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受蜈蚣蜇咬所至?”崔仵作眯著眼睛仔細瞅,方看出鄧知縣心處確實有異常出血狀,仍不以為然,“即便有藥物鎮痛,怕也難消腹部之痛,痛到極處引發心疾也是可能。”


    “可鄧知縣死狀頗為安詳,似對痛意並無感知。”薑落落道,“且驗屍之任,應不放過死者身上任何大小異狀,以供判斷。”


    聞言,曹書吏趕緊繼續填寫驗屍格目。


    “不論如何,都是受蜈蚣蜇咬所至!”又被駁了麵子的崔仵作依然辯稱,“許是鄧知縣先有痛感引發心疾,兇手又加大鎮痛安神藥物,致使其迷幻失覺,將痛感又安撫下去。鄧知縣身上雖痛意淡失,但其體內已造成不可逆轉之傷,從而悄然命絕。”


    “依崔仵作之言,鄧知縣被痛醒,應是已衝破所受藥力作用。若令其再次陷入昏迷,必需加重藥量。首先排除口服烈藥,否則會影響到腹中蜈蚣活動,也會留有中毒跡象;在避免於死者身體遺留痕跡的前提下,還是隻能繼續使藥浴等外用手段。此手段生效需要時間。哪怕時間很短,恢複痛覺的鄧知縣不可能沒有絲毫反應。”薑落落反問,“試想,若我們腹部受噬咬之痛,心間受撕裂之痛會怎樣?”


    曹書吏騰出左手抓握自己心口的衣衫,“人在吃痛時,會本能按揉痛處,可若受如此之痛,手撫之處應更加用力。被痛醒的鄧知縣還未再次陷入昏迷之前,難免生出各種掙紮之狀才是。可是……鄧知縣身上確實無任何掙紮痕跡。”


    “鄧知縣心傷明顯是初生。”崔仵作又仔細查看一番,“若非因痛所至,還能如何?”


    “不是在受害中所至,便是在受害前出現問題。但那時鄧知縣未受其他疼痛,當下又有事情麵對,也許忽視而默默忍受了心痛。”薑落落想。


    “知縣最可能是在被蜈蚣侵害前便已出現問題?可心口外處無傷,說明並未遭受襲擊,難道恰巧在那時身體抱恙,犯了心疾?”崔仵作越發不解。


    “小五昨晚最後見到鄧知縣時好好的,若鄧知縣身有不適,怎能一言不發?”


    張州瑉聽完羅星河的話,也剛好聽到薑落落與崔仵作的這番爭論。


    “花娘也沒提到鄧知縣身有不適。”羅星河道,“或者她有所隱瞞,或者她見鄧知縣那時確實無事。”


    “鄧知縣麵色平靜且不顯病容,除有鎮痛安神作用相助,在被兇手投入丁香花浴前忍耐心痛的時間也不會長,其心疾不會太早於遇害的醜時發作。花娘說是亥時見到鄧知縣,若此言不假,當時鄧知縣應該確實無事。”薑落落看眼鄧知縣的麵容,“但在之後心疾突發,當真隻是巧合?”


    “巧合的可能很小。”胡知州認為,“發生命案這等事,豈有那麽多巧合?”


    張州瑉想不通,“鄧知縣自到上杭赴任,除處理公務,便是四處考察民情,身強力壯,氣血十足,可不像是隨時能病倒的樣子。可若是人為,又如何能激使鄧知縣突發心疾?”


    薑落落又俯身查看鄧知縣心間,“鄧知縣的心看似除新生血裂之外無其他損傷,但細看,他的心與常人又有不同。”


    “哦?如何不同?”崔仵作左看右看,也沒瞧出。


    不就是一顆血淋淋的心麽。


    薑落落持手中小刀在鄧知縣心間指點,“鄧知縣這顆心,心上血脈有些彎曲,周圍有些硬,是早就埋下病根。”


    “可平日並未見鄧知縣身體不適,也未見他尋醫問藥啊。”曹書吏疑惑。


    “心疾發作是要契機,或越發病重,或受不小刺激。鄧知縣的心隻是輕微有異,或許隻是偶感不適,並未在意,也或許平日生活還未及體現,連他都還不知曉自己已是帶病之人。以眼前所見,鄧知縣身無他傷,心間又無其他明顯病狀,便最可能是受言語等外在打擊……如此,與鄧知縣接觸之人想來與其熟識,知其弱處,出口傷人。”


    崔仵作見自己說不上什麽,但薑落落一個小丫頭卻能與胡知州等人搭上話,隻覺再次失了顏麵,從旁收拾著褡褳悻悻道,“如何推測案情那是大人們做的事,我們當仵作的隻需查驗屍身,做好自己的本分。”


    羅星河掃了眼一臉不滿的崔仵作,“據查驗所得,說出自己的看法,為破案不遺餘力,也是應當吧?”


    那一眼有點紮人。


    崔仵作自知這次複檢有失,落了下風,本就有愧,生怕胡知州迴頭教訓,不敢再多言其他,隻得忍了這眼挖苦,又暗戳戳地瞪了眼薑落落。


    “與鄧知縣熟識之人?”胡知州捋須沉思,“據本官所知,鄧知縣無家無眷孑然一身,曾伶仃一人寄住在衡州廟宇,去年高中之後派往上杭,他應是初到上杭,在上杭怎有熟識之人?”


    “這……也說不定,”張州瑉有些猶豫,“若鄧知縣能夠秘會吟鶯,怕是還有其他我等不知之事……”


    “你認為鄧知縣是這等人?”


    胡知州問出與薑落落之前同樣的問題。


    而張州瑉沉默了。


    正因為沒人願意相信勤儉質樸、愛民如子的鄧知縣背地裏會是個奢靡之人,羅星河在做稟報時也並未確信花娘等人的話。


    也正因為他們知道鄧知縣辦案清明,行事耿直,公正不阿,從嚴治縣,人到上杭數月便贏了民心,卻也得罪了不少紈絝鄉紳。故而他們最先便在刑房翻閱卷宗,想從中確定對鄧知縣懷恨報複的可疑之人。


    “先去刑房繼續查閱卷宗。”胡知州下命。


    他還是想從鄧知縣得罪的人中尋找行兇動機。


    “尤其是與藥草之術相關。那個才溪鄉的藥圃不是也背著個案子麽?再仔細查查!”


    崔仵作將蜈蚣收拾起來,也隨胡知州離去。


    張州瑉見薑落落立在原地未動,剛要說什麽,薑落落對上他的目光,先開了口,“張主簿,我想為鄧知縣縫合好傷口再走。”


    被開膛破肚的鄧知縣還晾在那裏呢。


    “嗯。”張州瑉不好多言,隨眾人離開。


    薑落落從褡褳取出針線,為鄧知縣仔細縫合。


    雖然這具身體上必然留下一道血口,但也要盡量令其完整吧。


    羅星河見薑落落緊抿著略顯發白的嘴唇,幫忙打開葫蘆,為她灌了口涼茶。


    一絲涼線從喉間滑落,薑落落心中清爽了些,嘴唇也不覺得發幹。


    羅星河晃晃葫蘆裏所剩不多的茶,看著薑落落執針在鄧知縣那破損的身體上毫無顧忌地穿行,又想起薑落落之前說她在兇肆做過的事,不禁歎了口氣,“落落,你又何苦與自己較勁?”


    薑落落坦然道,“我沒有較什麽勁,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若那年那日,我沒有帶你去龍王廟,你也不會看到那樣的盈盈……”羅星河不止一次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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