懷瑾說道:“黃兄說的極是,如今考試已經結束,結果如何要由考官來評判,我等靜待佳音便是。”


    黃誌誠卻搖搖頭,說道:“真是不知者無畏啊,你們迴去等便是,在下考的不好,要迴去反省了。”


    楊懷瑾問道:“黃兄沒考好嗎?”


    黃誌誠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說道:“方才出考場的時候細細琢磨,好像寫錯了一個字,怕是第一名的位置保不住了。”


    說完,搖頭晃腦地走開了。


    賀東來問道:“這人誰啊,怎麽看著這麽欠揍呢?”


    楊懷瑾說道:“求賢書院的,據說是順天府院試案首,頗有幾分名氣。”


    “懷瑾兄,將你研製的火藥雷管送我一根。”


    楊懷瑾詫異地問道:“東來兄要雷管做什麽?”


    賀東來看著遠去的黃誌誠,說道:“下次再看到他這樣說話,我就把雷管塞進他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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