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從淺淡的杯盞移著方千的滿是疑惑的臉上,鮮少能從精明的方爺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他收起唇邊的一絲笑意,沉靜的望著他——“你真想知道?”


    方千拖著腮,眼看著他那雙修長嫩白的手又倒了一杯:“想。”


    ——“很簡單,我要她一更死不會留到三更天,至於遺囑,照著老太太的字跡留下來一份就是。”


    方千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是驚訝還是懊悔。


    畢竟他們到了這個位置上的人說話做事都含蓄了很多,就算有什麽目的,也會曲徑通幽的表達,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膽大又直接的人。


    ——“方爺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吳靖放下手裏的杯子,站起身來,看情形似要出門。


    方千輕輕搖了搖頭——“你去哪兒?”


    他從衣架上挑了挑衣服:“我去見九九,你也要一起去?”


    方千隻不過隨口一問,隨即失笑,他這個時候才恍然認清楚,眼前這個的男人費了這麽大一番周折不過是為了一個女人。


    吳靖見方千沒說什麽,不置可否的點頭,隨即走出了門外,大大方方的姿態,一點都不怕方千在他的辦公室裏幹些什麽。


    正主走了,方千也甩了甩手臂,走之前還不忘順了一張阿杜剛剛遞過來的一張報紙。


    他翻來覆去都沒看出這張報紙有什麽不一樣,不過總知道,吳靖不會看無用的東西,又仔仔細細的看了幾眼,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腳落裏,有一則很小的版麵。


    上麵是一對男女的背影。


    他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吳靖和江九九,再細看那則小小的內容隻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推測罷了。


    他失笑之餘,忍不住哀婉歎息。


    古往今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而她又何嚐不少那道颶風。


    葉家。


    這幾天葉旬早出晚歸,葉青瀾幾次想找兒子說話,次次卻撲了個空,她自認為早上起的夠早了,沒想到葉旬起的比她還早。


    而她不知道,葉旬日日早出晚歸正是在躲著她。


    葉青瀾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又打了個哈欠,實在是有些扛不住洶湧的睡意。


    “小旬?”


    葉旬扭頭,聲音有些意外,顯然沒想到葉青瀾這個點還沒有睡覺:“怎麽了,媽?”燈光照在少年冷峻的臉龐上,多了幾分柔和。


    可葉青瀾還是覺得最近兒子消瘦了不少,眼底也多了幾分灰白。


    ——“最近身體怎麽樣?是不是醫院裏事情太多了?”


    他麵色平靜的抬頭,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的看著葉青瀾:“手沒事,恢複的差不多了。”


    在他的記憶裏母親溫柔善良,重情一如天底下千千萬萬的慈母一般,他敬愛她。


    葉青瀾總覺得兒子這次迴來有些古怪,但也說不出什麽來,依舊溫柔慈愛的看著兒子,將心裏惦記的事情說了出來:“你這次迴來怎麽沒帶九九?我好些日子都沒看見到她了,她沒事吧,我聽說外麵有點不好的傳聞,現在正是最難的時候,你要好好陪陪她,媽媽在也沒事,你要不把她帶到家裏住幾天,我讓張媽給她做點好吃的。”


    聽著母親關切而細碎的言語,他的心裏一痛,別過臉去,留下一個極俊的側臉。


    ——“九九,最近有些忙,等她不忙的時候我再帶她來見您。”


    他強裝冷靜的迴答,隻是握著樓梯扶手的那隻手,兀自的握緊。


    “好好,你別忘了啊!”


    葉青瀾再三提醒。


    他怔了怔,眼神恍惚卻想到了,分別的那一夜,她乖巧的頭伏在她的膝上,用滿是擔憂的語氣的問:“葉旬,要是伯母聽到外麵說我的不好的話怎麽辦,她會不會不喜歡我了?”


    他柔聲安慰著她,那雙修長白皙的手,從她的黑發穿過是細滑的觸覺。


    他是怎麽說的呢。


    他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媽,我有點累了。”他淡淡的打斷了葉青瀾的話。


    葉青瀾打了個哈欠,將心中的頭等要緊事說完神經一鬆,便衝著葉旬揮揮手——“我也睡了。”


    葉旬走進了房間,挑了挑眉毛,顯然有些意外裏麵燈光還亮著。


    葉句聽到聲音扭頭,聲音不怒自威:“剛剛在樓道下看見你媽l了?”葉旬點點頭,再看見他桌上的那疊紙淩亂的擺放著,顯然被人動過。


    他冷冷的看著葉句,漆黑的眼眸沒有一絲波瀾:“爸,這麽晚找我有事?”


    葉句順著他的目光,隨意掃了一眼桌上的那疊紙——“我想找你談談。”


    他定定的望著他,第一次用陌生而探索的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


    葉句咳了一聲,順勢坐在桌子的旁邊,他想了想開口——“本來,你還有個姐姐,這件事我和你爺爺都沒想讓你知道,既然你也查到了些什麽,我就不得不和你提點兩句。”


    葉旬顯然是一副不想細說的態度,他看了一眼手表,淡淡道:“爸,時間不早了,你明天還要早起。”


    葉句沒料到兒子這麽赤裸裸的趕人的態度,稍稍有些驚訝:“當年的事情,我瞞著你媽,你是不是也怪我?”


    葉旬嘴角扯出一絲極淡的弧度,似是嘲諷:“不敢。”


    他沒有說,沒有,隻說不敢兩個字。葉句歎了一口氣,他目光深深的看著葉旬,語氣變得軟和了幾分——“小旬,當年的情況你不懂,我和你爺爺也是無奈之舉。”


    他用銳利的眸子,對視著他:“無奈?”


    他重複了一遍,諷刺之意昭然若揭。


    起初他還抱著一絲天真的想法,或許吳靖是為了從她身邊逼走他,設下的圈套,可他自己這段時間每日每夜的查下去,真相還是令他心悸。“我今日來找你隻想說,這件事,你務必要瞞著你媽,她身體不好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他眼尾掃過那張紙上的照片,啞聲道:“人都死了。”


    葉旬打斷他的話:“你們還在騙她,不斷給她希望?等她百年歸後也要藏著這樣的夙願歸西?”


    說完,他頓了頓,語氣稍稍有些滯澀:“就是因為你們這樣,總讓我媽覺得有希望,她才會變成今天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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