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14日,北京,小雪,北新橋簋街東直門交道胡同415號。


    這是一個普通的四合院,大門虛掩著。


    莫琰被兩個五大三粗的墨鏡男架著,立在院子裏。


    另一個戴著大金鏈子的小胡子攥緊了拳頭,使勁往他肚子上搗:“老太太,我聽說你們家就這一個兒子,三代單傳吧!


    家裏有這麽大的院子,為了百十來萬塊錢,折了兒子的命,不值當吧!”


    莫琰被揍的鼻青臉腫,要不是兩個墨鏡男架著,恐怕都要栽倒到地上了。


    莫琰呆呆地望著門口,這一場禍端都是因莫璿的丈夫金睿而起的,這狗雜種用甜言蜜語把他的傻姐姐哄得一愣一愣的。


    金睿攛掇著莫璿從娘家騙錢還不算,還從外麵接了高利貸,惹了這麽一幫人天天來家裏鬧,自己卻人間蒸發了。


    大金鏈子叫嚷著:“老爺子,老太太,錢財那都是身外之物,你們二老要是真這麽心狠,那就別怪我了。


    二永,來計個數,好久沒練拳了,今天就當這小子是沙包,練練手!”


    墨鏡男:“一,二,三……”


    掉了紅漆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從細窄的門縫裏擠進一個拉著行李箱欣長瘦弱的身影,傅歆。


    她身著深藍赫本呢子大衣,淺色針織衫打底,腳踩馬丁靴,頭戴貝雷帽,一幅雙梁方框金絲眼鏡架在小翹鼻上。


    莫琰還以為去年長沙聖誕節一別,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沒想到,她居然拖著行李箱來北京找他。


    2019年4月15日,長沙,多雲。


    傅歆車禍過去一個月了,傅肇新一進病房就要催促:“傅歆,別整天在這裝病,趕緊給我迴去上班去,你才剛轉正。像你這樣嬌氣,什麽時候才能評上優秀講師!”


    麵對父親無休止的責罵,傅歆仿佛已經有些麻木了,2015年中南大學哲學係畢業,保送本校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生。


    一邊讀研,一邊在長沙第四梯隊的大學做代理講師,每一步都是傅肇新運籌帷幄,從盤算,打點到事成,不知費了多少功夫。


    遭遇車禍大難不死,隻是有點輕微腦震蕩的傅歆仿佛比之前話更少了,整天心事重重的。


    2019年5月6日,中南科技大學小長假中,校心理諮詢處。


    心理諮詢處劉主任:“還是總是做那個夢嗎?”


    傅歆點點頭。


    劉主任:“如果說是創傷後遺症,你的臨床表現也太獨特了。夢見自己變成另一個人,這或許是你內心深處的願莫,被這場事故刺激後,更加強烈地表現了出來。”


    傅歆:“我甚至到湘雅醫院精神科去做了精神鑒定,自己是否是雙重人格,檢查結果是否定的。可是,我能感覺地到,那不是我,雖然長相一模一樣,但是……


    還有更不可思議的,那天陪一個朋友去琴行看琴,我發現我居然會彈鋼琴和爵士舞,還學會了畫素描和油畫,可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學過這些……”


    劉主任的眉頭縮成一個疙瘩,他和傅肇新是同學,他是看著傅歆長大的,傅肇新總是說這些才藝除了讓孩子分心沒別的用,像傅歆這樣家境尚可,卻從來沒有學過才藝的女孩子還真不多。


    如果隻是見過別人操作,自己看看就會,傅歆還真不是那塊材料,傅歆就是那種事半功倍,在學習上付出別人十倍努力的人,這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傅歆:“劉主任,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嗎?不久前,我迴老屋打掃,在信箱裏看到了一封北平寄來的信,泛黃的紙張,豎排的狼毫毛筆字,信尾的日期是民國三十五年。”


    劉主任更驚訝了:“信上寫了什麽?”


    傅歆:“中間部分是空白的,隻有開頭的一個稱唿,和末尾的署名莫琰及日期,我還專門拿著信封到天心閣古玩市場去請人看,信封和郵票都是民國年代的,不是贗品。”


    傅歆和值班的劉主任長談了兩個小時,終於下定決心,向學校請長假,親自去一趟北京。


    五一小長假期間,校園裏空空蕩蕩的,劉主任站在諮詢中心門口目送傅歆:“瀟瀟,你真的要去?信封上的可是1946年的地址,即便真的存在過,這麽多年過去了,也可能早就拆了。”


    傅歆點點頭。


    長沙的梅雨季還沒有來,天氣很晴,傅歆的心情卻很不舒暢。剛剛她猶豫了半天沒有說的,是她的夢裏出現了謝灝。


    謝灝,對於傅歆來說,是同住在徐祠巷裏的小哥哥,是從小學到雅禮中學都同班的同學少年,是寧可被分到最最冷門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也拚進同一所大學的燈塔一樣的存在。


    傅歆,為了謝灝把自己的兩肋都要插斷了,為了幫謝灝追上心儀的女生唐夏,傅歆,費心費力把自己調到唐夏的宿舍,從此當上了唐夏的使喚丫頭。


    在傅肇新和傅媽媽看來,謝灝就是籠罩著傅歆的一層霧霾,為了讓自己更像謝灝的哥們,甚至從中學時代就刻意穿著中性化。


    隻要有謝灝的存在,不論多麽優秀的男生像傅歆示好,傅歆都會斬釘截鐵地拒絕。


    終於熬到謝灝讀完碩士,帶著唐夏,雙宿雙飛,拿著頂級offer直奔北京,傅歆也被熬成了剩女。至少,值得欣慰的是,經過無休無止的勸說總算是願意接受家裏安排的相親了。


    但是真正讓傅歆下定決心去北京的是出現在她電腦日記簿裏的一篇日記,作者正是傅曦。


    2019年4月15日,長沙,多雲


    傅歆:


    你好,恭喜你今天出院,從你車禍那天我們相識,已經半個月了,關於我的事在這裏先不贅述了,你會慢慢知道的。


    我就開門見山了,寫這篇日記的目的是想給你提個建議,去北京吧!


    去幫我找到莫琰,他最近有點麻煩事,但靠他最近有點難辦,我在這沒什麽能靠的人,也隻有找你幫忙了。


    如果你選擇拒絕,那恭喜你,你的軀殼終將會成為我的。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議,也恭喜你,我的願望達成,自然會離開你。


    傅曦


    傅歆迴到家,輕描淡寫地和傅媽媽說了要到北京的事,傅媽媽馬上就想到了謝灝,一個多小時的追問下,終於明白了,那個奇異的夢裏有謝灝,傅歆現在要不顧一切地奔到北京去。


    傅肇新迴來,自然是一番唇槍舌戰,父女兩個鬧得鄰居都威脅要告到居委會去,才在傅媽媽的勸說下,達成了停火協議。


    傅歆可以在大學放暑假期間去北京,但是不得因為北京發生的任何事,與任何人扯上關係,隨意拋棄自己在長沙的一切。否則,傅肇新一定會竭盡所能讓傅歆沒好日子過。


    傅歆提前了自己的公共課程的考試日期,把工作都安排妥當之後,便起身去了北京。


    2019年6月20日,北京。


    來北京的第三天。


    劉主任說的不錯,70多年過去了,那封信上寫的地址確實已經找不到了,昨天一晚上徹夜難眠,傅歆決定到戶籍中心去查這個叫莫琰的人,如果還是找不到,就再見謝灝和唐夏一麵,然後隨便逛逛,迴長沙。


    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和途徑,恐怕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正想著要不要麻煩謝灝,謝灝便打電話來了。


    傅歆跟謝灝說了前因後果,電話那頭謝灝的聲音裏都帶出了溫柔的笑聲:“你啊,就是壓力太大了,成天胡思亂想,不管怎麽說,咱們這麽多年的交情,我一定幫你,讓你安安心心迴長沙。”


    銀行管培生人麵就是廣,又等了兩天,終於有消息了,還真的有叫莫琰的人,一共188個,從大數據庫裏搜索出來的照片,傅歆一張一張翻看,和記憶裏迷迷糊糊的輪廓比對,終於對應上了第150張。


    幫忙的技術人員調出了莫琰的資料,北京人,1996年4月1日生,家住東城區,在北京電力高等專科讀了電力工程和自動化之後,校園招聘進了首都電網。


    技術員問:“你們要找這個人?要小心點,他可能有暴力傾向,最新更新的資料,他因為打人被拘留了24小時,還經常被街坊鄰居投訴。不過,被投訴鬧到家裏老人要賣房的地步還真少見。”


    傅歆拿著新鮮出爐的地址找到了這個二環的四合院,沿著紫禁城的一道紅牆往裏走十五分鍾,終於到了。


    還沒踏進院子,傅歆就聽到裏麵的吵架聲,接著一個腦門流血的年輕人莫琰邁著大步踏出來。莫琰瞥了傅歆一眼,這家夥是男是女?


    看衣著像是男的,當下最流行的小鮮肉都是這款。看眉眼,像女的,二姐莫璿最愛追的泰國片裏,倆女的談對象,其中一個就這款的。


    傅歆沒管他的目光,朝裏麵走。


    莫琰見她一個生人朝裏走,轉身問:“你找誰?這裏麵現在就一家。”


    傅歆:“我找莫琰。”


    莫琰橫眉瞪眼:“你是誰?找我什麽事?”


    傅歆:“我叫傅歆。你家有幹淨紗布和止血藥嗎?我可以幫你簡單包紮一下。”


    莫琰眼睛瞪得更大了:“傅歆?還沒找你呢,你先找上門了,裝神弄鬼的想幹嘛?”


    站在一旁的謝灝覺得這個莫琰不是什麽好惹的人,出來打圓場:“對不起,我們弄錯了,這就走!”


    莫琰:“等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當這是什麽地方,你在這等著,叫傅歆的跟我進來,還有事問你。”


    斑駁地掉了漆的大門,布滿爬山虎的影壁,種著一株孤零零的荷花的大甕,正屋,東廂,西廂,和夢裏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傅歆跟著莫琰進了屋子,要說有什麽不同,隻是這院子屋裏的布置更加現代化。莫琰走到裏屋去找東西,傅歆以為他要那止血藥和繃帶。


    沒想到,莫琰拿出來一封信,上麵的鋼筆字跡居然和自己的有些像,也是粗糙發黃的宣紙,陳舊的郵票,老式信封。上麵的地址正是自己收到那封信的發出地址。


    莫琰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這是怎麽迴事?你跟蹤我到這,有什麽目的?”


    還以為長沙一別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沒想到她居然來北京了。


    2015年9月,莫琰坐著高鐵背著行李來長沙上大學。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為什麽舍近求遠跑長沙來上大學。


    從火車上,就有好事的大爺阿姨一路上問個不停。


    這事還得從高考結束之後說起。


    2015年6月下旬,莫琰查了自己的高考成績,連三本線都沒上,隻能報個大專,莫老爺子的意思是再複讀一年。


    莫琰怎麽能放心讓唐夏一個人上大學,自己去讀高中呢!


    非但不能迴去讀高中,最好還能和唐夏讀同一所大學,莫琰毫不猶豫地將唐夏的誌願拿過來,複製一份,同一所學校,最冷門的專業。


    即便這樣還是意料之後落榜了。莫琰不灰心,不還有補錄呢嗎!抱著不報浪費,報了未必能錄的想法,莫琰誤打誤撞長沙的這所學校錄取了。


    湖南商學院,湖南的一所二本學校,哲學專業。


    這可把莫家上下給樂壞了,連本科線都沒上,卻被一個二本學校給錄取了,雖然遠了點,專業冷門了點。


    好男兒誌在四方,這些年在胡同裏飛揚跋扈慣了,讓莫琰出去受受罪,曆練曆練也未嚐不是好事。


    莫琰心裏一萬個不樂意,但是想起高考前和唐夏的約定,如果自己考不上大學就要自願離開唐夏的約定,還是背上行囊,去長沙報到了。


    這隻是災難的開始。


    莫琰報到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唐夏的分手短信,唐夏的話語很簡潔,沒有一絲拖泥帶水,還警告莫琰不要再來找自己。


    電話不接,短信不迴,微信和qq都直接刪除。夠絕的呀!


    莫琰越想越生氣,沒跟學校打一聲招唿,早上直接坐高鐵,迴了北京,堵在唐夏的家門口等。


    等來的卻是一頓臭罵和所謂的真相。


    唐夏說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莫琰,隻是莫家老爺子私下求她,讓她勸莫琰好好學習,她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才答應和莫琰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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