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西牆邊,供奉著香台。


    薑落落以為是常見的菩薩、佛祖,或者財神爺,結果撩開神龕遮擋的紅布簾子一看,原來是尊龍王像。


    龍王像側放著個粗糙的小木盒。


    薑落落拿起木盒打開,見裏麵放著幾張黃色紙簽。


    “大郎……大郎……”


    薑落落剛要拿出那幾張紙簽看,就聽屋子裏傳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薑落落帶著木盒走到床前。


    伍大娘子的眼睛好像撕了條縫,在遍布黑痂當中透出一絲淡淡的光亮。


    不知伍大娘子是無意識的唿喚,還是覺察到身邊有人卻無力多看一眼,那兩條細縫恍恍惚惚地麵朝上方。


    “寶兒……寶兒……”伍大娘子又含含糊糊地唿喚她的孩子。


    “求龍王……求……龍王……放過……我……放過……我們……”


    薑落落微微俯身,仔細聽著從伍大娘子口中斷斷續續蹦出的字。


    隨著這些模糊而又有氣無力的字一一吐出,伍大娘子那兩條細縫看著有些濕潤。


    “你家得罪了龍王?”薑落落輕聲問。


    身邊傳出陌生的聲音,伍大娘子那碳塊似的臉上難以顯出任何情緒,微張的唇顫抖了幾下,“不……不是……不是……我們……沒有……啊……”


    吃痛的叫聲都像是蚊子哼哼。


    其實,伍大娘子身上燒的最重的地方連痛意都失去了感受,能感到痛意的地方是燒傷比較輕些的,也或者是沒日沒夜的這般受罪煎熬,清醒的意識中無處發泄的痛苦……薑落落不禁想,這樣活著一口氣,還不如從未從昏迷中醒來……甚至,失去生命。


    薑落落拔掉裝有迷香的藥瓶木塞,將瓶子裏的粉末倒進伍大娘子的口中一些。


    很快,那兩條細縫又好似被什麽東西黏住,散盡了淡淡的光。


    薑落落收起藥瓶,繼續看那幾張紙簽。紙簽上的字全部是當下流行的瘦金體。


    “報答春光知有處,應須美酒送生涯”,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


    “落落,你拿著什麽?”


    正在院中陪伍寶兒玩耍的羅星河見薑落落從屋中出來,起身迎過去。


    “幾張卦簽。”


    薑落落把手中的黃色紙簽遞給羅星河。


    “這一句句的是什麽意思?”


    羅星河見上麵寫的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詩句。


    “差不多都是壯士保家衛國,報答聖恩的意思。”


    薑落落曾把堂兄薑子卿讀過的書拿去看過不少,有的是名句,有的沒聽過,但根據每個字的意思也能猜出個一二。


    “這些紙簽都放在他家供奉的神龕裏,他們供奉的是龍王。”薑落落又補充說道。


    “這是伍文成從哪兒卜的卦?”羅星覺得有些好笑,將紙簽還給薑落落,“他該不是信了,打算讓伍文軒棄文習武?”


    “要看怎麽理解了。”薑落落接過紙簽。


    “還能怎麽理解?”


    “舅舅心中的家是哪個?”


    “當然是姐姐、姐夫,還有你,我們幾個在一起的家。還指望你舅舅我說出什麽心懷大宋,那麽大的個家?那都是文人誌士們的豪言壯語,我一個上杭縣的捕頭,隻要護好身邊的人,解決這一縣之地的麻煩才是實處。”


    “要是伍文成兄弟也這麽想,這些詩句……”薑落落抖抖手中的紙簽,“或者說是卦文之意便也隻能落在他們身邊的人和事上。”


    “就是幾張卦簽而已。”羅星河無心多想,“廟會,或者寺院外都少不了擺攤卜卦的。伍家出這麽大的事,想卜算一下尋個安慰也正常。”


    薑落落將紙簽收起來,朝正拿著個木枝蹲在地上塗畫的伍寶兒招招手,“寶兒,你見你爹爹月亮圓圓的時候出門抓鬼,帶了什麽?”


    寶兒一邊塗畫,一邊慢吞吞地說道,“我見爹爹背著好多柴禾,還帶著桃木劍。爹爹的桃木劍好厲害,是抓鬼的寶貝。”


    “你又逗他?”羅星河搞不懂他這外甥女突然哪兒來的閑心?


    薑落落朝伍寶兒走去,見他拿木枝在地上畫了不少條條道道,“寶兒畫的什麽?”


    “龍王廟。”


    “龍王廟?”


    羅星河一愣,他見伍寶兒畫了半天奇奇怪怪的東西,沒想到是龍王廟?


    “爹爹說,不能沒有龍王廟,要不會有好多人被大水衝走。寶兒爹爹的爹娘,寶兒娘親的爹娘都是讓大水衝走了。寶兒不要自己的爹爹與娘親,還有叔叔被大水衝走,寶兒要保護好龍王廟。”


    “伍文成兄弟,伍大娘子都是死於那場水患之人的遺孤?”


    羅星河沒想到這家人如此悲慘,各自父母命喪水患,孤苦伶仃的長大,成親組建了新的家,結果又遭受了一場火難!


    眾所周知的那場水患發生在二十多年前。


    薑落落還未出生,羅星河很小,伍文成也不大,而伍文軒甚至還在繈褓之中。


    二十多年前,盛夏時分,汀江泛濫,河岸決堤,致使上杭百姓傷亡慘重,之後官府便受民意所托,翻修了江邊那所不起眼的龍王廟。


    龍王廟香火興旺,汀江也未再發生那慘絕人寰的水患。


    可是在龍王廟死過薑家的孩子,也是鄧知縣遺體被發現的地方。


    薑落落不聲不響地走向東廂房。


    羅星河迴身,“你還想看那屋子?”


    “有點好奇,讀書讀到二十多歲,整日苦學,鄉試卻還未考過,不知究竟讀的是怎樣的書?”


    “你以為誰都像你堂兄薑子卿?不到十歲就中了秀才,十四歲考得鄉試第二名,若不是……如今早就高中進士。”


    薑子卿是薑落落伯父的兒子,也是死在那龍王廟的薑盈盈的同胞弟弟。


    說起來,薑家老大真是個倒黴人,不僅女兒死的不明不白,兒子也是死於非命。


    就在薑盈盈遇害的前一年,上杭縣有名的小才子薑子卿在江邊,距離龍王廟不遠的地方被人拿刀捅死,稍可令人寬慰的是,沒多久兇手畏罪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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